陈彦走到林若青身边,伸手先握住了林若青的手, 感觉上头是暖意融融的一团,这才将手给收了回来,他道:“怎么起得这样早?原本以为回来时你还睡着。”
林若青看着他说:“听说下雪了,特意出来看看,我记得上一回杭城下这么大的雪,还是我三岁那年了,后头不是零星几片就是一点没有。”
陈彦望向白色的雪景:“瑞雪兆丰年,今年是个好年。”
林若青点头。
陈彦一回来,前面还放浪形骸在院子里无所顾忌地玩闹的奴仆们一下都安静下来,不敢再乱笑闹。
林若青指着雪地里踩乱了的那些脚印笑说:“怎么一个个都忽然被人点了穴了?”
下头的人自然不敢说话,翠竹看看林若青又看看陈彦,还是低下头去没言语。
林若青这便又看向陈彦,忍不住笑道:“看来爷可真是洪水猛兽,吓人得很。”
陈彦无奈,他伸手帮林若青拢了拢披风,由着林若青打趣。
院子里的雪被踩了一地脚印子,后就被扫帚无情地扫到了边上。
正月里没什么事,陈家的亲戚不多不少,但都是些上门拜年的,用得上林若青和陈彦他们出门走动的却是没有。
而林家那边,做娘家来说是该在正月里回去一趟的,可中间要情分没情分,加之林若青又有近五个月的身孕,干脆就以此为借口只送了些东西回去,人就没去了。
生意上的事情,只要不是人命关天,谁也没这么拼命在这时候还开张的。陈家各地的铺子基本上也都要歇到正月初六,部分还要等到正月初十才开门。
但这清闲可不是真清闲。
先不说就算是仅应付上门的亲戚就要费一番精力,就说在正月十五来之前,粉黛这边还有不少事儿要做,林若青就不可能真的清闲。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是杭城年度一景。届时不仅是普通百姓都会出门看灯,不少富家子弟闺中小姐也都能出门上街,当晚整个杭城都热闹非凡。如果在此时趁势推出粉黛的新品,也能吸引不少瞩目。
雨润膏和玉容膏等等在年前最后一波赶集上卖得还不错,产出的几百盒全都售罄。粉黛也没到年三十,在二十五就早早关了门,算到要十五再开,中间也隔了二十天。
这二十天的时间里,却是让不少人发了愁。从这中等脂膏出产以后,城里头渐渐有了一小股喜用的风潮,特别是用了两盒已经用惯了的,更是离不开。
富贵人家用起东西来,一不节俭二不顾忌,这能用一个月的脂膏,放在不少人那儿等多用二十日,这时间一到粉黛却还没有开张,可不得难受了么。
等正月初十刘平南过来同林若青说起的时候,脸上笑容掩不住。
“留在铺子里的伙计说,这两天陆陆续续已经有人去敲门问,起初还早,后头却是渐渐多了起来,前前后后少说十几个,都是问咱们什么时候开张的,这么看来,等正月十五开张那天,铺子里的人少不了。”
林若青前些天正给别院那边送了新脂膏的配方,新的两款脂膏定价更高些。一款五百文,一款一两银子,两样一个叫明雪,一个叫净容。而附带的还有一款二十文的润肤膏,其中加了几味药材,成本不至于增加太多,不过效果增加却显而易见。二十文抛去成本也有十文钱的利润,正好也能填补上低端的空缺。
比别院赶工还要忙的是窑厂那边,粉黛的脂膏盒要得急,花样又和前面的不一样,如果不是单子大价格又给的高,窑厂里头的师傅们都还不太愿意动弹。毕竟这大正月里的,谁不想在家歇着?
林若青对刘平南道:“十五那天的灯会,晚上铺子也别关门,正是个赚吆喝的好时候,到时候我出几个字谜,头彩便是新推出来的脂膏。”
刘平南笑着点头:“成,我这就下去安排。”
“窑厂那边可来得及赶工?”
“来得及,我昨天让向固去看过,头一批三百盒与两百盒已经烧制出来,也没什么缺漏瑕疵的地方,算算时间,今天下午该能送到别院里头。”
听到这里,林若青的心定了定:“那隔断的事儿呢?”
“木雕师傅已经将东西送过来,这两日装上就成。”刘平南说。
林林总总都差不多了,林若青脸上露出笑意来:“辛苦刘叔了。”
正月十五不过转眼。
灯会虽然是晚上才开始,可白天里已经热闹起来,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各类商贩更是什么都有。
香姐儿从铺子后门出去,远远就看见了街角的烧饼摊站了不少人。
她走过去要了十个烧饼,摊主笑着收了她的钱,又客气地说:“这位小姐请先等等,下一炉出来就有您的了。”
香姐儿一愣,继而便是笑了出来:“我哪儿是什么小姐。”
烧饼摊热闹,她的这句话淹没在了鼎沸的人声之中,不过香姐儿心里痛快得很。她知道自己同刚来杭城时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她现在识字有见识,过年时回到别院,院子里的其他丫头们哪个不羡慕她们几个能在城里头的?
别院里的丫头们过年虽然也都有一身新衣裳,可她们几个在外头的丫头不仅衣裳料子好样式好,还一个人有两套,并且各自些赏钱。
要说原本别院里还有些不上进的丫头,现在却是全都鼓足了劲儿读书了。
粉黛原本两间打通了的格局又被隔成了两间,只不过中间的墙并不是实体的,而是两边稍稍能够看见对面的镂空设计,柜台后面还藏着一扇小门,能让人来回走动。
此时铺子的前院人少些,后院里卸货装货却是热火朝天,全是为了晚上的热闹做准备。
正月十五这种日子,不仅是尚未婚配的男男女女们能借机互相偷瞧一眼,年轻年老的夫妻相携出游的也不在少数。
平日里不好出门,有了这样的机会,林若青自然也要出来看一看。
一是闷得久了,二也是顺带亲自看一眼粉黛的经营状况。
陈彦陪着她吃了晚饭,天色擦黑便从家里出来了。
杭城主路的两边都布置了灯,各色各样张灯结彩,远远看去仿佛盘踞了一条金色长龙,将整个城市的黑夜点亮成了白昼一般。
林若青坐在马车里掀了帘子往外看,见人越来越多,忍不住转头对陈彦说:“爷,咱们下去转转好不好?”
陈彦揽着她的腰,跟着一块儿掀开布帘往外看去,街上的人不少,虽不至于摩肩擦踵也算是络绎不绝,他想到林若青的身子,稍稍有些犹豫。
林若青靠在他身上,一股气往外说:“有爷陪着我,护着我,出不了什么事儿,咱们出去转转就好,若是只在这马车里坐着,同在家里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呀。”
陈彦见她的语气神色都活灵活现,不由想起以前和林若青说起外头的事儿时她总一脸向往的样子,此时就不自控地心软下去,他朝着外头喊道:“停车。”
林若青如了心愿,脸上立刻笑吟吟起来,她双手揽住陈彦的脖子在他的脸侧亲了一口,倒是将陈彦亲得一愣。
这实在是林若青极其难得主动的亲近了,只这么在脸颊上的一口,亲得陈彦心头有些火热起来。
然而还不等他再生出些旖旎的情思,林若青已经扶着他的肩膀半站起来,想要往外头去了。
陈彦见她难得这样玩心大起一团孩子气,无奈地笑了起来:“青青,等等我。”
陈彦先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而后站在车下伸手将林若青给抱了下来。
翠竹和扶柳上来想要帮林若青穿披风,不过却被陈彦抬手接过,他亲自将披风披在了林若青的身上,系带系紧,最后将连着的帽子一块儿扣在了林若青的头上,密密实实将人裹了起来。
第33章
他们这边一下马车,仆从们就围拢了过来, 将林若青与陈彦护在里头, 这么密密实实的保护下, 倒也很难有什么磕碰。
林若青还未出嫁的时候, 元宵节的灯会也是会和林若素一起出来的,只不过林家规矩严格,她们女孩只准在马车里观望一会儿,下马车到外头却是不许的。
因而这杭城之中的街景,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在眼里,不由十分新奇。
道路两边又是小吃摊又是糖葫芦,单单说一个能吃的就数不胜数。林若青抬头看见那红艳艳裹着糖衣的糖葫芦从眼前晃过去, 她的舌尖就仿佛已经品尝到了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晚饭时候不算好的胃口一下开了, 竟猛然有些口舌生津。
林若青停下脚步, 她扯了扯陈彦的衣袖:“爷,我想吃糖葫芦。”
她一双杏眼圆乎乎,垂涎糖葫芦的样子看着就更加稚气,陈彦的心情几乎要跟着软到骨头芯儿里去, 原本要说这街上来来往往的吃食恐怕不干净的话也登时咽了下去, 开口只有连声的好了。
小厮得了指示跑出去买糖葫芦,林若青和陈彦则继续往前走。
街角一处不大起眼的地方支着一方小摊,一位面目普通的老者坐在摊位后面,他的旁边挂着一面大字,上头写着“算卦”。
林若青从他身边走过,脚步没慢, 却没想到老者主动开口喊住了她:“这位夫人,可要算上一卦?”
林若青和陈彦一起转头看去,那老者看着约莫古稀,正笑着。
虽然经历了穿越重生这类事,可林若青对于这类算卦问卜却依旧没什么太大的执信。
可她刚要摇头,那老者就开口笑道:“这一卦我不收钱,夫人看着不像这俗世之人。”
老者的目光悠远,仿佛洞悉了一切,更像是这世上头一个看清楚林若青的人。
林若青愣住,陈彦原本放在老者身上的视线也跟着转向了她,而见她神色有异,语气之中也略有了一些迟疑:“青青?”
林若青回过神来,她对陈彦说:“爷,我想听听他怎么说。”
陈彦虽然也不信这等江湖术士的言论,但还是陪着林若青走了过去。
几人站定,林若青对着老者开口说:“您请讲。”
老者抬手道:“夫人请坐。”
他的目光跟着在陈彦身上扫视了一圈,而后他才收回视线对林若青笑道:“鄙人才疏学浅,只不过看见夫人命格独特……”
其余人全都将老者当成了江湖骗子,只有林若青听得认真:“您只管讲就是。”
“夫人一生富贵平安,没大波折,可只怕夫人身不由心,心有郁结,还望夫人放宽些,既来之则安之,不再去想那些前尘过往了。”
林若青心中大震,她原本虽有些意外,可也不过以为老者会说出的不过是些空泛套话。却没想到对方一语中的,竟能说得如此透彻。
身不由心,心有郁结?
陈彦听到这句,心口就像是被狠狠刮了一刀,先前那些没问出口埋在心里的犹疑和闷气被这一刀重新激了出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了起来。
陈彦的目光凝聚到了林若青的身上,从她的脸侧看到她明亮,但此刻满是震惊与迷惘,甚至带着感伤的眼眸。
那种虽然她就在自己身边,可却离自己遥远无比的感觉又寸寸抓住了陈彦的心,让他的不安甚嚣尘上。
“青青?”陈彦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他的手跟着扶住了林若青的肩头,将她按向了自己的胸口,让她还在自己身边的感觉真实一些。
林若青置若罔闻,她急急地追问老者:“那么请问,您知道…”
她的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老者便开口打断了她:“前尘往事已成云烟,夫人此生一切遂顺,足够了。”
足够吗?
林若青吸入一口冰凉的空气,心也跟着冷了。
她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最初几年不是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自己能够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荒谬绝伦,回归到原本属于她的时代。
然而十几年过去,在她已经放弃所有念想的时候,又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路人,几句点破她的身世,却再毫不留情地宣判她的死刑。
陈彦见林若青的脸色发白,于是越大用力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用手将林若青扳过来,让她面对面与自己站着。
“青青,看着我,”他沉声道,“你在想什么?”
翠竹与扶柳也关切地上前,低声问:“少夫人?”
林若青慢慢回过神来,她抬头对上陈彦的视线,她才察觉到陈彦加在她肩膀上有些过度的力道。
“爷,你松手,”林若青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捏得我好痛。”
陈彦的手改成了揽着她,却不再由着林若青停留,而是强硬地带着她头也不回地折返到了主路上。
去买糖葫芦的小厮匆匆跑了回来,可这么一个短暂的来回,陈彦和林若青之间的氛围已经变了又变,不复前面了。
后半程的路沉闷,直到了粉黛门前。
整条东街随着夜色降临都热闹非凡,而粉黛门口更是被布置得张灯结彩,门口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
林若青写的几个灯谜还高高挂着,香姐儿嘹亮的声音从人群之中传了出来。
“猜中这一排的灯谜,能得头奖,头奖是铺子里新出的脂膏净容,价一两银子,这第二排则是次等奖,也是铺子里新出的脂膏明雪,价五百文。”
人群中有人吆喝:“一两银子,莫不是什么仙丹妙药!”
香姐儿也不怵,她对着人群笑道:“值这个价才敢卖这个数,仙丹妙药不敢说,可也不是凡尘俗物了。”
下面站着几个读书人,自诩肚子里有些东西,然而对着这一排字谜,别说一等奖,就是二等奖的边角都没摸到,心中有些不忿。
此时见香姐儿嘴皮利落,不由激道:“这店光是让女子抛头露面这点,我看就太不像话。”
香姐儿一时气急,一时却答不出来,涨红了脸看着下面出声的人。
“如何才算是像话?”林若青朗声开口,一下将人群目光的集中焦点转到了她的身上。
陈彦也跟着看向了她。
林若青衣着华贵,面容更带着矜傲,眉眼之间寸寸艳光,冷淡地落在前面发声的那几人身上。
不等人回答,林若青接着说:“这人世间为了生计奔波的,哪里分了男女?耕种织布,挑担绣花,乡野间都做的女子多了去,求一个生存要被人用像话不像话来评断,未免太过于高高在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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