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虽然心疼她,倒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本来也不是找回来当小姐的,招弟懂事才好办呢。
为了解开招弟怕被再丢了的心结,孙嬷嬷又和她说:“小姐那边已经让人在建庵堂,到时候你也跟着去庵堂里生活,在庵堂那就是走官道,名正言顺将你的名字移到庵堂下面了,同你以前的家里半点关系都没有。”
招弟仰头听着,其实她还不太明白,不过依稀知道这是自己不会再给送回去的意思。她最近拼命加倍干活,就是怕自己身上的伤渐渐好了,这边就要将她给送回去了。
招弟泪眼朦胧地扑进孙嬷嬷怀里小声问她:“那嬷嬷也要去庵堂那边吗?”
孙嬷嬷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这里还有一大家子的事儿呢,我不去。”
看着招弟依恋的目光,孙嬷嬷又说:“不过庵堂离咱们这儿不算远,到时候两边都是会有来往的。”
招弟听了这个才放下心来,她想了想又问说:“那,那去了庵堂以后,我还能读书吗?”
孙嬷嬷听了这个倒有些意外,招弟竟然愿意读书的?
招弟说:“我想读书,我们村里就一个读书人,平时可傲气,我大伯大伯娘都不敢凶他们家,我要是读了书,以后也不怕他们了。”
孙嬷嬷听了这话又是心疼。
招弟在孙嬷嬷的怀里半眯着眼睛,小脑袋瓜想起一桩是一桩,她说:“我听我大伯说,我其实还有一个哥哥,不过我哥哥在他六岁的时候被拍花子的给拐走啦,我大伯说我哥哥可是十里八村数得出来的聪明孩子,嬷嬷,你说我哥哥会回来找我吗?”
招弟小声嘟囔着,说完也没有等孙嬷嬷回应,自己眯着眼睛就睡了过去。
时间很快入了八月里,庵堂那边也开了工。
赵成松头一次挑大梁,这差事又是他姐夫给他找的,他唯恐出什么差错,因此处处小心监督着,每一件事情都要自己经手过。
是以还没等这地基打完,赵成松这边就黑了不止一点了。
刘平南见了他还要揶揄几句。
不过赵成松觉得,太阳晒晒怎么了,他心里安心才是最要紧的。连同刘平南的妻子赵氏也是找着机会就叮嘱自己弟弟,这做好了以后可就不愁出头了。
赵成松每日在庵堂旁边晃荡,一些工人也就和他熟了起来,有人就问他这庵堂是用来做什么的。
“用来收养孤儿的,”赵成松与他们一块儿蹲在土路旁边,也不讲什么礼仪规矩,人手一个大碗吃饭,“那些没爹没娘的孩子以后都可以住到这里头来。”
工人们一听,反应不一。
有觉得这是好事的,“这样好啊,我们村上就有两个没爹妈的孩子,大的十二岁,小的才十岁,看着可怜啊,冬天里的衣服都破着洞,要不是村里人这家那家的一起接济一些,恐怕早两年就没了,不过我看也熬不了多久,今年冬天一来就难办咯,咱们这儿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入冬前建好,到时候我能把那两个孩子送来不?”
有人想了想说:“哎,有些人家里还不一定愿意送出来呢,黑心的爹娘也有,黑心的亲戚也有,把孩子送出去卖给人牙子多好?还是买到别人家里当童养媳去,都是一笔钱呢。”
不过还是有人说:“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好事呢,也是主人家心善。”
可不是个心善的吗,建庵堂还收养孩子,他们这些过来做工的人都能吃上白米饭,更别说以后过来的孩子了。
不少工人心里头都想着看看回去村里说一声,让那些可怜孩子以后有个着落。
甚至也有不着调的工人心里头暗自想着,要是将自家孩子送过来是不是也能每天吃上白米饭?
赵成松划拉着碗里头的米饭:“所以我说咱们加把劲儿,能快点建好了都是功德一件。”
不远处一辆牛车晃晃悠悠地向这边驶来,牛车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看着大约二十出头,眉眼很精神,他背着一个布包,活像个神仙,可他却自己赶着牛车,一下又将他给拉到了凡间。
男子见这边站着一堆人,又都是村民打扮,便停下牛车上前对众人摆了个礼,然后用官话问他们:“请问牛家村怎么走?”
正巧做工的工人里头就又从牛家村来的,一听这个立刻钻出来说:“我知道,你要去牛家村?”
男子点头笑着说:“正是,我回家找亲戚。”
工人上下左右看了男子一边,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可是猜不出这是谁。他们牛家村里头都是一些没出过村里的土包子,就算是离着省城近,可真的来杭城中转悠过的都没有几个,哪儿有这样会说官话的人?
可话是这么说,面前的男子看着却还是真的眼熟极了,又听说他是回家找亲戚,汉子就问:“牛家村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人,你找哪一家?”
男子略一犹豫,倒是没有隐瞒,他说;“我找牛富强,我是他儿子。”
汉子听了这话猛一愣:“牛富强哪儿来的儿子,不对,”他随即反应过来,“你是狗子啊?”
这白衣翩翩的男子被突然叫了一声狗子,却也没见他脸上有什么难堪的地方,他点头:“我要是没有记错,我的乳名的确是叫狗子。”
汉子怎么也没有想到,牛富强家的牛二狗会被人拐走这么多年还能找回来啊,而且这看样子还是有了大出息呢。
哎,可惜了牛富强和他媳妇儿死得早,没有办法享福咯。
汉子叹了一口气说:“你回来晚啦!”
白衣男子问:“这怎么说?”
汉子说:“你爹娘死了七八年了,以前去赶集的时候被人劫道害了命了,不过他们还给你留了一个妹妹,在你大伯牛富贵家里头,可也还是晚了,前些天我出来时听说你妹子好像走丢了,反正是没了。”
第61章
白衣男子的脸色这才有了大变化,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
汉子平时就对牛富贵家苛待一个小娃娃的行为看不过眼, 此时一看牛富强家的二狗子竟然都回来了, 当下没有忍住和白衣男子多说了几句。
“你妹妹她今年七岁, 从小是没有享过福的, 还抱在手上的时候就被你大伯家收养了,可是从小不是打就是骂,可怜得很啊,牛富贵说她是被人拐走的,可是分明有人看见你妹妹朝着官道上跑了,兴许是实在受不了挨打挨骂了吧。”
白衣男子心情大起大落。
他今年正好二十岁,从六岁那年来杭城赶集被人拐走以后离开家里已经十四年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虽然被拐走, 可是辗转一道就被卖给了他现在的师父, 从小就被他师傅带在药谷里头没出来过。
不过他那时候已经六岁, 很多事情都是记得清楚的,村头的水井,家里头的一头大母猪,还有爹娘依稀的样子。不过师父那边管束严格, 他也不敢擅自离开, 今年师父去世,药谷的几位师兄们为了夺药谷的掌门权,闹得不可开交,他就是趁着这个时候从药谷里跑了出来寻找自己的爹娘了。
还好他记得杭城这个地标,一路问姓过来的,谁成想快到牛家村的跟前了, 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父母死了,还有一个妹妹,可是不等他高兴多一下的,妹妹竟然又被大伯家从小虐待,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去。
七岁的一个孩子能跑到哪里去?现在这么多天,先不说生死,就说给人牙子拐走的几率就已经很大了。
白衣男子满脸痛心,汉子这才发觉自己恐怕是说的太多了,当下又犹豫着说:“要不我陪你回去看看,我认路。”
从这里去牛家村不算远,一来一回也就一个多时辰的路罢了,不太耽搁下午的活计。
白衣男子点头:“那就谢过这位大哥了。”
汉子淳朴一笑:“按着辈分你是叫我哥的。”
汉子说着看向了赵成松,赵成松也不用他开口解释,直接说:“你自己去吧,下午准时回来就行。”
汉子点点头,想了想将自己那一份口粮和饭菜一起捧着走,然后主动坐上了牛车,和白衣男子一起往路上驶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汉子问:“你现在还叫二狗子不?”他想想也不太可能了吧。
果然,白衣男子摇头说:“我现在叫元胡。”
汉子对外面的世界知道的不多,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元胡,路上也忘了人家现在心里头指定不好受,径直就问起来元胡在外面的事儿了。
“你这些年在外面怎么过的?你被拐以前我家住村东头,我还带你去抓过鱼呢。”
对于这些记忆,元胡已经很模糊了,不过他还是说:“我大概记得一点。”
然后他回答说,“这些年我跟着师父学习医术,本来这一趟回来是准备敬孝的,可是现在看来……”
元胡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
药谷那边现在还乱着,也不知道要乱多久,他一个辈分最小的徒弟本来也没说说话的份,药谷里也没有他的位置,他便干脆出来了。
他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要说有什么精通的,那要说是药谷里的花花草草他都熟悉,特别是各种花,元胡是深有研究的。治病救人这方面他是差了一点,可是和平常大夫比起来也没有差多少。他本来想着是回到牛家村,在村里头开一家小医馆,四里八乡的生意虽然不算多,但是勉强糊口总是可以的,关键还是要陪着自己爹娘。
现在没有想到却是找到了这么一个结果,元胡现在唯一的念头也就是尽量找到自己妹妹,若是找不到那他也不会再这里多停留了,顶多就是以后每年回来给自己爹娘上坟,反正他对这牛家村的归属感也已经全都没有了。
两人坐着牛车赶回了牛家村,汉子先是在自己门口停下,对着里头喊了一声:“梅香,出来!”
里头没一下就跑出来一个年轻妇人,看着汉子坐着牛车回来还有些惊讶:“这会儿你怎么回来了?”
汉子将怀里的饭菜递给妇人说:“拿去给孩子吃。”
这可是大白米饭配炒肉,家里平时还不一定吃得着。
妇人点点头,不过拿着碗却没有马上进屋,她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元胡,又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男人:“这是……?”
汉子说:“这是牛富贵他侄子,以前被拍花子的拐走了,现在找回来了。”
“那不就是招弟她哥?”
汉子点点头。
“那你等等我,”妇人回去将肉放到屋里,又叮嘱家中的孩子几句后这才跑了出来,“你嘴笨,一会儿我在边上帮着说两句。”
这会儿正好是中午吃饭的当口,村里头人不少阮梅香与自己男人一起带着元胡往牛富贵家里去。牛富贵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其实不错,他家一共就兄弟两个,牛富强以前又是一个会过日子的,家里有些家底,谁知道牛富强一死,牛富贵就打着照顾孩子的名义住进了牛富强家里,还把人家留下来的唯一孩子苛待成那样子?
谁看了都不落忍,这村里头闲言碎语都要戳牛富贵脊梁骨的。
阮梅香平时就和牛富贵家不太对付,此时乐得见他们家出糗,因此过去的路上只要见到人她就要告诉他们,这是牛富强被拐走的那个儿子找回来啦,现在可有了大本事了。
元胡饶是再处变不惊,这会儿也忍不住有些尴尬起来。
就这么一路往前走,等到了牛富贵家门口,他们身后已经是热热闹闹跟了一串爱看热闹的人群了。
牛富贵家的还浑然不觉,正在院子里吃饭呢,就听阮梅香一声:“秋娘啊,你们家大侄子回来接妹子啦!”
牛富贵家的婆娘秋娘一愣,听见这是阮梅香的声音,以为她是在说什么话臊自己呢,没有当真,隔着院墙就回了一句:“个死阮梅香,大中午的没空理你!”
牛富贵却听出了不对劲:“外头怎么这么闹腾?”
他正想着,自家半合着的院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牛富贵抬头看去,打头站着的那个年轻男子却让他愣住了,这长得真像他大哥啊,难不成还真是他大侄子?
元胡走进院子里,他对自己这个大伯还有些眼熟,立刻也就认了出来,上前对两人稍微客气了一句后立刻说:“听说我爹娘还给我留了一个妹妹,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秋娘听元胡说话这么硬巴巴的,还有些不乐意:“也太没规矩了,我们照顾你妹妹这么多年,你也没有一句谢谢的?”
这话一出外头的人立刻议论纷纷起来,阮梅香笑着大声说:“你们看看,这还蹬鼻子上脸了,要我说既然招弟她哥回来了,就该直接报官,让他们这一家子看看自己到底亏心不亏心,让这么小一个孩子当牛做马的,我们可是都看在眼里的,要是官府来问,我头一个作证去。”
秋娘气得还要骂,却被牛富贵拉住低声斥责道:“还嫌不够丢人啊?”
他转头对元胡说:“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情我们自己商量,让外人出去吧。”
元胡道:“大伯,只要你告诉我我妹妹在哪儿就行,其他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
他说着还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来,客客气气地递了过去。
秋娘气归气,见了糕点立刻又给拿了过去。
牛富贵道:“你妹妹给人拐走了,我们找了好些天也没音讯,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外头有人笑着说:“就见你成天吃酒了,哪里找过招弟?”
“真是不亏心啊!”
元胡闻言脸色稍变,他叹了一口气对牛富贵说:“那大伯可否带我去看看妹妹的房间,让我带一件衣服走,也算是留个念想?”
牛富贵这就很为难了,招弟在家里哪有自己的房间?那都恨不得让她去睡厨房地上了,更不说衣服,招弟的衣服零零碎碎就没有一件是好的。
元胡便没有再说话,他从自己的包里头又取出了一小包糕点递给阮梅香的男人:“谢谢大哥带我过来,”他说着又上前将刚才秋娘拿去放到饭桌上的糕点给取了回来,背对着众人,元胡的手腕轻轻一动,一阵无色无味的粉末就被撒在了桌上的饭菜之中。
他将糕点收回来以后也没有多说,转头径直走出了院子。
这时候村长也赶了过来,见到元胡后也是一阵唏嘘,元胡便将手上的糕点交给了村长,让他帮着一起去找找自己父母的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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