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微微一顿,看着不自觉地专注听她讲话的众人,喃喃道:“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你是死者,在被投入江中后,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求生的能力,你会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人在水中,是没法呼吸的。
进入江中,如果没法挣扎求生,只能不停往下沉,往下沉……
如果那个人还有意识,那就更恐怖了,他不禁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沉,还如此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在死去……
大家正想得有些毛骨悚然之时,只听苏云又慢慢道:“一个人进了江中,除了会感觉窒息,在暗无天日的江底,知道自己挣扎无望之时,这个江底,是不是很像某样东西?”
在这个空寂的房间里,听女子缓缓地道来这些话,便是那些人高马大的府兵,都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他们怎么觉得这将军夫人那么邪乎呢?就仿佛,她十分清楚那个凶犯的所思所想一般。
沈妙音凝眉苦思,忽地一拍手,“牢房!若一个人进了江中却没有求生能力,那整个江底,可不就像个牢房一般!”
苏云点了点头,微微沉了脸色道:“便是受害者死后几天会浮起来,可是在那之前,她一个人沉在江底,周围没有光,没有人,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就仿佛,他把她们锁在了一个水牢中一般!
所以,他母亲当初,定也有过这样一段时光。”
沈庆和眉角一跳,心里有些不适,“什……什么时光?”
苏云看了他一眼,“被锁在水牢中的时光。”
随即她转身,看了看东院卧室连接厅堂的那面墙,伸手抚了抚,轻声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这面墙要比一般人家的墙都要厚上些许,且虽然因为制作精良,几乎看不到拼接的痕迹,但上面木料的颜色,明显与旁的木料差上了一些。”
说着,她一转身,扬声道:“找人把这面墙劈开吧!”
众人顿时哗然,脸上多多少少都现出骇然的神情!
难道,肖家那个失踪的妇人,就在这面墙里?
一想到这面墙里有一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浑身**的女人,大家都觉得不能直视那面墙了。
不过,他们原本以为将军夫人是要带他们去找嫌犯,没想到她是带他们找尸体来了。
那嫌犯呢?
第222章 最完美的作品(第二更)
立刻有府兵寻来斧子等器具,用力地朝那面墙劈去,不一会儿,墙上就破了个洞。
顿时“哇啦”一声,仿佛一直被封锁的某种力量找到了发泄的源头,有水从里面拼命涌了出来,同时带出来一股恶臭!
大伙儿都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水。
那家伙竟然真的把尸体困在了墙里!
莫非当年他阿娘便是被这样困在这里的?
这样大一个工程,必然不是他继母一个人做的,他阿爹定然也参与在了其中,把自己的妻困在自己睡房的墙上,天天睡觉时看着那面墙,还能睡得好吗?
这个想法……甚奇葩!
沈庆和嫌恶地捂住了鼻子,喃喃自语,“这尸体到底放了几天?”
也亏得这木材厚,而且这屋里似乎放了熏香一类的香料,他们进来时才没闻到。
苏云刚想说话,一旁的沈妙音便摇了摇头道:“不会很久,这个味道虽然不好闻,但还算轻的,若是时日再长一些,只怕再厚的木材再多的香料也压不住这味道!
且现在是夏天,尸体本来便比天冷时容易腐烂,我猜,凶犯把人杀死,便是这一两天的事,很可能是昨天。也许是我们的搜捕,让他仓促行事了。”
说着,她微微一愣。
仓促行事,那说明,他并没打算在这两天把人杀死!
他在等一个时刻,是什么时刻?
沈妙音猛地转头看了苏云一眼,却见她脸色沉静地看着那些府兵在一点一点地把墙壁劈开,心里有些困惑,这一点,她不可能没想到吧?
抑或说,她觉得这一点,对破案并不重要?
就在这时,她突然见到那女子轻启朱唇,虽然没有看她,但她知晓,她这话是对她说的。
“心理扭曲的凶犯,一般都有些特殊的癖好,例如在杀人后,会回到杀人的地点,或者干脆搬到那个地点附近,以便于日后可以回去欣赏回味自己杀人的过程;
又或是,追求一次完美的行凶,就像画家会追求一副自己最完美的画作,诗人会竭尽全力写出一首最完美的诗一般。”
沈妙音一愣,这些说法,她都是从哪里听回来的?可是她独门的破案技法?
如果照她这么说,那这个案子中的凶犯追求的最完美的行凶,莫非是……这次!
沈妙音想到这里,心微微一跳,只觉得心底有一股不安,慢慢扩散了起来。
她定了定神,一看,才发现那面墙已经被劈开了一个大洞,独属于女人的一处玲珑腰肢已经出现在人前,虽然依然能看出它生前的白皙光滑模样,但此时白皙的肌肤暗淡无光,上面还有污绿色的网状条纹一大片一大片地浮现,看起来……甚是可怖。
苏云知道,那是尸体在死后,由于**出现的**血管网。
然而,对于沈庆和来说,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里面那具尸体确实没有穿衣服!
他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完全没有回避意思的自家女儿和将军夫人,轻咳一声,刚想展露一下自家身为一州刺史和一家之主的威严,却突然,他耳朵动了动。
他此时站的位置,离厅堂往外的大门很近,他突然只觉得,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传来一个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很轻,很稳,似乎在不疾不徐地往这里走来,沈庆和心里浮起一丝怪异,看了看周围人,似乎他们都没留意到这个脚步声。
而他带来的人,也已经都在这里了。
“是谁啊?”沈庆和不由得奇怪地呢喃了一句,就要探头往外看。
沈妙音眼角余光察觉到自家阿爹的举动,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忽地却只见,门外伸进来一只黝黑粗壮的手,直往沈庆和而去!
她的心猛地一跳,大喝一声,“阿爹,小心!”
一时间,她娇小的身体里仿佛蹦出了无尽的力量,一下子扑了过去,把自家阿爹圆圆胖胖的身子扑倒在地。
然而,随即,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
她微微一愣,直觉这发展苗头不太对。
转头一看,却见外头,一个方脸黝黑的汉子被一个瘦削英气的郎君利落地反绑了双手,那郎君可不就是这一路过来跟在苏云身旁的那个男子!
他用的力道估摸不小,那男子疼得嗷嗷惨叫,随即只见他抬起右脚狠狠地往他膝盖骨那里一踢,男子便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然后在那男子有其他动作前,那郎君不急不缓地抽出腰间的长剑,直直地指向了他的脑袋!
轻而易举便把他制服了!
沈妙音怔在了那里,脑子难得地转慢了一拍。
在这间隙,苏云已是慢慢走了出来,嘴角微扬看了青明一眼,“做得不错。”
青明立刻趁机邀功,“夫人可要在凝秀面前大大夸奖我一番才好!”
苏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随即低头看了看这个一脸癫狂的汉子,转向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道:“水鬼案的凶犯便是这个男子,把他捉拿归案罢。”
说完后,她看向拿着斧子的一众府兵,道:“继续把尸体凿出来吧。”
那男子却突然像不要命一般要站起来!青明立刻眼明手快地抬脚踩住了他的肩膀,俯身把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嘿,兄弟,别动,伤了我们夫人,郎君可是会要我命的!”
汉子顿时动不了,只能一脸痛苦地看着被劈得乱七八糟的墙壁,绝望地喃喃道:“不许……不许破坏,我最完美的……最完美的……”
是她!是这个女人毁了他的一切。
汉子狠狠咬牙,突然满是怨毒地看了苏云一眼。
但已经有府兵快速跑上来,把男子带走了。
苏云的心微跳,却也表情平静,与这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打交道,怎可能没有一点风险?
只是被他这样瞪一眼,都是小事了,先前在现代,她恐吓信、恐吓电话都收到过。
要不是刘健一叫人暗中护着她,她估摸早就来到这里了吧!
沈庆和愣愣地站在那里,却是还没反应过来,这案子怎么就破了!
再看了看自家女儿,只见她脸色复杂地看着那顾大将军的夫人,脸上完全没有如其他人一般的迷茫神色,顿时把要脱口而出的问题吞了回去。
在一众下属面前,他必须维持自己高大的形象。
至于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反正上天不是赐了他一个好女儿么!
于是他威严地轻咳一声,下了结论,“既然凶犯已捉拿归案,本官便先回去审问凶犯,其余人等在此处把那徐氏的尸体弄出来吧。”
苏云看了看这死一般寂静的屋子,还有那面墙上,只露出了一半身子的女人尸体,也转身走了出去。
每一个屋檐下,都自成一个世界,而并不是每一个世界,都是喜剧。
走到肖家门外,苏云突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玄色身影。
是顾君玮。
在经历了方才那件事后,见到他,苏云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盈满柔软和欣喜。
来不及想他怎么过来了,苏云正要过去,突然却被沈妙音挡住了脚步。
沈妙音看了看不远处的男子,和此时正微微挑眉看着她的女子,猛地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下。
“夫人,儿有个不情之请,请夫人成全!”
第223章 夫人手中所握(第二更)
苏云眉角一跳。
成全?成全什么?她这里可不兴收养妾侍这一套。
这倒不完全是因为现代一对一的婚姻理念,而是苏云打从心底里觉得,这妾就是个摧残人的存在!
在南吴,妾的地位与中国古代很多朝代类似,地位之低近似于奴隶,是可以随意打发买卖甚至转赠的,一个女子到底是要受到什么打击,才会如此作践自己?
而且,不可否认,她对沈妙音还是很欣赏的。
正是因为这份欣赏,她觉得沈妙音接下来说的话,不是方才下意识在她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些。
她给了看见这边的情形后,眉头一皱就要走过来的顾君玮一个眼神,对沈妙音淡声道:“先起来说话罢。”
沈妙音却依然跪着,只抬了抬头,眼神倔强地看着她,忽地自嘲一笑,“夫人,你可知,在遇见你之前,儿从没有把世间其他女子放在眼里,在儿看来,大多数女子都是被礼仪规矩束缚了的可怜虫!”
苏云有些惊讶,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沈大娘子见到的女子还是太少了些,女子在这世间生存确实不易,但有志于脱离这些束缚并为之做出努力的女子,大有人在。”
像千娇阁,它的路虽然一度走偏了,但它的性质何尝不是为了打破这世间对女子的不公和束缚的革命机构?
沈妙音的眼眸却是倏然一亮,“儿便知道,夫人定能理解儿心中的痛苦!”
苏云微微一愣,便见沈妙音咬了咬唇,道:“自儿有记忆以来,便日日被人教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就仿佛,女子这一生,都只能是依附旁人生存的一个物件!
何况儿的出生……并不好,姨娘见我沉迷于刑狱案件一事中,只知道责骂我,甚至耻于有儿这个女儿。”
直到她为自己谋取了一些名声,姨娘对她的态度,才算是有了转变,只是这样的转变也让她心寒。
姨娘到底是把她当作女儿,还是只是为她谋取利益的一样工具?
沈妙音又是猛地咬了咬牙,眼里的激动仿佛就要跳跃而出,紧紧看着苏云,声音都有些微颤,“夫人可甘心,女子在这世间只能受到这样的待遇?只能有这样的地位?便是一个女子再有才,再有大志,也没有可以施展的地方?夫人,儿知晓先前……是儿不自量力,但夫人可知,你手中握有什么?”
她看着苏云,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多年来受到的委屈和这一路走过来的艰辛,眼睛都微微红了,“夫人身处如此位置,还有如此的心胸与才华,甚至……与顾大将军感情深厚。”
原本,她以为只有自己才不会浪费那样一个位置。
沈妙音一瞬间眼眸微暗,却很快隐去,道:“这天下正在被新建,夫人可有想过,这是希望也是契机?夫人可有想过,在这一切……都重归于起点之时,正是女子摆脱身上束缚的最好时机!”
苏云虽然知晓沈妙音不是一般女子,却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一番话,乍听起来只会觉得,这女子的心可真够大的!
可是有勇气如此想并付之行动的人,又有多少!
她定定地看着沈妙音,忽地叹了口气,“抱歉,我暂时没想那么多,在这一方面我却是不如你。
我到如今想得最多的,不过是为自己和家人寻到一个安稳的家,不用再如此颠沛流离。”
沈妙音一愣,顿时有些绝望地看着她。
苏云微微一笑,“而且沈大娘子便如此笃定未来天下的走势?”
没错,李显和顾君玮脱离南吴后,确实成了这天下间的一股势力,但这股势力刚刚冒头,就像个婴孩一般,还十分弱小与不稳定。
说实话,与北越、西宁,甚至是现如今危难重重的南吴比,李显和顾君玮——都没什么优势。
所倚仗的,不过是顾家军的强悍罢了。
沈妙音沉默了一会儿,道:“良禽择木而栖,儿虽是女子,却也是做不得那等两面三刀之事。
且这天下的走势又有谁能真正笃定?只是看这过程中,谁能笑到最后罢了!”
这娘子可真真不得了,她不过是问了个问题,她不但表了忠心,还说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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