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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媚玉堂——九斛珠

时间:2018-11-01 09:11:01  作者:九斛珠
  ——给谢鸿的书信最详细,虽没能尽述详情,却也大略解释了打算,请爹娘别担心。给怀王的简略些,给梁靖的则格外作难。她这一趟去灵州,怕是得半年时间,未必能在婚期前赶回。且利益争执,待永王在灵州事败,往后会如何,实在难以预料。
  若她早些想起旧事,还能设法拖延,待尘埃落定后再谈此事。
  可如今的情势……
  玉嬛咬着笔头,苦恼皱眉,只觉先前实在天真,被梁靖一哄就信了,考虑得不够周到。
  素净简单的信笺铺在桌上,玉嬛写废了七八张,才算是勉强写完。将废纸烧成灰烬后,再读一遍给梁靖的信,心中忐忑愧疚愈发浓烈。硬着头皮将信笺折好,玉嬛把给梁靖和怀王的信都装入给谢鸿的那封里,请他转致。
  而后寻了人往睢园递信,她将首饰当了些银钱,孤身出了东华门。
  灵州离京千里之遥,孤身行路不便,她当下要做的,便是寻到那位能带她北上的同伴。
  ……
  玉嬛出城门时正是晌午,她孤身背着小包裹混在人群里,匆匆行路。
  此时的永王府,却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仆妇是辰时末刻才察觉不对劲的,因敲了两回门都没人应答,推门闯进去,就见里头空空荡荡,昨晚安然入寝的少女早已不见踪影。
  院门仍旧紧锁,周遭也没旁的痕迹,两人只当玉嬛是藏起来了,赶紧在屋里各处找。
  然而翻边整个正屋厢房,却没半点收获。
  两人总算慌了手脚,赶紧跑出去,请人给永王报信。
  彼时永王才下朝,因景明帝有事召,他也不敢耽搁,便叫人暂且封锁府门,严查出入的人。在宫中待到晌午,回到府里,问了外围侍卫和各门上的管事,都说没见着玉嬛的踪影。
  永王府外防守甚严,若有高手夜袭,不可能没动静。而玉嬛初来乍到,进府时昏睡着,更不可能知道身在何处、如何逃走。想来想去,永王不信玉嬛能孤身逃出去,觉得她必是在府中躲藏,便命人传话下去,在府里详细搜查,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他这里大动干戈,终是惊动了永王妃和几位侧妃。
  几个女人都是高门出身,虽不好发作,却还是忍气照办。
  谁知即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玉嬛仍是钻进地缝似的,不见踪影。
  正气急败坏,外头管事又匆匆跑来,道:“殿下,大理寺的梁靖求见。”
  “梁靖?他来做什么!”永王正为这事头疼,也装不出温润如玉的模样,烦躁道:“本王有要事缠身,不见!”一抬头,见梁侧妃带着身边的丫鬟走了进来,便朝管事递个眼色,叫他闭嘴。
  梁侧妃自然是为玉嬛的事来的,只说翻遍了住处和周遭几处屋舍亭台,都没见永王要找的人。婉转说完了,又试探道:“不知殿下找的是谁?若她不在府里,妾身觉得,还是该在外头查问。”
  “问过守门的侍卫了,没动静。”
  梁侧妃“嗯”了声,慢吞吞地喝茶,一副竭力要为永王分忧的模样。
  旁边管事急得热锅蚂蚁似的,又不敢放肆,正焦灼呢,他的副手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见梁侧妃在跟前,迟疑了下,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大理寺的梁大人……闯进来了。”
  永王差点被嘴里的茶呛到,“闯进来?”
  “是,门口的侍卫拦不住他。”
  话音未落,暖厅外面一阵小小的骚动,永王闻声望过去,就见梁靖一身墨色劲装,沉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这举动着实放肆,永王怒气更甚,手中茶杯砸在地上,黑着脸霍然起身。
  
 
第47章 第47章
  梁靖在暖厅门口驻足, 衣袍在风里微摆,两道沉厉的目光盯向永王, 如同出鞘的剑刃,锋锐冰寒。他的身后,紧跟着跑进来的两位侍卫满面惭愧,各自受了轻伤,向永王抱拳道:“殿下恕罪,梁大人他……他……”
  结巴了两下,却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目光只在两人间来回瞥。
  论官职,梁靖跟王府长史同级,比这些侍卫贵重。论身份,梁靖是侧妃的堂弟, 算起来也是永王的小舅子,沾亲带故。论身手, 整个永王府上下, 算是几位侍卫头领, 没半个人是梁靖的对手。
  侍卫们阻拦不住, 打又打不过, 被人横冲直撞到永王跟前,各自忐忑心惊。
  永王狠狠剜了他们一眼,却未立时发作, 只将目光落向梁靖。
  片刻对视, 梁靖也不行礼拜见, 只冷声道:“人呢?”
  永王被他蛮横冲撞,心里含了怒气,冷笑不语。
  梁靖也顾不得尊卑,跨前两步,径直到了廊下,右手疾风般探出,揪住永王的衣领,厉声道:“人呢!”他本就身高体健,身量比永王高一些,那铁铸似的手臂蓄满力道,愤而用力,险些将永王凭空拎得踮脚。
  精致的锦缎衣裳受不住大力拉扯,轻微的裂帛声里,撕出个不小的缺口。
  这动静如同巴掌裹在脸上,永王自幼长在宫廷,身份贵重,何曾受过这般耻辱?
  黑着的脸上登时涨红,永王满腔怒气强压不住,怒道:“放肆!”
  梁靖不为所动,寒冰般的双眸微垂,咬牙道:“我问你,玉嬛呢!”
  永王哪会容他放肆,盯着梁靖,厉声道:“来人——给我拿下!”
  追随而来的侍卫领命,当即执剑扑上来。梁靖听风辨音,右手仍牢牢揪着永王,左手挥出对敌,听得背后有刀剑袭来,拉扯着永王斜退两步,疾风般避开。那剑刃未能伤到他,反倒蹭过永王的衣裳,险些割破锦缎。
  侍卫惊出满身冷汗,硬生生收了攻势,退后数步。
  这一下甚为凶险,不止永王和侍卫,就连厅内的梁侧妃都吓得脸色骤变,忙高声道:“晏平你做什么!快放手!殿下恕罪——”她急匆匆地走出来,还没到门槛,便见永王眼风扫过来,盛怒凌厉。
  请罪的声音卡在喉咙,她没敢再乱说,只向梁靖急道:“有话慢慢说,殿下身份尊贵,岂容你放肆胡来。快放手!若是伤着殿下,你如何承担得起!”
  梁靖只瞥了他一眼,便又揪紧永王的衣领。
  “别以为嫁祸给别人就能躲过去,那边都招了!”他压低声音,克制着将永王怒揍倒地的冲动,手背上青筋隐隐,连脸颊都在微微颤抖,“她在哪里?李湛——先前的小打小闹我不计较,这回你若伤她半根毫毛,我绝不手软!”
  言语刺耳,目光却更为锋锐。
  千军万马的生死场里闯过来,又曾万箭穿心浴血而死,这世上,除了那一抹柔软,梁靖再无畏惧的事。平日里克制收敛,将沙场练就的狠厉尽数藏起,此刻怒火攻心,他眼底浓云翻滚,大有伸手就能拧断对方脖子的架势。
  永王被他慑住,愣了一瞬,才缓过劲来。
  对着势如疯虎的人,强硬对抗无益,他打不过梁靖,只能服软。
  “她不在这里,你来晚了。”
  声音僵硬,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情愿的态度。
  梁靖不信,两指箕张,竟是扼住他喉咙的架势,沉声道:“我已将人证送到了京兆尹,回头奉旨查案,谁的府邸我都能闯进去搜。殿下最好识相些,否则罪名落实,哪怕贵为皇子,也该与庶民同罪。今日犯上的罪名我自会领,殿下别以为我不敢!”
  “她不在这里!”永王本就气急败坏,被梁靖逼到这份上,更是恼羞成怒。
  两人剑拔弩张,旁边梁贵妃听得心惊胆战,忙道:“晏平你是在找人吗?”见梁靖瞥过来,忙帮着解释,“她真的不在这里!”
  堂姐的话终究比毒蛇更可信,梁靖腕间力道稍松,皱眉道:“不在这里?”
  永王恼怒不答,梁侧妃见永王没怪罪的意思,便试探着道:“是个姑娘对不对?殿下前日确实带了位姑娘来做客……”她迟疑着看向永王,见那位没阻止,续道:“我虽没见过,却知道殿下格外礼遇,没伤她半点。不过今早她就走了,方才翻遍阖府上下,都没有她的踪迹。”
  这话不像作假,梁靖看向永王,那位气得胸膛起伏不止,领口扯裂的锦缎随风轻飘。
  梁侧妃赶紧又劝道:“是真的。殿下搜遍了整个王府都没找见,我方才过来也是为了这事。那姑娘也不知去了哪里,若是在外有个好歹,真是叫人担心。”
  这么一说,梁靖倒是信了八分。
  方才强闯入府,他也留意过周遭情形,各处乱哄哄的,丫鬟仆妇们倒像是在找人。
  若果真是玉嬛设法逃走,那就能放心些了。
  且他强闯进来,本就是因赵锋嘴硬不肯招,进来探虚实。如今话说到这份上,便可确信玉嬛确实是被永王捉走。
  梁靖将永王审视片刻,手腕稍松,那劲道却带得永王踉跄两步才站稳。
  “既然殿下不肯放人,我便去请京兆衙门按规矩办事。”他退了半步,面色仍是冷沉,“公事公办,先礼后兵,殿下可别怪我不讲情面。”说罢,拂袖转身就走,脚下踩着风似的,片刻便拐过游廊,消失不见。
  暖厅跟前,便只剩王府众人面面相觑。
  这风波来得迅速,去得也快,永王只等梁靖走远才彻底回过味来。
  他自幼尊贵,旁人敬着他还来不及,何曾受过这等耻辱?当着满府仆从的面,被梁靖威胁动手还毫无反击之力,简直是奇耻大辱!
  被压回去的怒气骤然凝聚,他随手抄过门口一盆水仙,狠狠摔在地上。
  侍卫仆妇跪了一地,就连梁侧妃都吓得跪在脚边,噤声不敢言语。
  永王双手握紧,几乎将手指捏断。然而把气撒在自家侧妃身上殊为不智,他脸色由涨红转为铁青,一脚踢翻那没用的侍卫,厉声喝命将侍卫统领招来,然后痛斥一通,重重责罚。
  惩治完了,想起方才梁靖的嚣张态度,那股怒气却仍压不下去。
  ——若是平常碰到这般情形,他必得报复回去,把账算得清清楚楚。可这回是他落了把柄在对方手里,玉嬛又是怀王跟前露过面的,哪怕闹到景明帝跟前,这些事翻出来,他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想来想去,这仇不能借景明帝的手来报,他又捏不住梁靖的错,只能压着回头清算。
  永王越想越觉得憋闷,险些气炸了肺腑。
  ……
  梁靖出了永王府后,便直奔睢园。
  相处了大半年,他还算了解玉嬛的性子。先前被捉走后阖府焦急,她若当真逃了出去,哪怕未必会现身,也会设法给谢鸿夫妇报信,免得爹娘担忧。
  到得睢园,因他近日为玉嬛的事跑了好几趟,管事径直带他往谢鸿的书房。
  书房里,谢鸿夫妇才拿到玉嬛找人递来的信,听说梁靖赶到,忙叫人请进去,将玉嬛托他们转致的信递过去。梁靖看罢,脸上焦急神色稍淡,却代之以冷凝——
  信上蝇头小楷整齐漂亮,玉嬛只说她有事远走,理由却含混不清。信的末尾,那行字却颇为刺目,她说此次离开,归期无定,负了婚约是她的错。若梁靖为此恼怒,可随意行事。将来侯爷跟前、太师跟前,她会去请罪。过后,便是谢他这半年的照拂救护,并愿平安顺遂。
  不长的一封信,梁靖却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才抬起头。
  谢鸿夫妻俩就站在跟前,见状忙道:“如何,她说去哪里了吗?”
  “没说。”梁靖眉头皱得更深,“她也没跟你们说?”
  谢鸿叹气摇头,将那封看了数遍的信收起来,满脸担忧,“这孩子自幼便是如此,瞧着乖巧听话,心里却有主意。晏平,老实跟我说,你们先前进进出出,是不是在打韩太师那案子的主意?”
  梁靖目光微顿,“她……”
  “我明白了。”谢鸿看他神色,便能猜出来。
  玉嬛在信中说有要事离开,却不曾吐露详细,她一个十四岁的姑娘,能有什么大事,值得孤身离开京城去办?先前他就有猜测,因玉嬛不肯提,便先没过问,谁知这孩子闷声不响,竟办出这么件事儿来。
  纵然有这封信报平安,信誓旦旦地说她会妥善行事,不出差错,每过几日便寄家书,可她孤身出京,又是个年少的姑娘,怎不叫人担心?
  谢鸿急得热锅蚂蚁般,又瞧着梁靖那封信,“她怎么说?”
  “就是……报平安。”梁靖没提她对婚事的打算,因玉嬛此举太出乎意料,心里总有种隐隐的不安——为太师平反冤案的事,两人先前都是协力去做,这回玉嬛孤身出京,不止瞒着谢鸿行踪,连他也排除在外,是何缘故?
  隐隐有猜测浮起,梁靖暂时无暇深想,见夫妻俩着实忧心,便安慰了一阵,而后辞别,去安排人手打探玉嬛的行踪。
  ……
  京城外,玉嬛一身少年书生的打扮,买了匹温驯的马备着,正在官道旁的茶楼里慢慢喝茶。官道上客商往来,她藏在窗扇旁边,不露形迹,只偶尔探头往外,瞧瞧官道那端是否有期待的人过来。
  ——去灵州的第一步,是守株待兔。
  
 
第48章 第48章
  玉嬛宿在客栈, 连着等了三天, 终于看到期待已久的身影。
  官道修得宽敞平整, 冬日里百草尽凋, 枯黄的路面上,两列军士骑马开道, 后面则是三十余辆装得满满当当的大车,各有盔甲齐整的军士轮流守着。队伍里打头的是一位小将, 身上穿着兵部官服, 腰间却悬了宝剑,英姿飒爽。
  此人名叫韩春, 是灵州司马韩林的儿子。
  灵州都督李辅性情耿直,从最底下的无名士兵摸爬滚打, 凭着血肉换来的战功擢拔到如今的地位, 对先帝和景明帝都极为忠心。他盛年丧妻后并未另娶, 膝下又无子嗣, 在军中这么些年, 凡事只为朝廷考虑,极少谋私。他身边最倚重的两位, 却没这等纯粹刚直的心思——
  长史徐德明是萧相的表亲,这几年苦心钻营,谋的便是这一方军权,不止为萧家添底气, 更能给永王添副羽翼。司马韩林曾跟随李辅数年的, 也是出身寒门, 早年曾跟太子的舅家有过交情,见太子有意打压嚣张跋扈的世家,便心向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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