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农户有农户的好处,起码出身上比商户出身的孩子要规正不少。
商户出来的孩子学几个字算算术便罢了,无人会去科考,本朝重农重文,明文规定了几种人不得参与科举,其中一种便是商户出身的学子。
纵使家里再多钱也是无济于事,因此有些商户让家中子弟识字算数便可,私下再出银子赞助几个寒门学子,若是有幸考成了,就算投资成功。
哪怕这个学子并非家中的,也可为家族名声带来一些好处,例如乐善好施,慧眼识珠的名声便扣脑袋上了。
不要小看这种不能吃不能喝的名声,在这个时代,没有其他鉴证方式,要辨别一个人一个家族品行与口碑的便是名声。
若是此学子有幸考中进士,哪怕当个七品小官,也能为家族带来不少利益。
闻子吟下了她爹怀抱,小手拉着他的手指边走。
她歪头一想,没文化意味着愚昧不开化,这个朝代读书人尤其是有功名在身的,地位尤其崇高,这一点从秀才即可免除一切杂赋税,免徭役免兵役可看出来。
若是想要说话有分量,考个功名傍身,人们潜意识里你就是可信的,可靠的。
闻子吟数了数,她过了元辰便是四周岁,本朝并未规定科举年纪,自古以来大家信奉“英雄出少年”这一套,若是出了天才少年便是一大佳话,因而若是自己有把握了,便可下场。
也有一些家长怕打击了孩子的信心,因此多拘着几年,本朝此前最小的童生是现如今闻名天下病公子郭奉文,因着幼时顽皮瞒着家人偷偷参加了院试,直到报喜的过来,郭家人方才知道此事,当时郭奉文年仅八岁,一时间成就科举一段佳话。
这是十年前的事了,闻子吟也是游记里瞧来的,当时上一任老皇帝尚未病故,曾笑着夸赞“来日定是我东槐又一栋梁!”
这话倒也没错,这郭奉文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参加了科考,却没有入朝为官的人,况且他郭家也是当朝显赫,若是出仕必然前途光明。
大约是天才遭天妒,他自打娘胎出来便汤药未曾断绝,一路科考下来已是花费了全部的气力,后来还大病一场,没有一个好的身体支撑,必然无法天未亮就赶往宫里上朝的,更别提替当今分忧了。
元辰放假大约半个来月,过完年后,闻子吟照常过上了学习的生活。
她越学越快,时常还能举一反三,将先生问得哑口无言,后来霍老先生又介绍了另一位教作文八股文的科考型老师华先生。
华先生瞧着比霍先生年轻一些,面容耐看清秀,弱不禁风。
这是闻子吟第一次看见学堂里的另一位老师的真面目,以为是垂垂老矣的老先生,先生这幅病恹恹懒洋洋的样子,和想象中的差别大了许多。
这位华先生很调皮,一来便上手捏了她好几下,还扯着女孩胖嘟嘟的脸颊往两边拉,似乎是极为满意这个手感,又上下揉搓两下,过足了瘾才放开。
女孩的脸蛋已经通红通红的,她皮肤本就嫩,一揉搓便出痕迹,霍先生讪讪地看着,对着得意弟子不解和控诉的目光有些尴尬地咳了咳。
复又狠狠瞪了眼向来放荡不羁,爱玩爱闹半点没有先生样的同窗好友。
华先生来历不知,当年和霍先生曾经在备考时在同一先生门下学习过,勉强算个同窗,后来赴京赶考时,这家伙身上的银子不知被谁顺走了,露宿街头,被经过的霍先生救济了,两人才熟悉起来。
再后来霍老先生放弃科考,回乡开了这家学堂,这厮竟也赤条条来,还跟着投资了百两银子,说要在这落脚当老师。
若是撇开这家伙的性格作风,他学识确实非同一般,霍先生也不知他底细深浅,因而便留了下来。
被霍先生白眼被女童嫌弃,华先生依然面不改色,他懒洋洋地躺回背靠椅,说话的语速漫不经心,似乎下一秒便要睡着。
“说吧,什么事?”
霍先生道:“师弟,这是我的学生名为闻子吟,小名宝儿,有过目不忘之天赋,亦聪慧过人,若你有空,指点这孩子几下。”
躺椅上的男子闻言眉梢微动,依然闭着眼睛,他道:“这小地方能出什么好苗子?你倒是会找事。”
他语气轻慢,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气息,复了又恢复懒洋洋的模样。
“罢了,小不点,你都学了哪些书?背几段听听,再抄写一段过来看看。”
华俚终究是闲得无聊,他挥挥手,“给你半个时辰。”
......
半个多时辰后,华俚回了院子,双手放在后脑勺上,翘着一只腿,姿态豪放地躺在床榻上,闭目沉思。
那四岁女娃当真是有些不同。
刚才那女童稚嫩嗓音侃侃而谈的声音言犹在耳,她不仅背书还释义,其中一些观点夹杂了她自己的想法,此类观点新颖不失条理,细细一想竟是大有可为。
华俚闻所未闻,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即使对方是个四岁小童,依然给他带来了一番冲击。
若不是那稚嫩的声音和身形,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个成年人了,即使是个成年学子,有这番见解都当得不凡二字,可现在出现在一个四岁稚子身上,当真是奇才了。
华俚先是眼睛一亮,后眉头紧蹙,他问:“你这小儿是为女郎,如何科考?若不科考,拜我作甚?”
那女童神色认真,目光灼灼:“敢问先生,本朝可有规定女郎不得参与科考?”
“无。”
“这便是了,既无规定,有何不可?”
华俚闻言仰天大笑,他本是不羁之人,向来最喜打破常规,活得随心所欲,倒不如这孩子看得开。
是的,本朝并未规定女子不可科举,也并未规定女子不可入朝为官,只是历来科举考场上都是男子,官场上也都是男子,人们便习以为常罢了。
如今经这女童一说,他恍然大悟,只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他嘴里道:“古往今来天赋者何其?若真的想以女子之身科考,毕竟要经历重重困难,虽未有规定女子不可参与,但世俗眼光终究居大多数,你可得比别人多下几分气力方可。”
那女娃脸上终于绽放出高兴的笑容,天真稚嫩带着孩童特有的朝气,这会倒是像个孩子了,她脆生生道“先生说得极是,学生自当勤勉。”
第75章 科举女状元之权倾天下
两年后,闻子吟在父兄的陪伴下, 参加了县试。
县试的地点在县城, 距离大阳山下的小镇尚有几十公里的距离。
他们雇了一辆马车, 闻大郎的三儿子现年十九, 去年相看了邻村一女娃,没想到女娃没福气,没隔几天溺了水。
到底是交换过庚帖的,闻家为表意思也不好立即为儿子立即另择媳妇,因此至今尚未成亲,今日便是父子三人一同前往。
由于路途遥远,还得在县城住上几日, 这么一来一回, 租赁马车是按天算的, 一天两百文钱,先付了五两银子作为定金和押金,这钱是闻子吟假借先生赞助之名,其实是从空间里拿出来的无刻字金条兑换的。
否则她爹爹这两年供她读书已是耗尽了这几年的积蓄, 如何还能再支持她去参加科考?
对于自家宝儿小小年纪还是一团孩子气地要去参加科考, 闻大郎和闻家众人不是不犹豫的。
他们都没读过书,能送自家宝儿上学堂,已经是破了天的开明有先见。
哪里还能想到,他们宝儿比他们还疯狂,读了几年书便说要参加科考,这可吓了众人一跳。
先撇开性别这一条不说, 古往今来也是没有过六岁稚龄就敢参加童生试的,就没听说过。
大多人都是在十五六岁左右下场的,偶有那么几个天才也是十岁十二岁左右,就连早年东槐唯一一例,病公子郭奉文那也是八岁才下场考试。
闻家人真是被年纪小小口气却不小的孩子惊讶到了,震惊得不轻,也是后来,在学堂霍老先生亲自上门当说客,说这孩子学习着实用功,天赋也出奇的好,学堂两个先生日日轮流教导,让她去试场又何妨?
因此闻家人本着宠溺孙女和对先生的信任,稀里糊涂地同意了宝儿去参加县试,也幸好他们先生心善愿意借钱资助,否则家里哪有这个钱给宝儿去胡闹?
他们大约也不清楚,一个六岁女童去参加科考在旁人看来多么不可思议。
闻家人只是迷迷糊糊觉得此事太过出乎人意料,但是他们连书都没读过,整日里跟庄稼打交道的,也对这个没个确切概念,自然不知此事有多么惊世骇俗了。
话说这边,闻大郎和小儿子轮流驾驶马车,早年间闻大郎给镇上东家打工,也曾随着东家来过几趟县城,因此也认得路。
为了省下一笔雇人费用,他们租了马车没要人,大约在两天后的傍晚到的县城,他们赶着城门落匙前进了城。
“宝儿,醒醒,到了。”
片刻后,一个六岁大小的女童扎着两团小髻髻,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她掀开马车帘子探出小脑袋,瞅了瞅外面的景象。
身后伸出一双大手,将女童抱起放在胳膊上,长腿一迈从马车上跃了下来。
“爹爹驾车吧,我抱着妹妹走走逛逛,坐了两日马车,这屁股差点成了八瓣儿了,到现在还难受得很!”
少年生得高高大大,肖似其父,年仅十七,身长约莫六尺有余,常年下地干活满山跑,锻炼得一身发达的肌肉,又高又壮,丝毫不逊色他父亲。
眉眼开阔,国字脸浓眉大眼,肤色是深度小麦色,一张脸生得正气禀然,在家向来是个干力气活的好苗子。
闻大郎这几年有些力不从心,没以前日夜干活也精神满满的劲了,因此才叫了这个三儿子一块陪同。
来回打听了几家客栈,离着考试地点近些的客栈老早没了位置,后来干脆驾着马车寻了一家隔着两条街的客栈落脚。
马车被店小二牵下去喂养,父子三人要了一间大房,有两张床,闻大郎也小三郎闻谷生都不放心宝儿一个六岁女娃自己住,干脆省了一间房,住了大间的,索性宝儿年纪还小不大忌讳便宝儿睡一张床,他爷俩一张床。
他们提前一天来到的县城,次日小三郎闻子吟的三哥哥便去酒楼街坊打听消息了,这个县城名为农山县,地处东槐南方最远地界,四面环山,环境潮湿阴热,此名便由此而来。
农山县的人口不到十万,来参加县试的比例不算多,但林林总总也有一两百人。
闻谷生在外打听了消息,回头回了客栈便将这些消息告诉妹妹,还有找人打听的注意事项。
“宝儿,我听人说,主考官是咱们的县令大人,据闻县令大人务实严厉,上届就有考生言辞献媚,花里胡哨拍马屁被大人扔出考场。”
闻子吟侧耳认真倾听,她三哥出去打探得消息也许连意思自己都没弄明白,都复述给她听。
科举主考官的性情很大程度决定了成绩,如果考官偏爱作文好文笔工整的,对一些不擅此道的极为不利,若是考官务实的,那些行文言辞华丽便不得入眼了。
闻谷生噼里啪啦一股脑地将自己听到的都说出来,生怕晚了便忘记了落了哪一条。
很快县试时间到了。
天微亮闻大郎便驾着马车送女儿到了考场,此时门口已经排了许多人,大约是黎明时分,大门开了,有专门的巡检官兵逐一开始检查,检查过了便放进去。
待一列长长的队伍过去,才到了队伍中间,里面一颗小小的身影笔直地站在高高的众人之间,负责检查的官兵诧异地多看了几眼。
问道:“名字,年龄,哪里人士?”
那六岁女童神色认真,脆生生地答“六周岁,阳镇大阳村。”
闻子吟身着缩小版的宽大学子服,今日头发高高梳起,在头顶中央扎了一个小圈圈,看上去跟寻常男童并无不同,那负责检查的官兵以为这是个男孩,挑挑眉并未说话,待检查了她递上去的文书证明,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女郎?”
女童甜甜一笑:“是的,叔叔。”
那官兵嘴角抽了抽,此前未有过先例,他示意边上的同事帮着看着,脚步匆匆向里走去请示大人。
“咦?果有此事?”
“大人,千真万确,那六岁小女郎还在外面等着,这到底让不让她进啊?”
一名中年男子,身穿深色常服,身形中等,他捋了捋胡须,思索片刻便道:“虽未有先例,但也未明例禁止,也罢,童生试不影响什么,你让她进来吧。”
“是,大人。”
那官兵只管听从吩咐,出去后挥挥手,登记好便干净利落放了人,边上的考生也纷纷对这个格外与众不同的六岁女郎投以关注的目光。
但是任谁都觉得这孩子大约是觉得好玩来过家家,大多是看着新奇,一点也没当回事。
检查速度还算快,没一会考生按照分得的场次进了考场。
每个学子都领了一个号码牌,对号入座,一个个格子围起来的便是他们的座位,这样就可以杜绝了大部分作弊。
县试分为五场,一天一场,连着考五天,但童生比乡试会试要宽和一些,只需每日黎明时分来考试便可,无需连着在考场吃睡五天。
童生考试的第一站县试并不算难,只要学识扎实不偷懒,要过的几率很大,但是在这个时代书籍难买,也好些学子因为教育环境问题,学识不足,自然无法考上名次。
连着五场考试过后,闻子吟这个伪六岁孩童的身体也是撑不住了,来回都是父兄抱着,在这期间,六岁小女郎参加县试的消息如同龙卷风似的刮过了这片小城。
所有城中百姓都知道了,有一六岁的女娃娃初看以为是考着玩,不想五场考试都认认真真地考下来,没有半分懈怠,甚至考场表现比一般大人都还要沉稳得多。
连向来严肃的县令都曾在考场上当众夸了一句“聪慧过人,胆识不俗!”
农山县令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在百姓中的声望很高,他随口一夸,百姓们便当了真,纷纷好奇起这六岁小女郎是何模样。
考完县试后,他们所住的客栈都有些人探头探脑好奇看着,闻大郎让闺女休息一晚,闭门不出。
次日又换了客栈才避开了那些百姓们的目光,他们还需在这等待三日,考完后的第三日会放榜,待出了成绩再走。
闻大郎和儿子闻谷生是对宝儿没什么信心的,只纯粹陪考,哄着女儿高兴的,即使先生再怎么说宝儿有天赋,学识好,他们也很难能够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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