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府边走边嘀咕,心里有些疑惑,这里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远,礼部怎么会这么快就派人过来,其中必有异处。
他匆匆赶到门口,恰巧有一三十来岁蓄着短须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随后车里又跳下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生得面色白皙,五官俊朗,着实是个俊俏的少年。
正是洛小郡王和仪制清吏司郎中。
早年苏知府还做武官的时候,在京城见过这二位,就算昔日算不得熟悉,但也是点头之交了。
苏知府大跨步几步连忙迎上去,“拜见小郡王,孙郎中可是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苏大人不必客气,此次我和郡王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过来考察的。”
“听闻此次府试不太顺利?”
苏知府哈哈大笑,一甩袖子,他偏头道,“不过是些宵小之辈,别有用心罢了,下官自会处理!”
“走,郡王和孙郎中难得来一趟,今日好生歇歇,我让下人准备些特色菜,你们品尝品尝。”
孙郎中正要摆手拒绝,洛小郡王眼睛一亮,“苏大人说得对,这事急不来的,我们先好好吃吃,我可是饿极了。”
一个时辰后,他们正吃着,外头门房的禀报,说是又有人来了。
“苏大人,你这里可真是热闹。”少年边吃边随性调侃道。
苏知府甚知小郡王习性,平日瞧着不显,实则性子霸道难缠,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人物,他笑着告罪,出去问那侍者。
“可知是谁?”
侍者摇头:“大人,对方未曾严明,只说来救火的,就叫我这么回话。”
苏知府眼睛一亮,“走,随我去看看。”
果不其然,骑在马上带头的正是他昔日的军中好友。
“嘉启,果真是你。”
“哼,我看你这么多年越发没有长进了,竟落得被几个小童生戏耍的份上,还惊着了我祖父。”
他看向马车,“老爷子也来了?”
“嗯,老爷子看了信非要跟过来,说要见识见识你说的那神童是何许人也,惹得你舍下面子来求助。”
“平日里不吭一声,这童子是你何人?这般维护?”
这男子字嘉启,姓赵,是苏知府昔日的军中好友,二人并肩作战多年,情分非比寻常,即使后来际遇不同,也没断了联系。
苏知府冷哼一声,脸色沉了下来,“你也说了,几个小小的童生,连秀才都还没拿到手,就这般猖狂,我如何忍得?你也知老子的性子历来如此,受不得威胁,否则也不会来这破地方当个小小的知府!”
“造谣生事,逼着我改名次?倒是好算计,我偏不如这些人愿,你把兵借给我,我带人一个个抓了,看他们还敢不敢闹!”
“你这混小子,这么多年这臭脾气还是不改,这是能硬碰硬的事吗?闹大了朝廷面上也不好看,你这里虽说是山高皇帝远,但若真出了事,就是老夫也保不住你!”
马车里的头发花白,面容和蔼儒雅的老人在侍者的搀扶下走了下来,缓缓说道。
“你啊,做事要谨慎些,这次若不是为了你口中的女娃,我定不准许嘉启来给你收拾烂摊子,让你长长记性也好!”
“赵老爷子,您就嘴硬吧,我和咱们嘉启是什么关系,那可是结义兄弟,严格来说您还是我义祖父呢,可见是不会真的丢下我不管的。”
两人搀着老爷子往里走。
“我听说小郡王和礼部都来人了?”
“在里头了,就比你们先到一个时辰,可要去打个招呼?”
“不了,就说老爷子身子不适,我伺候着歇息去了,你先去招待小郡王那泼猴儿,晚间咱们再秉烛夜谈。”
次日,知府便传来了消息,让闻子吟走一趟,说是知府有事相请。
华先生面色淡然,一如既往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不在意地挥挥手,除了那日闻谷生说外头流言的事出去了一趟,后来便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吃饱喝足看书,看起来半点不生气。
“去吧,无需害怕。”
闻谷生驾着马车送妹妹到知府衙门门口,在外面等着。
府衙内。
“你便是闻子吟?”
闻子吟俯身行了一礼:“回诸位大人,学生闻子吟。”
苏知府沉吟片刻问:“你可知今日外面沸沸扬扬传的什么话?”
闻子吟面色坦然,白嫩的脸上并无半分怒色,她道:“学生有所耳闻。”
“哦?那你是何看法?”知府颇感兴趣一挑眉,他放下茶杯说道。
“大人监考读卷,学生是何水平大人再清楚不过,何况百姓都说大人最是公正,学生也相信大人自会给一个公道说法,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闻子吟经历众多,自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见在场三人都面色和善,即使是说话的知府语气也无半分真正的怒气,因而实话实说。
苏知府闻言一笑:“哈哈,嘉启你瞧这小女郎倒是聪明,自己轻轻松松,把责任全扔我身上了,可真狡猾。”
他转头又对站着的小女童故意说道“你这么一说,我不帮着你倒还是不公平了?”
“学生并无此意。”
“行了,这孩子小小年纪能这般心性已是不易,况且又有这般天赋,你且好好处理,我给你撑腰!”
“来,孩子,过来这坐。”
一直坐着没说话的赵老爷子发了话,面色和蔼,他指着他边上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这事你放心,该是你的就是你的,知府定会为你做主!”
赵老爷子今日见了这女娃,见其举止有度进退有礼,即使对着他们也丝毫不露怯,不卑不亢的态度让他很有好感。
他继续安慰道:“科举向来是以才华定论的,虽说本朝未有女子科考先例,但是也未曾规定不可,况且大长公主定也会乐见此事,你且安心好好进学。”
午饭时,赵老爷子还特意留了闻子吟用餐,在此期间又考校了她学问,方才放人回去。
他捋着胡须满脸笑容,心情颇好。
赵嘉启见了有些惊异,爷爷虽说脾气好,但是也不是一般人能得到他青睐的,相反他眼光颇高,否则也不会连着圣上的皇子都被拒之门外了。
他惊疑不定地问道:“祖父,您这是?”
“不错,我有意收她为徒,这孩子学问非凡,天赋悟性好,难得的是这心性亦是难寻,才不过六岁,不骄不躁,听闻还是县试案首,是个好苗子!”
“可是她是个女郎啊?”
“女郎又怎么?只要学问好,老夫不在乎这么多,瞧你这个学问都比不上人家,我正好给这孩子长长辈分,省得你丢人!”
赵嘉启哭笑不得,祖父若真收了这孩子为关门弟子,那他岂不是要比一个六岁娃娃小一辈?喊一个到自己大腿的娃娃师叔,光是想想就他就接受不了。
“要不,您让父亲收她为学生?您年纪大了,不易操劳。”赵嘉启拒绝叫六岁孩子师叔,企图让老爷子收回这心思。
“凭着这孩子的条件,早晚得超过你父亲,就你父亲那两把刷子,能教她多少?行了闭嘴,老夫自己来!”
若是此刻在京城的吏部尚书大人兼大学士,满朝上下盛赞的清流文官,被他老父亲从背后这么评论,怕是要哭了。
第82章 科举女状元之权倾天下
有了小郡王和礼部派来的郎中监督,又有赵老爷子这个德高望重, 在士林当中地位非凡的前辈在边上看着, 又有赵嘉启带着兵虎视眈眈, 这件事处理的很快。
如华先生所预料, 知府性子直来直往,痛恨小人,谣言要破解必然是要闹大了,公开处置,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内情。
当日在小郡王、礼部郎中、赵老爷子、赵将军和道学府学政以及几位颇有名望的举人见证下,公开开卷。
让在场所有人一起见证,公开评卷, 学问是好是坏, 是否有实力坐上这案首的位置, 一看便知!
这是赵老爷子第一次看到闻子吟的科举卷子,他满意地捋捋胡须,若不是还记得这是科考的卷子,他都想要回去细细研读了。
结果显而易见, 所有人都认为闻子吟有这个实力坐上府试的案首位置, 他们将卷子也破例给了那些个联名上书,闹腾得最厉害的学子浏览。
这些学子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不敢轻举妄动,憋红了张脸,勉强看了进去。
这一看,就发现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们口中的无知小儿,一份策论,一份文章,一份经贴都比写得他们来得好。
尤其是策论那篇,其中意思含而不漏,字字珠玑,让人拍案叫绝,如果这样的水平不能做案首,哪还有谁能?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当初闹的时候有多义正言辞,轰轰烈烈,这会儿就有多羞耻。
唯有排名第二的那人,脸色难看了一瞬,面色苍白。
小郡王眼尖,注意到了。
“你,你,说的就是你,过来本王问你话!”
被点名了,本就心虚的杨奎生心里一紧,紧张的站起身。
“本王问你,你可是府试第二名?”十四五岁的少年向来肆无忌惮,有什么话就说什么,他手背在后面,锦衣华服,来回踱步。
“回,回郡王,学生正是。”
“闭嘴,谁准你自称学生了?给我喊小的,懂吗?”
杨奎生面色难看屈辱,本来苍白的脸色瞬间涨了,他低声道:“是,学生,小的遵命。”
“嗯,那本王再问你,你为何要散播谣言,陷害知府和此次案首?”
原本俯身站着的杨奎生,一听这话,又吓白了脸色,他身体打着摆子,慌忙跪下,语气急促:“小的冤枉啊,小的并未参与此事,不仅如此,还劝阻了其他人,不信您问问别人!”
“哼,本王看就是你,瞧你那心虚的模样,一看就是有鬼!”
就在这个时候,苏大来了。
“大人,人证我带来了。”
“快,快传进来。”
门外进来好几个人,三个乞丐模样的小童子,两个流里流气的男子,和一个相貌清秀的小书童。
“下面何人?”
“回大人,都是杨奎生收买的人,就是他出钱指示他们到处散播流言。”
“大人问那书童便知道了,这书童就是杨奎生的,这事儿也是这书童出面。”
......
这事便这么了解了,书童开了口,将杨奎生交代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还说自家公子因着不满排名第二,被一个娃娃压着一头,与案首之名失之交臂,因而才做下这等丑陋之事。
杨奎生被打了一顿板子,半死不活地扔了出去,还夺了他的功名,取消科考资格,以示惩罚。
另外一些跟着闹事的学子虽说不至于挨板子,也没有取消资格,然而依然取消了此次的府试成绩,得等来年方可再次参加科考了。
杨奎生颜面大失,读书人历来最讲究作风清正,君子之风,如他这般小人行径自然被所有人唾弃。
连那些被他挑拨连累的学子们,更是恨他入骨,这次府试能过,下次不定能过了,对读书人来说最重要的便是这科考功名了。
这事了结之后,闻子吟婉拒了赵老爷子去京城的邀请,只说来日有机会再上门拜访,他们兄妹二人和华先生便驾车回了乡。
待回了家又是一阵闹腾。
府城发生的事情,县令都清楚着呢,闻子吟一到家县令就赶来拜访了。
还敲锣打鼓地,如此一来,声势阵阵,县令亲自上门,整个镇上都知道了,他们这儿的闻家六岁小女郎参加了科考,还接连中了两个案首!
这是多么大的荣耀,三元已得两元,若能再得一个就不得了了!
这让县令扬眉吐气,殷殷切切地叮嘱了闻子吟,让安心读书,专心做学问,甚至让她到县学去进学,考虑到自己并非纯粹的小孩儿,闻子吟拒绝了。
她自己学习比外面按部就班会来得有效率一些,况且华先生也不简单,他藏书很多,足够闻子吟看到明年了。
说到藏书,不得不提的是,前段时间在府城花五十文钱买来的几十本古籍。
闻子吟一本一本地翻过去,还炭块做上了记号,发现这些书竟全是千金难求的孤本古书,甚至有好几本追溯到好几百年前的,有两本甚至连她都认不出是哪里的文字。
闻子吟对这些古书感兴趣了,每日趁着先生不注意的时候,总会偷摸研究上一会儿。
院试还得一年多,这一年时间看似很长,实则对童生们来说,压力颇大。
这是获得秀才功名的最后一道门槛,每次院试都有无数的童生被拒之门外,甚至有些人考院试,一直到垂垂老矣还不愿放弃,被人戏称为老童生。
因此尽管知道宝儿天赋非凡,华先生和霍先生对她反而更加严厉,盯得比上回府试还要紧,事关小三元能否顺利拿到,谁也不会对其放松,就是县令有时都会来看看。
闻子吟看这些杂书只能偷摸着来,被发现了华先生还不会怎样她,霍老先生这个老古板先生可是会拿戒尺边打人边训话的。
距离那日放榜大半个来月,位于大阳山下的闻家这个农家小院才渐渐冷清下来。
之前可谓是门庭若市,乡亲们还好,都是住一个地方的,除了态度上更亲近一些之外,旁的倒还好,倒是外面那些人,不认识的也爱上门凑热闹,混个脸熟。
着实把闻家人给累坏了。
唯有闻老婆子兴高采烈,半分不嫌麻烦,逢人便吹嘘自个儿孙女出息,是个双案首,考得头名,头名晓得吧?那就是最厉害的,顶顶厉害的!
她回头还颇为苦恼问老头子:“她爷,你说咱们家是不是得盖个大房子啊,宝儿这么出息,这来来往往的人,面上不说,心里定是瞧不起咱们,咱们也不能给宝儿拖后腿,给她丢人不是?”
闻老汉抽着大烟,呼了一口,“你说的也没错,可将来宝儿还得读书科考,这钱若是花在了盖房子上面,宝儿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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