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迦宁走进去了,环顾四周,当中一张大床,上面被褥铺得整整齐齐,可见他还没有躺过,回来就去洗澡了。床边大柜简洁,另外一侧书桌上一盏台灯还亮着,灯下放着几本账本模样的书册,钢笔一边插着。窗帘是单一的纯灰色,屋里连个多余的衣架都没有,可见他平时不喜欢什么东西都在外面摆着,做事很有条理。
苏谨言特意先进浴室收拾了下,让她稍等。
徐迦宁浅浅目光一走一过,跟了他的身后,也走了浴室门口。
门开着,苏谨言正在收拾他的衣物,都放了脏衣篮里,他又拿拖布擦了两下地,浴室当中,浴柜上面摆着他的洗漱用品,全然是男人的东西,一目了然。
徐迦宁靠在了门口,背对着他:“我洗个手就行。”
很快,苏谨言从里面走出来了,让她进去:“去吧。”
她随后走进,仔细洗手。
浴室当中还有之前洗澡的温度,温暖得很,水气上她的眼帘,徐迦宁擦了手,转身走了出来。
房间里本来就没有可以坐的地方,苏谨言本来走了桌边,手才一碰触到椅子,她已然坐了床上。柔软的大床上面,女人端正坐下,她及膝的长裙,随着她动作一下上挑些许,露出她匀称的小腿,和光滑的两膝。
苏谨言扫过一眼,仿若未见,转身过去收拾桌上账本。
不过就这么一眼,徐迦宁也察觉到了,伸手在膝盖上面抚过,想起霍澜庭三番几次给她遮盖衣物,当即拉扯了裙摆,仔细将裙子扯平了些,好歹遮住了些。
这房间可见,他应当是个擅于克制的人。
徐迦宁站了起来,也走了桌边来,站了苏谨言的身侧了:“我只能在苏家住到老太太仙逝,不知道到那个时候,大哥会怎么对待我这个假妹妹呢?希望大哥能如实回答我,因为我还有别的事需要考量。”
苏谨言身上裹着白色的长浴袍,腰带系得很紧,他手里还拿着那两本账本,眼帘一动,打开抽屉将账本整齐放了进去:“祖奶奶时日不多,她身上的病灶难以消除,医生说她最多半年,少则两三个月,她老人家不在了以后,你可以回到徐家,当然了,既然有这么一段缘分,有事仍旧可以回来找我。”
徐迦宁嗯了声,两手拄在桌边:“那眼下,和霍家的婚事呢?我怎么办?”
很显然,这件事本来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原本,就是金钱买卖,他出的是钱,她出的是名,至于老太太走了之后,面对着霍苏两家的婚事,本来的打算是从徐迦宁开始,也由她结束。
到时宣布她是假的即可,婚事自然解开。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他眸色沉沉,回眸看着她:“霍澜庭怎么说?”
他知道霍澜庭是不想同苏家人结婚的,也知道霍澜庭是故意和徐迦宁牵扯在一起搪塞苏婉兄妹的,才有一问。徐迦宁当然不能说实话,她翘起了脚,肩头微动,靠向他些许。
分寸拿捏刚刚好,将靠未靠,她扬着眼,问道:“他知道我的底细,知道我是徐家人,当然是想现在帮他搪塞搪塞,等到以后真相公开了,大家都知道我不是苏家人时,霍老爷不会同意这门婚事,那婚事自己就作罢了。”
那样一来,她会变成一个笑话。
苏谨言看进她眼里,那里似乎有漆黑的旋涡一样,望进去就出不来。
徐迦宁声音低低的,还似不知所措的模样:“虽然我来苏家的日子不长,但大哥对我好我知道的,我拿了你的钱,当然为你做事,但只怕到时候身败名裂,也为世人所不容,所以,我很犹豫,也很惶恐。才想来问问大哥的,你说,霍澜庭现在想让我做他未婚妻,我要不要答应?”
四目相对,她眼底还有无助。
苏谨言喉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她娇小,柔弱,站在身侧敲起脚了才这么高,他定定看着她,浑身都绷紧了去,不知如何作答。
徐迦宁见他不语,更是柔声:“嗯?我要不要答应他?”
这么乖巧的一个姑娘,几乎是下意识地,苏谨言心底的那最后一点柔软,冷漠不起来了。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了:“别应他,婚事日后再说,先拖着就好。”
得到这么个答案,已经足够了,徐迦宁轻点着头,这才往出走了:“好,我听大哥的,时间不早了,那大哥早点休息吧,我明日就推拒了去。”
身后传来嗯的一声,她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再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徐迦宁不得不感慨着,这睡觉休息的时间是越来越晚了。在浴室洗了个澡,舒舒服服泡了好长时间,她第一次尝到了熬夜的滋味,等躺倒在床上时候,真是闭眼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徐迦宁秉着早睡早起,晚睡就要晚起,睡了个舒服的懒觉。
等到十点多了,真是抻个懒腰,一觉自然醒。
叫了红玉来洗漱穿衣,正换衣服呢,楼下娟姐上来找她了,说是苏夫人今日突然想上街了,让她一起去呢!
徐迦宁赶紧穿了舒服的荷叶领衬衫,西裤平底鞋,专门挑了适合走动的,洗脸下楼,都没顾上吃饭。楼下苏夫人正坐了沙发上面,拿了个包在里面找着东西。
白日里苏守信不在,苏谨言也不在。
她精神状态不好,能由着她上街的么,徐迦宁连忙将娟姐拉过一边,问她,家里没有个做主的人,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娟姐悄悄跟她说,从前夫人也是上街的,苏守信父子不在的时候,常福会陪着她,出不了错的。
徐迦宁心中莫名地紧了一紧,她拉过苏夫人的手,故意说要听故事,结果苏夫人还将她说了一顿,说什么她天天窝在家里也不上学,身体都不好了,非要拉着她一起上街走动走动。
她不想走动,她只想安抚好苏夫人,可怎么劝也劝不听,眼见着人脸色又不好了,没有办法,只能哄着她来了。苏夫人特意叫了娟姐,给她换了个包,交给了常福,拉着徐迦宁的手,这就出了东园。
出门的时候,徐迦宁还没忘记让娟姐立即寻找苏谨言父子,说明情况。
娟姐当然应下了。
常福开了车出来,让她们母女上车。
苏夫人拉着徐迦宁的手,这才露出了笑意来:“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很久没有给你买过首饰了,今个看见门口的丫头手腕上尚还绑着根红绳,我女儿怎么能没有金镯子呢!”
徐迦宁附和着她,转着手腕给她看:“我这腕子细,要戴金镯子还不得晃折了?其实我不喜欢金的,我喜欢玉的,改天时候,让大哥跟我们一起上街,让他好生帮我挑一挑。”
苏夫人牵着她手,细细摩挲着她的手腕:“看我妮儿的腕子,多白,雪一样的,戴玉的也好,到时候买它个十几二十的,天天换着样戴。”
徐迦宁只当哄着她,挨着她:“好好好,那容我再想想,我到底喜欢什么,先别买了。”
不买可不行,苏夫人安抚着抓了她两只手,看着车窗外面的街道。
她从前掌管苏家街铺,对于附近一带的店铺都十分熟悉,走了一会儿,忽然叫常福停车。
常福连忙停车,苏夫人当即下车。
她在街边远望,回头对着徐迦宁笑得温柔:“到了,我还是先带你去看看金镯子,金有金的好,银有银的妙处,玉石的那种东西我才想起来,家里有好多呢!”
说着对着她伸出手来,徐迦宁看了眼常福,他轻点了点头,用口型告诉她说没事。
没事才好,她下车扶住了苏夫人。
母女两个只当是闲逛了,苏夫人带着她在街边走了几家金店,可不光是看,遇着喜欢的东西,不管是戒指,还是手镯项链,只要她看上眼了,就一起买下来,眼都不眨一下。
从来可能来过,都知道她是谁,连钱都不用付,只管给她装好,说一会儿送到府上去。
好像和正常人一样的,徐迦宁暗自松了口气,只管陪着她。
从金店里出来了,苏夫人来了兴致,又要带着她去买衣服,顺着金店往南走,两个人才走了不远,到一家小馆门口,一个女人被里面的伙计推搡了出来,差点撞到她们身上。
还好有常福,他在前面隔开了。
女人直接摔了地上,她一身紫红旗袍,脸上浓妆艳抹的,碎发散落,看不清个模样还骂咧咧的。
“知道姑奶奶的儿子是谁吗?你们这群狗娘养的,竟敢这么对我!”
这样的人,本该避开,徐迦宁扶着苏夫人,让她侧身绕过:“妈,走这边。”
可她脚步动了,苏夫人却是没动。
她眼中的温柔,全都变成了冷意,那冷冷目光像是凝了霜似地,定定盯着地上的那女人。
这会,那女人也抬起了头来,她脸上两颊已经塌陷了些许,瘦的有点脱相,看见苏夫人先也怔住了,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在被人推出来的那一刻,她头发散乱,很是狼狈,可此时,伸手抿过脸边碎发,就在这一刻,她慢慢站了起来,轻轻拍着身上的土,扬着眉眼,似还有骄纵。
“软软,好久不见了呢!”
苏夫人眸光微动,看着她气息已是不匀了:“你怎么在这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苏守信呢?苏谨言呢?常福!常福!你把他们给我找来,把他们给我找来!”
她脚下一踉跄,徐迦宁连忙扶住了她,常福已经上前去推那女人了。
苏夫人一手抚着额头,已是摇摇欲坠,徐迦宁一个人已要脱力,才要叫常福先回来帮她一把,背后先传来了苏谨言急急的呼喊声。
“妈!”
他跑得很快,几步到了背后一把将苏夫人揽在了怀里。
第56章 贵妃的撒娇
苏夫人一手抚额,似是头疼。
徐迦宁连忙扶着她,正是担心着,幸好苏谨言及时赶到,从背后将她揽在了怀里。
苏夫人转过身来,抬眼看见是他,两手立即将他腰身环住了,埋首在苏谨言怀里,声音已是委屈至极:“儿子,你可来了~”
刚才眼中的愤怒,凝结成霜的冷意,全都消失不见。
她靠了苏谨言怀里,立即变成了一个柔弱无助的娇小女人,她分明什么都没有说,但却又令人无比心疼,徐迦宁上前两步,伸手轻抚着她的后背,直安抚着她。
不过,手下些微力气,眼睛却看着街边,常福正推了那女人往外走,她站在街边,不仅不走,看见苏谨言过来了,一把将常福推开了去。
女人身形纤瘦,旗袍松松挂在身上,已不合身了。
常福立即看向苏谨言:“大少爷……”
那女人不等苏谨言开口,已是抱臂:“怎么?姓苏了就不认识自己亲妈了?”
苏谨言当即皱眉,目光冰冷:“你别太过分。”
苏夫人在他怀里回头,也看向她了:“胡说八道,谨言是我的儿子,他是我儿子,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谨言见她声音发颤,更是拥紧了她:“我当然是妈的儿子,是妈的儿子。”
说着两手捂住了她的耳朵,紧紧扣在怀里,说和她一起回家,他冷冷目光扫过那女人的脸,叫了常福开车。苏夫人情绪不好,什么事都以她为先,常福赶紧先去街边取车。
徐迦宁还看着那个瘦高的女人,苏谨言走开两步,回头叫她:“妮儿,走了。”
她赶紧跟了上去,背后的女人本来也要上前,听见这声妮儿,当即站住了,片刻之后,常福开车到了面前,苏谨言和徐迦宁乘车离去了,这女人还犹自抱臂。
轿车绝尘而去,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脸上终于露出了愤恨之意。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明软竟然还那么年轻光鲜,而她呢,她已多日不曾仔细看过自己的脸了,想当年她可是上海有名的名媛……
想到此处,更是嫉恨,恨不得这就追上前去,追到苏家去,可她心中有怵的,实在不敢。恨恨转过身去,才要离开,眼前一黑,大袋子立即将她从头罩到了脚底,她甚至都来不及尖叫,直接被人扛了起来。
颠簸得才一出声,又被摔进了车里。
女人禁不得摔,闷哼出声,随即叫嚷起来:“你们带我去哪里?让苏学文苏守信来见我!让苏谨言来!你们放开我!”
她不断在袋子当中扭着身体,冷不防谁叫骂了一声,什么东西摔了她身上来,她最后的脸面不能败落在无名小卒手里,当即不敢再出声,咬牙忍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汽车终于停下了。
女人被人扛下车了,走了一些时候,最后倒了出来。
睁开眼睛,屋里是她熟悉的出租房,房子只有一个简单的床,旁边桌上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屋里都是劣质的香粉味道,一个男人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地上散落着许多衣物和东西,他一手夹着烟,头也未回。
女人连忙爬将起来,走了过去:“学……学文?”
她几乎是喜出望外的,但是到了窗前,男人转过身来,儒雅的脸上还架着眼镜,踉跄着的脚步一下停了下来。
哪里是什么苏学文,分明是苏守信。
“苏守信,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来人正是苏守信,烟火他指尖亮着光,他冷漠的脸上似一点表情都没有,这出租屋简陋得很,上厕所都必须出去走两条街才有,旁边多是舞女暗巷的藏身之处,杂乱不堪。
上下瞥着女人一眼,他低沉的声音更为淡漠:“余百合,我说过的吧,不要再出现。”
女人两手紧紧抓着旗袍的边缘,一动不动:“我是听人说,妮儿并没有死,找到人了才回来的……”
话未说完,男人已怒:“住口!不许你叫我女儿的名字!”
烟头扔在脚下,他碾压着走过来,怒目以对,那双眸子里,都是杀人的尖刀。
碰到他的目光,余百合到底是别开了眼,她声音低了下来,带了些许恳求的意味:“守信,你能相信我一次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再恶毒,再坏,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故意把她丢了呢,现在她已经回来了,我……我今天看见她了……”
不等她说完,苏守信已到面前,他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咯的一声:“闭嘴,你这一辈子,就尝着这滋味,谨言不会认你,你所有的罪,都要你一天一天的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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