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桃站起身,理理衣襟,退到了一边。
不让她管正好,张氏头上虽看起来无大碍,其实内里已经出血,就算是她本就生病,这么多人这么吵,她也不会醒不过来。在这乾国,遇上这样的情形,大概是凶多吉少,谁看都是一样。
说起来,纪桃还怕这家人讹上她呢。
大夫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上前把了脉,又仔细查看了张氏摔伤的额头,伸手摸了摸,道:“喝药,醒过来再说,若是醒不过来,只能这样了。”
刘珊瑚满面诧异,“怎么会?不就是摔了一跤,如何就这么严重?”
大夫大概年纪大了,说话慢悠悠的,叹息道:“摔到了头,若是没晕倒 是无大碍,这只要一晕,就没那么简单了,就算是醒过来,疯了傻了都是可能的。再说,她已经发了高热,也不知是原先就高热还是摔了以后的,若是后者,准备后事吧!”
刘珊瑚此时看向一旁的纪桃,急道:“纪大夫,你方才看了没有?”
“我看了,只能喝药,别的,我也无能为力。”纪桃淡淡道,看了看一片的老大夫,又道:“我年纪轻,你们还是听老大夫的最好,他行医多年,看看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方才众人都听到了,他也是没办法。
老大夫在听到纪桃的话后,点点头道:“对,我们是丝毫都使不上力的,只能靠她自己。姑娘,你也会医术?”
他眯起眼睛看了纪桃半晌,笑道:“最近我听说官学里有个秀才的夫人会医术,药费还便宜,就是你吧?”
纪桃微微躬身,“老先生,您说的,大概就是我。”
“你们倒是治病啊!一点都不担忧病人身子,你们是什么大夫?”刘珊瑚怒道。
纪桃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脸,若有所思。
老大夫大概医术不错,哪里受得了这个,站起身道:“这病我没法治,你们,另请高明吧。”
说完,自己提了药箱,慢悠悠出门去了。
刘珊瑚愣住。
纪桃也觉得老大夫脾气颇大,瞿倩进来,低声道:“嫂子,我们也走吧。”
纪桃点点头。
刘珊瑚回过神来,大声道:“纪大夫,你不能走,你还没有留下药材呢。”
纪桃无奈,递过篮子给刘珊瑚,里面只两个萝卜,一把青菜,还有两根排骨,道:“我怎么配?”
纪桃见刘珊瑚又愣住,只道:“我是出门买菜的,你若是相信我,现在跟我去我家拿药也是可以的。当然了,我不保证有用,有那时间,你最好还是再跑一趟请个大夫,看看有没有救。”
纪桃出了门,刘珊瑚追出来,怒骂道:“庸医。”
纪桃刚好走到屋檐下方才张氏躺着的位置,看到地上的那摊水渍,回头看着刘珊瑚,道:“不要胡说,不是每个人都会容忍你的。庸医什么的,大夫不是神仙,我若是你,赶紧再去找个大夫才是要紧。你自以为毫无私心,你问问你自己,真的没有?”
纪桃冷笑一声,转身和瞿倩一起走了。
走出顾家院子,瞿倩愤愤不平,“她分明就不相信你,还另外去请大夫。既然不相信,找你干什么,直接去街上医馆不是更好?”
纪桃浑然不在意,要她说,刘珊瑚这样的人,不相信她才好。要是真的相信她,只怕日后她的日子也不会平静了。
“方才她看到我们只是顺路,若是今日没碰上我,她大概不会去我家找我的。”
瞿倩想想也对。
她突然有些颓然,顿住脚步,低声问道:“嫂子,那张大嫂,真的没救了么?”
纪桃沉默,半晌道:“我再不喜她,如果有救,我也会救的。如今,看她能不能醒吧。老大夫也说了,她身上有高热,若是先前就有的,大概还有救,若是摔倒以后才有的,大概就……”
两人都沉默下来,很快就到了纪桃的院子门口,“进来歇会儿。”
瞿倩摇摇头,“我嫂子她身子越发重,我回去看着她才放心。”
纪桃含笑点头,抬手关门,却听到瞿倩低低一句话,“嫂子,张大嫂摔倒,真的是意外么?”
纪桃已经关上了门,想起顾家屋檐下的那摊水渍,站了半晌,才进了厨房。
等中午林天跃回来,才知道张氏摔倒的消息,听到纪桃说大概凶多吉少,他微微皱眉,“怎么会?”
张氏死了,就算是刘珊瑚立刻请了大夫,配了药给她喝,她也只活了两日。甚至她再未醒过来,就这么昏睡着就去了。
第五十三章
张氏死了,顾家的日子倒是没有变化,只是下葬的银子还借了几家,到底凑够了银钱给张氏买了一副薄棺。
事情到了这里,虽有些惋惜,也只能如此了。
只是在告知了张氏娘家之后,事情急转直下。
张氏的娘家有个哥哥名张虎,平日里游手好闲,但是对这个妹妹却是宠的,他听闻了噩耗,死活不相信张氏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
摔了一跤?
这样的天气里,地上到处湿滑,又容易结冰,哪个人不摔跤?
怎么他妹妹年纪轻轻摔了一跤就没了?
他胡搅蛮缠着不让下葬,就算是有他亲姑姑,也就是张氏的婆婆亲自劝说,他也一点不相信。
甚至还跑到府衙去告了官,找人写了状纸言:丰安郡官学里的秀才顾长河合着妾室刘氏,蓄意谋害他妹妹张氏,意图正妻之位。
此事牵连颇大,刘珊瑚只是个妾室,若事情属实,妾室谋害主母是重罪。而且顾长河是秀才,若是事情属实,他的功名大概是保不住了。
事关秀才功名,一个处理不好,对知府的政绩也有影响,要知道,秀才若是考中,得层层上报,朝廷都会有记录的。
但是张虎游手好闲多年,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府衙只好接了状纸。
与此同时,张氏留下的女儿妞妞给邻居大嫂说,头天夜里她爹倒水不想出门,站在门口对着院子泼了一盆洗脚水,大概没泼出去,第二日屋檐下才会结冰。
而且头天夜里,顾长河和张氏就倒水一事,两个人起了争执,张氏平日里并不反驳夫君的人,头夜罕见的和顾长河顶了几句。顾长河一怒之下去了刘珊瑚的屋子,张氏也气得回去睡觉,只是第二日起床较往日晚了半个时辰,没曾想,出门就踩上了那结了冰的洗脚水。
邻居大嫂是个嘴巴大的,且她对于张氏的死也颇多疑惑,将此事到处说了。
一瞬间,巷子里的人都暗暗揣测是不是顾长河迎了美妾,嫌弃起糟糠占了位置来。
府衙得了消息,传唤了妞妞。
也在此时,也有衙差敲响了林家小院的大门。
衙差来得极早,纪桃起先并不觉得此事会扯上她,传出消息她都只是随意听听而已。
所以,衙差来的时候,她刚刚起床,有些疑惑今日瞿倩来得早,打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两个黑红色差袍的衙差,她微微皱眉,“两位有事?”
衙差大概顾忌她秀才娘子的身份,对着她拱手一礼,才道:“敢问可是纪大夫?”
纪桃心里隐隐猜到了些。
“我就是。”
其中一个年老一些的上前一步,“纪大夫,当日顾秀才的妻子张氏摔倒,你可是诊治过?”
纪桃点点头,“我刚好买菜回来,碰上刘氏急匆匆而来,她说让……”
年老的衙差忙打断她,道:“纪大夫,大人让我们来请您去问问当时的情形。”
纪桃先是一愣,随即才想起这里是乾国,可没有人专门上门问询,都是将知情人传唤去府衙。
“走吧。”纪桃实在不想去,她菜还没买呢。
两衙差站在一旁看着她锁门,就在此时瞿倩拎这篮子慢悠悠过来,看到面前的情形忙上前两步,担忧问道:“嫂子,这是怎么了?”
纪桃笑了笑,道:“两位大哥找我去府衙问问那日顾家的事情,对了,我怕是来不及回来,你一会儿帮我随便买点菜带回来。”
瞿倩有些吓住,毕竟衙差确实不常见。忙点头道:“我知道了。”
谁知衙差却上前一步,大概是看到瞿倩面上的惧怕,缓和了些声音,“敢问可是瞿姑娘?”
瞿倩点点头。
“当日瞿姑娘可是去了顾家?”年老的衙差再问。
瞿倩又点点头。
纪桃明白了,得,两人都得去府衙了。
瞿倩将篮子放在纪桃家的门口,挽住纪桃的胳膊,随着两人往巷子外走,路上看到的人无不惊讶。好在纪桃和瞿倩很配合,衙差是走在前面的,并不像是押送。
府衙离官学不远,不过一般人也不往这边来,老百姓对于府衙天生的敬畏,不敢靠近。
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大人坐在上首,地上跪着刘珊瑚,顾长河站在一旁,面色难看。
张虎就跪在他旁边,妞妞跪在张虎边上低着头。两人对顾长河时不时投去的鄙视目光视而不见。
老大人姓名李垣,也是寒门出身,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也只做到了知府,不过他和纪钧不同,他可是丝毫没有姻亲关系照顾,全部凭着自己一步步爬上去的,听说年轻时也留下不少破案的传奇,让人敬仰。
大概因为同是寒门出身,他对顾长河还算客气,纪桃和瞿倩到时,李垣的语气虽威严,态度却还算随和。
纪桃和瞿倩进去,暗暗看了两眼周围情形,纪桃屈膝就要跪。
实在是在场除了衙差,就只顾长河一人站着,人家可是秀才,本就可以不跪。就连告状的苦主张虎和妞妞都跪着,纪桃不觉得自己是例外。
她刚刚屈膝,上首就传来威严不容拒绝的声音,“不必跪下,传你们来,问几句话就行。”
纪桃刚刚曲下的膝马上站直,顺手还拉了一把同样想要跪的瞿倩。
不跪最好,她实在不习惯。当然了,若是没办法,她也还是要跪的。
“当日你们去过顾家?”李垣声音微高,带着肃然之意,让人一听就不敢随意对待。
“是。”纪桃声音清晰。
李垣看了她一眼,道:“将那日发生之事从头到尾细细说来。你得如实说,若是发现你所说不实,到时候可是会挨板子的。”
纪桃觉得,挨板子什么的。自己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她还没买菜呢。
她声音不高,但语气清晰,从刘珊瑚远远的跑来找她救命,然后她让人将张氏扶进屋,到老大夫来,还有刘珊瑚和大张氏的质疑,老大夫被气走,刘珊瑚让她留下药材,纪桃没带,让她赶紧去请别的大夫,都一一说了,一直说到回了小院子和瞿倩分开。
当然了,瞿倩那句低低询问的话,纪桃没说,就当没听到。
这话要是说了,只怕这李大人要盘问瞿倩许久了。
纪桃说完,李垣看向瞿倩,“你可有要补充的?”
瞿倩摇摇头,声音细细,“就是嫂子说的那样。”
“你可还有话说?”这话,是问向在地上几次欲言又止的刘珊瑚的。
刘珊瑚好容易才能说话,指着纪桃大声道:“大人,她见死不救,当初我娘的腿站不起来,她不肯配药。”
李垣“啪”一声,一拍惊堂木,声音很大,纪桃的心都颤了颤,不进府衙大堂,是感觉不到那种威严肃穆的感觉的。
刘珊瑚身子一抖。
“不是说这个,说得是出事当日。”李垣肃然道。
刘珊瑚低了头,又抬起道:“那她也是见死不救,她和那个老大夫两人都不肯给我姐姐配药,我只好另外去请大夫,这又耽误了些时辰,我姐姐没救回来,她也有责任。”
纪桃丝毫不急,“大人,我有话说。”
李垣看着她,“说。”
“那日我是去买菜,并没有带着药材,那日也没有买药材,我身上只有篮子里的两个萝卜,一把青菜,还有两根排骨,当时里里外外那么多人都是见证。当时刘姑娘不让我走,我将篮子给她看过。”
纪桃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至于不给配药,一开始刘姑娘让我去救命,本就是去请大夫的路上看到我顺口让我去的,她也请了别的大夫。那老大夫也说无能为力。”
“我当时还说过,她若是信我,可以随我去家中拿药,但是我建议她另外请大夫,张氏的病,我确实无能为力。这些话,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我不怕与人对质。”
“你们一个个都是庸医,我姐姐那么好的人,怎么能年纪轻轻就去了?都是因为你们。”刘珊瑚开始哭,撕心裂肺的,看起来和张氏关系很好的样子。
就在此时,那日的老大夫也被衙差带着进来。
李垣看向刘珊瑚,愣是把她的哭声看得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我被她请去,那病人摔到了头,身上还有高热,据她家人说,好像是先前就受了风寒,但是她那高热分明就是刚刚起的,四肢还是冰冷的,此等症状,高热只会越来越高,我也无能为力。”老大夫倒是一点不怕,闲闲道。
“张氏摔倒,主要是门口的那摊水,顾长河,你认是不认?”李垣转头,肃然问道。
顾长河沉吟片刻,道:“只是那水,是因为张氏不肯倒,我才愤恨之下只倒到了门口,实在是无意的。”
“我妹妹给你倒水多少年,只这一次不肯,你就要要了她的命?你还是个人吗?”
顾长河面色不变,淡淡道:“张氏嫁给我,本就应该相夫教子,孝顺婆母,她理家不行,我娘还被她照顾得瘸了腿,虽我也知道不关她事,但是她一开始没有给我娘请大夫,也并没有跟我说过我娘的腿如此严重。如今不过是让她倒水而已,哪家妻子不给夫君倒水?”
张虎越听越怒,眼睛鼓起,大声道:“这些都怪到她身上不成?你一个男人不思养家,整日和同窗喝酒,我妹妹一个女子,她能怎么办?还有,你说姑姑的腿,我也听妹妹说过,分明就是这个女人多管闲事连累的。你不说为母亲讨回公道,还和她不清不楚,你不配为人。”
46/204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