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里,佟贵妃才打发了宫女去催,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听说德贵人送十一阿哥回来了。她也生出一肚子疑惑,在正殿见了绣瑜。
绣瑜关切地问:“娘娘看着清减了些,可是因为太皇太后凤体欠安的缘故?”
佟贵妃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本宫主理六宫,还要操心万岁爷的身体,照料进宫侍疾的各位福晋,自然比不得妹妹你悠闲轻松。”
绣瑜笑道:“能者多劳,像奴婢这样蠢笨的人,只好吃闲饭了。不过说到万岁爷的身体,娘娘何不劝劝皇上?”
佟贵妃心里一堵,这个乌雅氏是专门来给她添堵的吗?她当即冷了声音:“皇上与太皇太后祖孙情深,旁人如何劝得?莫不是德贵人你想毛遂自荐?本宫倒是可以给你个机会。”
绣瑜见她上钩,笑得越发谦卑:“娘娘说笑了,奴婢算哪个名牌上的人?皇上重视血脉亲情,除了太皇太后,就是诸位皇子们。如今五阿哥、十阿哥远在宫外,小十一年纪太小,所以目前要皇上顾惜身体,唯有一人能劝得。”
佟贵妃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一口答出:“你是说皇太子?”
她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康熙一向不喜后宫妃嫔接近太子,连她也得避嫌,如今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卖个好处给太子,拉近佟佳氏和赫舍里氏的关系。
早朝上,索额图又跟纳兰明珠因三藩之战的战功分配问题争执了几句,他不由心情沉重。
纳兰家这两年可谓春风得意,明珠是朝堂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从一开始就支持康熙撤藩的重臣。而索额图为人素来小心谨慎,怎么可能赞成当时才弱冠之龄的皇帝对三王宣战?
因此在这个问题上,他大大地失了圣心,康熙觉得他胆小怕事,渐渐不肯再委以重任,若非看在亲侄女孝诚皇后的面子上,只怕就要遭贬斥了。
此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急流勇退,保存最后一分君臣情谊,然而赫舍里氏无人啊!要是他退下来了,叫年幼的皇太子依靠谁去?
说到这个,索额图又忍不住嫉妒老对头明珠了。明珠的嫡长子性德文武双全,已经于康熙十七年高中进士,被康熙点做御前侍卫,备受荣宠,是满蒙八旗里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再对比自己家里那几个扶不起的阿斗,索额图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盼着皇太子早日登基,重振赫舍里氏的威风。
索额图心事重重地出了御门,结果在城墙根底下就被一个小太监截住了,说凌总管请索相过去坐坐。
凌普是太子的奶父。康熙疼爱太子,怕后宫里庶母管家怠慢了他,直接把他的奶父空降为内务府总管,方便他取用东西。
索额图以为太子出了什么事,一路大步快走,赶到凌普的下处,汗水把朝服都打湿了。却听凌普笑咪咪地把佟贵妃的话转述,末了笑道:“索相大可不必忧虑,这天底下,还是识时务的人更多些。”
索额图闻言不禁笑着捋了捋胡须。僖嫔虽然姓赫舍里,然而位份低微又不得宠。贵妃如今大权在握,又深得康熙信任,她若肯相助,就补上了太子在后宫无人这一大短板。到那时,明珠的侄女惠嫔算得了什么?不过区区一个嫔。
当晚,康熙在太皇太后卧室里支了桌子,准备连夜处理政务的时候,就被一个杏黄色的团子扑过来抱住了腿。
“保成?你怎么来了?”
第23章
太子站直身体,稳稳当当地行了个礼,仰起小脸看他:“数日未见汗阿玛,儿子想您了。”
康熙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笑着摸了摸他光秃秃的脑门:“你这几日过得怎样?进膳进得香吗?可有好好念书?”
跟着太子的太监何玉贵忙回:“太子爷早起进了一碗香米粥,两块胭脂鸭脯,几个奶饽饽,进得香。少詹士汤斌已经在讲《幼学琼林》了。”
“哦?”康熙就随口抽了几句《幼学》里的话,说了上句让太子接下句,太子无不对答如流。康熙又让他解释句意,太子除了偶尔两句说不上来,余者皆头头是道。
康熙连连点头,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已经申时了,你快些回去用些点心,早点歇息。”康熙说着就要把他交给奶嬷嬷抱走,太子的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汗阿玛陪儿子一起进膳吧。”
“这……”康熙犹豫了一下。侍立在一旁的苏麻喇姑见了也劝道:“皇上歇歇吧。太皇太后年老体弱,太子和诸位阿哥们还小,这一家子人都指望着您呢。”
康熙沉默不语,太皇太后这一病确实勾起了他心里很多不好的回忆,他年纪不大却已经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八岁丧父,九岁丧母,不到而立之年已经失了两位妻子、十几个孩子,现在一直疼爱他的皇祖母又在重病。他一味沉浸在悲伤里,却忘了这些活着的人,旁人也就罢了,保成却是赫舍里留在世上的唯一一点骨血了。
佟贵妃带着一众宫娥捧着红漆托盘上来,跪在他面前:“请皇上用膳。”
“起来吧。”康熙终于应允。
佟贵妃松了口气,身后的宫女立刻上前,将琳琅满目的各色菜品摆满了整张红木圆桌。康熙一眼看见中间那道贵妃拿手的当归老鸭汤,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拉了佟佳氏让她坐在自己身旁:“你费心了。朕前些日子太着急了。”
贵妃脸上微微泛红,低下了头抿了抿唇。康熙抬手摸摸她的脸,转头就看见太子瞪着亮晶晶的狗狗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
“咳,保成,尝尝这个。”
“谢汗阿玛。”
“你也尝尝。”康熙又夹了一块鸭脯放在贵妃碗中,贵妃带笑谢了。她与太子相处和谐,康熙心里顿时安慰许多,他娇妻爱子在侧,纵使还有些许不完美,也算顺心如意了。
那日之后,康熙虽然还未曾搬回乾清宫,但是明显心情有所好转。亲近的大臣们很快从折子上的朱批和御门听政时的声音里判断出来这一点,继而得知贵妃和太子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太皇太后几日后从昏睡中醒来得知此事后,赏了贵妃一只赤金嵌宝莲花并蒂簪。这簪子称不上多么贵重精巧,但却是太皇太后的陪嫁,是出嫁那日她的生母满珠习礼亲王福晋亲自替她戴在头上的。
自此,往日里那些仗着辈分对佟贵妃爱理不理的宗室福晋们,突然一下子温顺知理了起来。佟佳氏的女儿无论嫡系旁支,忽然变得炽手可热。索额图手下的亲信不动声色地提拔了几个佟佳氏的旁支子弟,佟国维的夫人则认了索额图的侄女做干女儿,如此种种难以一一记叙。
结党营私历来是帝王心头大忌,佟佳氏身为康熙的母族,却明目张胆地跟赫舍里氏来往。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摆明了是康熙在给太子培养势力。
后宫里惠嫔收到纳兰家递进来的字条,白纸上朱砂的痕迹如鲜血一般触目惊心,只写着一个“忍”字。惠嫔的行事开始变得愈发低调,整日里吃斋念佛为太皇太后祈福。
佟贵妃主宰后宫一年多,头一次感受到大权在握、顺风顺水的快感。乌雅氏给她提的这个主意真是画龙点睛一般的妙计。既卖了太子和赫舍里一族一个面子,又显得她有做嫡母的气度,狠狠地在康熙面前刷了一波好感度。
尝到了甜头,佟贵妃难免生出几分将绣瑜收为几用的心思。她以前不喜欢绣瑜,无非是因为绣瑜得宠又是孝昭皇后的人。如今孝昭已去,她养着绣瑜的儿子,乌雅氏效忠于她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于是她时不时和颜悦色地把绣瑜叫承乾宫到厚加赏赐一番,并且暗示她等太皇太后病愈之后就会给她晋位。对于每月初一十五小四前往长春宫请安一事,也不再加以阻拦。
绣瑜表面上千恩万谢地应了,一回到长春宫就沉了脸色,哀叹连连,做什么事都心浮气躁。书也看不进去,写字也越写越差,最后团成垃圾丢掉了事。春喜端了茶上来,小心翼翼地问:“娘娘看重小主,为何您却不高兴呢?”
绣瑜不由苦笑,这就是问题所在。其实她给贵妃出主意,一来是关心康熙的身体,二来是卖她个好,免得她阻挠自己与儿子见面,仅此而已。没想到此计效果极佳,竟然让佟贵妃把她视作了自己人。
佟贵妃虽然大权在握,却也是个明晃晃的靶子。何况她的性子又跟继后不一样,争胜好强,单纯易怒,是个最不安分的。她的“自己人”哪有那么好做?绣瑜可不想做她手中杀人的刀子、防身的盾牌,她还想清清闲闲地过自己养娃撸猫的小日子呢。
真是失策啊!她果然就不该好心去管康熙的死活!反正没有她,康熙也能活到小十四长大成人、带兵出征那一天,她干嘛去咸吃萝卜淡操心啊?
绣瑜后悔得心头滴血,第二天不得不用凉水敷了眼睛去慈宁宫请安。
其实太皇太后的病更多是心病,眼见子孙们轮流在她塌前殷勤侍奉,又听闻宜嫔德贵人都有了身孕,皇室眼见又添弄璋之喜。太皇太后心里那点悲痛很快就过去了。八月中秋赏月,她已经可以在康熙的搀扶下出席宫宴了。
适逢佳节,祖母身体痊愈,康熙自然心情舒畅。众妃见他心情好,自然卯足了劲儿地争奇斗艳。可谁都比不过佟贵妃一身金黄色旗装上绣着富贵花开的图案,头上雍容华贵的九尾点翠凤凰,凤尾颤颤巍巍铺满华丽的旗头,端的威势赫赫。
权力和爱情果然是最好的养颜药。
绣瑜见状不由勾起最近心中烦忧之事,干脆趁人不备,溜了出来透透气。忽见游廊边的矮墙上爬了一墙翠绿的藤蔓,青翠的叶片下隐约开着几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倒是小巧可爱。
她索性在游廊上坐了,叫春喜去摘几朵来瞧瞧,却见那墙根底下的阴影里走出两个人来。
来人穿着石青色亲王福晋吉服,未语先笑:“德贵人好雅兴。妾身打扰了。”正是上次在坤宁宫门外救了绣瑜和小四的裕亲王福晋西鲁特氏。
绣瑜惊喜地站起来,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福晋万福。”
“哎呀,快起来,你怀着龙胎,快别多礼了。”西鲁特氏忙上前搀了她,嗔怪道:“你呀,每次都这么多礼,若再这样,下次我就站在那树荫底下不敢出来了。”
当日西鲁特氏那一挡,不过是下意识而为之,没想到当日小小的乌雅常在竟然有这等福分,诞下皇子之后又很快怀孕,将来晋嫔封妃都是有可能的。西鲁特氏自然乐得跟她交好,多个渠道了解后宫消息。同样,对绣瑜来说,裕亲王是康熙看重的兄弟,西鲁特氏又与裕亲王伉俪情深,她也乐意在宗亲贝勒中结个善缘。
两人都有心结交,又有当日舍身相救的情分在里面,去岁见了几次面,很快就互相引为知己。
裕亲王夫妻俩膝下空虚已久,连续两个儿子都没站住。见绣瑜连连产育,西鲁特氏难免流露出几分艳羡。绣瑜见了,略一思索:“福晋莫急,孩子总是缘分到了就会有的。我腹中的孩儿,若是个皇子,只怕连我也做不得主。若是个公主,我定设法令皇上同意,让她拜福晋做干娘,可好?”
裕亲王夫妇为人忠厚老实,西鲁特氏又有恩于她,绣瑜这一说,倒是透了七八分的真心。西鲁特氏不由加深了笑容,却没有强求:“我知道你的心,但皇室血脉都不是咱们说了能算的,你万莫强求,惹皇上生气。做不成干娘,我总归也是这孩子的二伯娘吧?”
两人都笑起来。西鲁特氏又提起京郊灵源寺的一口灵泉:“听闻怀孕的妇人取了那泉心水泡茶喝,可使孩子将来聪明伶俐。你不妨让你娘家母亲去帮你求了。”
这又勾起了绣瑜的另一桩心事,就是那个吓死人的“胤祚”,她不由叹道:“皇家的孩子,我倒盼着他不要那么聪明,只要平安一世就好。”
西鲁特氏不由大惊,绣瑜这一年以来荣宠加身,连她在宫外也有所耳闻,没想到她还能如此清醒,倒是难得。她不禁面露犹豫之色,想了片刻还是劝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怕和你说几句真心话。你既有此心,为何不知良禽择木而栖?有些树啊,长得看似高大威风,却不够踏实稳固,绝不是个长久的好地方。”
绣瑜苦笑:“我与福晋同心,但是她想让我为她出谋划策。我受制于人,又不好明着拒绝。”
西鲁特氏拿扇子掩面一笑:“你这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咱们眼里她不安分,可是趋炎附势想要追随她的人多了去了,你只管瞧着吧,自然有人迫不及待地顶上。”
第24章 这是今天的更新哟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最近承乾宫的运道旺了,翊坤宫的日子就难过了。
宜嫔自进宫以来一直备受恩宠,她也是个好斗好胜,爱出风头的性子,难免就招了贵妃的眼。两人一直暗暗别苗头,宜嫔聪明又懂得审时度势,跟贵妃斗了这些年也不落下风。
可最近贵妃势力大涨,明眼人都知道她封后只是迟早的事了。即使宜嫔怀着身孕,还是有人见风使舵,给了她不少暗气受。
像是翊坤宫太监宫女的冬衣晚了几日,偏偏赶上深秋里北风忽起。翠儿亲自去催了内务府,反受了一肚子气,只得令众人翻出往年的衣裳先穿着。
这些小事,宜嫔都忍了,可是更糟的事情却接踵而至。先是翊坤宫附近突然多了很多野猫,夜里凄厉的叫声听得人心慌。内务府的人来抓了不少,可是野猫的数量不减反增。有一日,宜嫔用了晚膳,在殿后院子里散步,突然从屋顶上窜出一只猫,如果不是宫女护得快,就要扑在宜嫔身上了。
又有宜嫔的娘家送了一坛子酱菜进来。酱菜坛子平日里都是由小厨房的管事宫女保存,密密地盖着以防变味。结果这日管事宫女忙着替宜嫔煲养身的鸡汤,一盏茶的功夫,那坛子却敞开了。
虽然太医验了说无事,宜嫔还是吓出一身冷汗。小厨房里伺候的人都是她的心腹亲信,却被人混入了钉子。如果那人投毒再把坛子放回去,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但偏偏这都是些拎不上筷子的小事,宜嫔又没有真的受害,她就是想跟康熙告状都没有借口,只能日复一日地为了那隐藏在暗中的敌人担惊受怕。
等到十月份她娘家母亲进宫的时候,见了她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娘娘怎么怀着身子还瘦成了这样?”
宜嫔当即把近日里受的委屈和盘托出,母女俩抱头痛哭一场。宜嫔的母亲怒道:“佟佳氏欺人太甚,她是后族出身,我们郭洛罗氏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娘娘,这个孩子若是个阿哥,要交给谁养,您可有打算?”
宜嫔脸色一白:“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女儿当然是想多养些时日,怎能一出生就送给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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