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尝不心疼娘娘呢?可这是宫里的规矩,没有办法。娘娘不如早做打算。”
“母亲是说?”
郭洛罗夫人拿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了个“慈”字。
宜嫔大惊:“不可,太子地位稳固。太皇太后养的孩子太打眼了些。”
郭洛罗夫人微微一笑:“那么皇太后呢?”
这话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宜嫔心里豁然开朗。皇太后与太皇太后同来自蒙古科尔沁,关系亲密。小阿哥在太后膝下长大,既可得太皇太后庇护,又可以解了她现在的困局。
宜嫔当即吩咐道:“来人,备礼,本宫要去给皇太后请安。”
“德贵人病了?”佟贵放下手里的书稿,诧异地问。
春喜恭敬地回道:“禀娘娘,中秋宫宴,我家小主出门散散步,怎料夜晚风凉,一个不妨就着了风寒。”
“你们长春宫的奴才是怎么伺候的?罢了,叫德贵人好好养着吧,本宫晚些时候再去看她。”
春喜低眉顺目地退了出去。谨儿上来轻轻给贵妃锤着肩:“娘娘,你不觉得德贵人病得蹊跷吗?”
佟贵妃直觉不对,却百思不得其解:“什么蹊跷?她总不会自己装病错过封嫔吧?”
“奴婢也不知道,但是奴婢总觉得这德贵人心计未免太深了,又有宠有子,奴婢觉得她未必会真心效忠娘娘。”
谨儿这话说到了贵妃的心坎上,佟贵妃回忆她跟绣瑜打交道的这几回。乌雅氏虽然位卑势若,但是在她面前好像一直是不卑不亢。几回下来,佟贵妃如愿以偿抱养了孩子,得了好计谋,看似占尽上风。可是细想下来,乌雅氏竟然一点也没吃亏。
更要紧的是,乌雅氏在康熙面前得宠。贵妃能给的无非是位份、孩子的前程,这些康熙自然也能给。
贵妃一面觉得她滑不溜手不好掌控,一面又不甘心放弃这个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帮手。
谨儿见她面色犹豫,阴晴变换不定,也猜到几分,遂劝道:“如今娘娘手下只有德贵人得用,她难免自傲,对娘娘失了恭敬。若是娘娘再从下头的年轻宫妃中提拔一二人,分了她的恩宠,她自然就知道要孝敬娘娘了。”
“哪有那么容易?”佟贵妃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但是心里也知道绣瑜和宜嫔两人,一个柔婉秀美,温柔解语;一个明艳动人,言辞爽朗;正是春兰秋菊,各一时之秀也。早已经满足了康熙对女色的大部分要求。偏偏两个人肚子都还争气,已经在皇上心里有了一席之地,能分了她们俩宠爱的人,又岂会一直默默无闻,还要等贵妃提拔?
谨儿却早已胸有成竹:“娘娘有所不知,这康熙十六年的秀女里头有不少出色的,奈何时运不济,碰上继皇后薨了,皇上无心宠幸新人,一直拖到了今日都还不成气候。其中有位戴佳常在,是镶黄旗下司库卓奇之女。相貌绝对不输于宜嫔和德贵人。”
“戴佳卓奇?”佟贵妃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略一回想:“可是上次母亲进宫提起的那个戴佳氏?”
“正是。戴佳氏孝心诚,上次夫人寿宴,他家送了一座六十六斤六两的金佛为福晋祈福呢!”谨儿讨好地说。
没想到佟贵妃听了,却皱起眉头把手上的茶盅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厉声道:“母亲也太糊涂了些。六十多斤黄金,就是一万多两银子。戴佳氏一个小小的司库,哪来这么多银子?皇上最痛恨官员手脚不干净,依我看该趁早跟这些人划清关系才是。”
“娘娘息怒,据奴婢所知,戴佳氏祖上从龙入关,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知多少,穷文富武,这银子倒未必是贪污所得。若是有,娘娘想想,戴佳氏岂不是就有个把柄在您手中,日后就不怕她不听话了。”
佟贵妃心里一动:“那便见见吧。”
谨儿当即去储秀宫传了戴佳常在来。佟贵妃只一眼便知为何戴佳家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了。
戴佳氏常在身材高挑,体格风骚,眉目含情,声音婉转如同黄莺娇啼,一颦一笑动人至极。她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女了,夏季薄薄的旗装穿在身上,根本掩盖不住那玲珑有致的身材。相貌与宜嫔是一个路子的,只是少了几分含蓄大方,多了几分诱人风姿。
这样妖精似的人物,贵妃看了心里不禁有几分膈应,但是她也明白男人面对这样的尤物,多半是把持不住的。
加之戴佳常在姿态话语谦卑到了极点,明明出身大族,但是比乌雅氏还像宫女,端茶倒水做针线,服侍得贵妃高高兴兴,在完颜嬷嬷、谨儿这些贵妃的心腹面前也是恭恭敬敬。
宫外戴佳家也想方设法,巧借各种名目,向承恩公府里送上大量财物。
内外合力,花费了数月的功夫,终于打动了贵妃的心,把她的绿头牌提到了最前面,终于得了康熙的注意。
如今宜嫔和绣瑜都怀孕不能侍寝,康熙翻了旁人的牌子总觉得不尽兴。他见多了宫里举止端庄的大家闺秀,头一次见识戴佳氏这样火辣辣的美人,一两次之后便食髓知味,喜爱万分了。
因此,十月里戴佳氏异军突起,侍寝十二天,大有专宠之势。只是她对贵妃依然恭恭敬敬,倒让佟贵妃十分满意。
这日戴佳贵人刚往承乾宫请了安,回到自己宽敞明亮的新宫室,挥退了众人,轻声对贴身侍女岚儿说:“你去给娘娘回话。就说一切顺利,请娘娘放心,奴婢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力。”
那岚儿也不复平日里的温和恭顺,反而颇为高傲地点了点头:“贵人有心了,娘娘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宜嫔得了皇太后的宠爱,总算睡了两天安生觉。终于有心情打扮得美美的,出席了年三十晚上的宫宴。晚上回宫的路上,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得人的脸生疼。
宜嫔看着周围黑漆漆的宫道,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不详之感。她正要让轿子走快些,还不等她开口,突然前面抬轿子的两个轿夫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轿撵急剧倾斜倒向一侧,宜嫔从里面重重地摔了出来。
翠儿去扶她,却摸到一手的血,耳旁听到她忍痛带怒的声音:“佟佳氏……”
第25章 三合一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清晨,天空中仍然犹如撕棉扯絮一般地飘着雪花, 熹微的晨光也被挡住。绣瑜在大红的帐幔里悠悠醒来, 窗外依旧黑漆漆的, 寂静宛如深夜。她只当还早,唤了春喜倒茶来, 又问:“什么时辰了?”
春喜打起帐子扶了她坐起来,笑道:“小主好睡, 已经是辰时初刻了。”
绣瑜摸着肚子笑了:“托这小家伙的福,才能晚起一会儿。”宫里的作息时间都是有严格规定的,除了生病怀孕,没得个妃嫔青天白日的还在床上躺着的规矩。绣瑜前辈子忙, 每到节假日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自己的床红尘作伴永不分离。没想到这辈子闲得长草, 却还是没有睡个回笼觉的福气。
“可要传膳?”
“传吧。拿那黑漆小桌来,就摆在床上。”
“是。”春喜才去了,白嬷嬷就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小主, 宜嫔生了,是个阿哥。”
“知道了。”历史上,康熙的五阿哥和九阿哥就是宜嫔的儿子,绣瑜没觉得意外, 只是稍微有些诧异:“她的产期不是在下个月月初吗?”
“宜嫔昨晚回翊坤宫的时候,天上下着雪, 路边结了冰,轿夫一时不慎滑了脚。宜嫔从轿子上摔了下来, 当场就流血了。”
绣瑜叹道:“那她运气还算不错。”虽然出来意外,但到底母子平安了。
“可不是吗?”白嬷嬷压低了声音:“小主您说会不会是承乾宫……”
“荒谬!”绣瑜心想,佟贵妃这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你细想想,贵妃要对付她何须等到年底?她都九个半月的身孕了,这一摔十有八九是有惊无险,又有什么意义?”
白嬷嬷却有些不信:“可是贵妃与宜嫔不睦已久,先前内务府对翊坤宫的事情多有怠慢,贵妃也不闻不问的。这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宜嫔又是头一胎,会不会承乾宫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这就是绣瑜看不上佟佳氏的一个地方了。在这后宫里,要么你就做一朵纯洁无暇的白莲花,以德服人,让皇帝高看你一眼。要么你就做个彻底的狠毒之人,一出手就把对手打压到死,以势压人,让对手高看你一眼。当然你如果段位够高,也可以一边害人一边装白莲花。
可佟佳氏偏偏选择了最傻的一种做法。她既看不惯宜嫔有孕,处处使些小手段为难;偏又狠不下心,趁早做掉宜嫔的孩子。弄到最后,既脏了手,又没起到打压对手的效果,还平白惹一身骚。
连绣瑜都忍不住为她叹了一口气:“贵妃这个人,不算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她如今一心盼着封后,绝不会因小失大。”
白嬷嬷由衷地点头,显然是深有同感。
“好了,这都是别人家的事,我们还是先把自己家门前的雪扫清了再说吧。这个小家伙还要两个月才能出世。”绣瑜伸了个懒腰,懒懒地躺在床上等着春喜传膳回来投喂她。
然而她还没等到春喜回来,反而先等来了康熙。
康熙一身明黄色朝服,朝冠朝珠俱在,一看就是刚下朝就过来了。绣瑜看他满脸喜色,笑道:“皇上可是刚从宜主子那儿过来?奴婢给皇上道喜了。”
康熙在床边坐了,拿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大笑道:“当真是大喜事。十二阿哥是个身子强健的,嗓门大得很,朕刚走到翊坤宫门口就听见他的哭声。宜嫔已经生了,接下来就轮到你给朕添点喜事了。”
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宜嫔果然没有把怀疑贵妃害她的事情告诉康熙,想来也是没有证据吧。绣瑜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笑道:“皇上也忒心急了,孩子已经在肚子里了,还能跑了不成?”
“哈哈。”康熙见她还穿着寝衣,散着头发,一副慵慵懒懒的爱娇样子,不由凑近了贴着她坐着:“都日上三竿了你还在床上躺着,不像话,可用过早膳了?”
“额,”绣瑜顿时有种上班时间睡懒觉,被上司抓包的窘迫感,乖乖低头:“刚叫人去传膳,您就来了。”
“还不快叫人摆上?”康熙瞪她:“饿坏了朕的小阿哥,唯你是问。”
春喜见状忙带人上来支了桌子,竹月带着两个小宫女,提着半人高的三层食盒上来,飞快地摆了满桌的菜。除了常见的红粳米粥,奶饽饽,和佐粥的小菜,还多了一碟五香红烧肉、一大盘水晶鸭子、一海碗炭烧猪蹄和一道糖醋里脊。
康熙看得微微愣神,作为健康饮食的倡导者,他吃饭一向讲究荤素搭配。每餐只吃八分饱。见了这一桌子菜,他不由皱眉道:“你一大早就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也不怕积食?”
绣瑜唯有苦笑,如果说怀小四的时候她什么也吃不下,是因为孩子叼嘴。那么这个孩子大约就继承了她的吃货本色。这八个月以来,她看什么想吃什么,尤其喜欢吃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除了人不吃,其他东西吃了个遍。一天能传五六次膳,而且一点害喜的反应也没有,还获得了“多吃不胖”的神奇体质。
白嬷嬷连忙上来解释了妇人怀孕期间饮食习惯会有改变的事。康熙听了微微点头,还是颇为忧虑地看着绣瑜细嚼慢咽地消灭了大半桌子菜。宫里怀过孕的妃子不少,他见过能吃的,但是却没见过这么能吃的。
她吃这么多东西下去,积在肚子里,不会把孩子压坏了吧?康熙莫名其妙地想。
绣瑜漱了口,颇为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皇上见笑了。”
康熙摇头笑叹:“亏得是在皇家,依你这吃法,换了寻常百姓家里,还真养不起。”
绣瑜的脸瞬间爆红,这很好地娱乐了康熙爷,他不由开怀大笑。
晚上,康熙不出所料地留宿在了长春宫后殿。两人相拥而眠,绣瑜突然听他在耳边说:“如今延禧宫和景阳宫都在大修,东西十二宫,只有咸福宫和永和宫的正殿空着,你瞧着哪个好,朕赐给你住。”
绣瑜愣了一下:“谢皇上,如今奴婢身子重了,贸然挪动只怕对孩子不好,不如等到生产之后吧。”
康熙颇为诧异地打量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个傻瓜,朕赏你,你接着便是。”心里却十分宽慰,旁人若得了这样的好事,只怕谢恩都来不及,她却念着孩子。
绣瑜想了半分钟才恍然大悟,她最近越来越觉得她腹中怀的就是那个不省心的胤祚,因为历史上的德妃出身低微,唯有连育两子,才有可能早早封妃。可是康熙并不确定她腹中孩子的性别,才要抢在瓜熟蒂落之前,先把位份给了她。这样一来,就算生的是个公主,也不能撸了她的嫔位降成贵人吧?
绣瑜眼睛里湿湿的,这次她是真的感动了。顺治皇帝宠爱董鄂氏那种宠法,看似专一深情,实则是为了图个自己痛快,而把对方架在火上烤。康熙没有给她太特殊的待遇,却是真心站在她的角度上,为她和孩子考虑的。
“谢皇上恩典,那就……永和宫吧。”永和宫与承乾宫只有一墙之隔,历史上的德妃至少在选择宫室的时候,还是念着四阿哥的吧。
康熙也想到了这一点:“朕早就猜到了,你定然心疼小十一两处奔波。放心,如今你腹中的孩子,不论男女,朕都让你自己养着。”
绣瑜抽了抽鼻子,哼道:“明明是太皇太后的恩典。”您就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康熙似乎听到了她的腹诽,瞬间被挑起心中的好胜欲:“那又怎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说了,若没有朕的耕耘,哪来的孩子?难道你不该对朕感恩戴德吗?”
论脸皮,绣瑜哪里比得过十三岁当爹、一言不合就开车的康熙爷,当即败下阵来,红着脸求饶:“皇上!睡了吧,明儿还要早起上朝呢!”
两人这才安静下来,宫女吹了灯。黑暗里,康熙贴在她耳边轻声说:“日后你有事只管直说,不要再通过旁人来劝朕了。”
绣瑜心里一颤,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向贵妃献策的事情了。
“一间楼”是京城里有名的民间书斋。外地人进了京,都要被提点一番,说这京城啊,乃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格局,这“一间楼”就坐落在四九城的东南方向上,属于那“贫富混杂”的交界地带,故而常来买书的客人,既有那锦衣玉带的富家公子,又有那长衫上打着许多补丁的清贫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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