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胤祚并不傻,只是以往父母兄长创造的宽松环境让他不必要去思考太多就能过得很好。如今胤禛慎重其事地说这番话,立马让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我......”胤禛手掌握拳又松开,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心事说出口,装作不耐烦地数落:“我看你比小奥还笨,实在忍不住了!回去吧,下人们该来找了。”
听到胤祚毫无察觉地跟在他后头叽叽喳喳,胤禛松了口气,可想到那日湖堤上的所见所闻,他又不禁心里沉甸甸的。
大哥的玩笑之语,三哥的一时嘴快,就能让二哥发怒,可见他心里十分在意这些阴阳玄说。太子没有容人的肚量,将来他位临九五,胤祚的日子可怎么过?
第52章
康熙二十四年正是大选之年, 虽然皇帝不在京城,但是各省的八旗闺秀们还是坐着牛车摇摇晃晃地往京城来了。
盛暑的天儿里, 赶路的人和马都格外累些。晋安接到家中书信, 归家心切, 路过上一个驿站的时候没换马。结果眼见离京城只有百里之遥了,那马却突然口吐白沫, 不堪驱使了。
等他再到沿路的县城里买马的时候,那车马行的伙计却两手一摊:“这位爷, 近日各地送秀女上京,马匹早就定光了。我这儿还有头驴,您要不嫌弃,二十两银子拿去使唤。”
晋安嘴角抽搐地跟那头小毛驴面面相觑, 一筹莫展。此时, 却有人上来拍了他的肩膀:“哟,乌二爷,您怎么在这儿?”他回头一看, 却是山西晋家的大管事贺四。
那年他和法海救了晋家的小公子晋连城,之后年年晋家都会上门送礼,也算是有些交情。贺四刚带人从山西贩粮回来,见了他眼前一亮, 连连巴结,热情地邀请晋安与他们同行。
晋安注意到, 他们装粮的六轮大车足有两人高、一丈高、一丈长,仅需两匹马即可拉动。车上覆盖着稻草, 风雨不侵。他不由赞道:“这车倒巧。”
贺四见他感兴趣,殷勤地给他介绍:“这是山西的能工巧匠所造,一车可载粮千斤以上,内有机关可以卸力,拉动起来特别轻巧。”说着吩咐随行的工人:“还不把车门打开叫二爷看看!”
又对晋安说:“您若是用得上,我立马叫人把图纸送到府上。”
他如此殷勤备至叫人心生怀疑。
回家之后,乌雅太太递给晋安一张礼单:“这是上个月你阿玛生日,晋家送来的礼,我瞧着就是跟王爷们过寿也差不多了。听说他家的人犯了事,运往蒙古的货物里,被查出夹带了火器,在边境给扣住了。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的罪名,不过是上头的人趁机盘剥罢了。”
夹带火器?数量不多的话确实算不上什么大罪。晋安只说:“等我打听清楚了再说。”说着,进屋写了帖子邀法海在酒楼会面。
绣珍撞见了东铭出门送帖子,又见哥哥叫人备马,连忙送了一整套簇新的大红蜀锦长袍到他屋里,连扇坠腰带都色色齐备,丢下句“穿这个罢”就红着脸跑了。
“鬼丫头!”晋安抚摸着衣领上精美的竹叶暗纹,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他还没来得及盘问妹妹,如今看来也不用问了,正好两件事一起解决。
前门大街上依旧是人声鼎沸,盛得茶庄的金字招牌刘瞎子依然带着他标志性的瓜皮帽儿,挥舞着手中的折扇,摇头晃脑地讲着:“上回我们刚说到隋炀帝造了五色龙舟......”
法海早在二楼雅座烹好了茶等待晋安,本以为他在外头奔波数月,应该是形容憔悴,没想到好友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一身红色长袍量身裁就,针脚细密,更显得他俊朗不凡。
他不由诧异:“衣裳不错,可出来喝茶而已,你穿得倒像是要去迎亲。”
此话顿时引来了晋安上下打量的目光。
他们这个年纪正是从少年到青年外貌变化最大的时候,数月不见,法海竟然也变了个样子!他个子高了,喉结凸起,下巴上冒出些细细的绒毛,虽然显得单薄了些,但已有了男子的形貌。难怪才来家里几次,就勾了他妹妹去。
晋安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眼光不错。这也是托你的福。”
法海满头雾水,只得回到正题:“晋家也找到你头上了?这起子奸商花言巧语,你可别信了他们。火器只是个借口,你知道他们这回往外蒙贩什么吗?”
“贩什么?”
“贩粮食!数万斤粮食!他家被抓的伙计招供,以两倍的价格卖给外蒙商队。”法海说到这里不由冷笑,“外蒙诸部都是逐水草而生、以牛羊为食。最近两年又没有什么大的灾害,哪里吃得了这么多粮食?”
晋安握着茶杯,心下微沉。他跟在费扬古身边数月,也知道广积粮有备战的作用啊!
“好在车队还没出北古口就被发现了,皇上不在京城,裕亲王先随便寻了个罪名,把人扣下。晋家家主晋予书最近正四处抱着银子求人呢!我二叔跟裕亲王不熟,没敢揽这差事。你可别撞进去了!”
晋安沉吟片刻:“我倒想会一会这个晋予书。他家世代行商,运粮的方法独具一格,你不知道现在往边关筹备军粮有多困难。两广出产的粮食运到边关往往十不存一。我倒想帮他和裕亲王牵牵线,如果晋氏能为国效力,就再好不过了。”
晋安眼珠子一转,调笑道:“况且,我还打算趁机发一笔小财。”
法海瞥他:“怕将来四阿哥成婚,你这个做舅舅的,拿不出见面礼吗?”
“非也非也,”晋安故作神秘地摇头,慢悠悠地给往杯中注水,抬眼打量他:“我妹妹快出嫁了,我准备留着给她做嫁妆。”
法海变了脸色,脱口而出:“皇上要给绣珍指婚?”话一出口,他就看到晋安脸上打趣的笑容,瞬间明白自己中计,一下子红了脸。
晋家家财千万,在山西就算称不上名门,但也是望族了。满人重文轻武,识字的人不多,会算账、能识称斤的就更少了。顺治初年,京城其他粮号都是在称粮的筐子里做手脚,外边看着能装一石的筐,实际上能有八九分就不错了。
当年晋予书刚刚掌权,就取缔缺斤短两的弊端,遇到灾年还散米粮给周围的穷人。于是晋氏粮行一炮打响,晋家逐渐成了这行里的龙头老大。这回向外蒙贩粮,实在那边苦苦哀求,价格又给得奇高。商人逐利,晋予书虽然有些见识,但也被那巨大的利益蒙了心,自打粮食装车出了京,他就再没睡过一夜好觉,最后还是出了岔子。
好容易晋安给他指了条明路,晋予书进了裕亲王在西郊的别院,二话不说先双膝落地,老老实实捧上账本,将自己与外蒙商队接头的细节,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一干二净。
他懊悔连连:“我大清与外蒙素来有粮食贸易,已经几十年了。草民实在没想到他们狼子野心呐!”说完又表示自己愿意将这批粮食无偿捐给朝廷,又愿出粮车二百辆帮助运送军粮。
裕亲王终于满意,放了他回去,将此事写进密折,发往南方禀告康熙。晋家虽然不值一提,但是粮食却是国家命脉。为了西北军粮,放过一个小小晋家又能如何?当然,晋家放在礼盒夹层里的大额银票也是关键因素。
当然,裕亲王也没有吃独食,他袖了几张银票在怀里,晚间就寝的时候塞给福晋:“你明儿进宫记得去看看德妃。”
“取糯米五斗,细曲十五斤,白烧酒三大坛,檀香、木香、没药等香料如数称好,再取核桃仁二百个,红枣三升去核,白糖霜十五斤。酿酒的时候先将米蒸熟凉冷,照常下酒法则,封好口,待微发热,入糖并香料,将缸口厚封,不令出气。酿上三个月,便得了这五香药酒。”裕亲王福晋笑着跟皇太后聊制酒的法子。
皇太后听得连连摆手,冲绣瑜笑道:“不得了,不得了。竟然是这样的繁琐,早知如此,哀家哪能跟你讨这个。德妃费心了,玛齐,把那个玛瑙枕赏给你德主子。”
绣瑜笑辞了:“那是皇上孝敬给您的,臣妾要讨了去,皇上回来该怪臣妾不贤惠了。”
绣瑜此番作态还拉上裕王福晋帮腔,当然是为了绣珍的婚事了。秀女已经进宫,康熙还有一月才回,她知道了法海的态度之后,就把主意打到了皇太后身上。
“臣妾这两个孩子平日里讨了您这么多好东西去,哪里还经得起我这个做额娘的也来讨?”
皇太后笑着拿桌上的拨浪鼓去逗弄炕上爬着的九儿,西鲁特氏在一旁嗔道:“你这话说得外道,你的两个孩子,不也是皇额娘的亲孙儿吗?这孙子孙女得祖母的赏,那是再平常不过了。否则岂不是成了那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了?”
皇太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西鲁特氏趁机说:“皇额娘喝了德妃的酒,不如帮她娘家妹妹做个媒。”说着把事情和盘托出。
绣瑜早已跟温僖通过气了,也是老天助她。康熙离京不久,温僖又被发现有了身孕,此刻她再与育有两子的德妃联手,就有些太打眼了。
温僖又听闻南巡途中,皇上对德妃的两个儿子颇为偏宠,乌雅家现在看着不起眼,但是日后两位阿哥封王,阿灵阿得了这样的妻族,更要威胁她亲哥哥的地位了。
她已有悔意,绣瑜再去推掉婚事的时候就容易了许多,她一番说唱念打,温僖闻弦知雅,也就放过不提了。
皇太后这才勉强应允下来,仍是有些为难:“佟佳氏的那个孩子哀家见过,是个好的。可这......”
乌雅家跟佟佳氏仇可不少,不说绣瑜和皇贵妃之间的龌龊,晋安上回还狠揍了佟夫人的宝贝蛋鄂伦岱一回呢!她开口佟夫人虽然不会拒绝,但指婚总要两厢情愿才好啊。
西鲁特氏笑道:“皇额娘放心吧。佟家那边当然是皇上做主,您啊,就好好享用德妃的谢媒酒吧。”
康熙回京后得知此事。他虽然不赞成这种微妙的婚前,特别是选秀前的男女交往,但他更乐见绣瑜跟佟家修好。先拿着架子哄得绣瑜给他捏肩锤腿,最后才说:“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朕就允了罢。”佟国纲出使在外,隔日,他便召了佟国维进宫密谈,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佟夫人瓜尔佳氏从寿康宫出来,心中怒火熊熊。虽然她没打算给法海找门好亲事,但是乌雅氏!二十年前给她提鞋都不配,二十年后她更是恨不得生吃了德妃姐弟的肉!现在德妃的妹妹居然要成为她名义上的儿媳了!
然而今年主持选秀的是温僖外加四妃,赐婚的是皇太后,哪个环节她都插不上手。
唯有鄂伦岱十分高兴,带着一帮狐朋狗友故意在晋安面前耀武扬威。晋安婉拒了朋友的帮忙,笑眯眯地冲他拱手道:“佟爷,以前都是我的不是,如今圣旨一下大家就是亲戚了。不如由我做东在天福楼请大家吃饭。”
鄂伦岱终于见他低头,不由气焰更胜:“去就去,谁怕谁?”
同行有简亲王家的大阿哥雅尔江哥等一帮权贵子弟。晋安全程不理会鄂伦岱的各种挑衅,天福楼的美人佳肴闻名京师,众人用得十分尽兴。
鄂伦岱喝醉了酒,随意楼了身边的美娇娘,往内室去了,依稀记得是一夜春宵。结果第二天起来,发现自己一条腿搁在美人身上睡着了。
哟,这怎么行,别压坏了吧?鄂伦岱忙去瞧,然而被子底下哪有什么美人,分明是一个毛茸茸、光溜溜的汉子。
雅尔江阿惊恐地跟他对视:“这是我的房间!你,你你......”
同行的信郡王世子恰好敲门进来,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抱,抱歉。我走错了。打,打扰了。”
雅尔江阿面沉如水,怒不可遏。
鄂伦岱青着一只眼圈回家,钻进浴室洗了足足三桶水,连续一个月不敢在朋友们面前露面。
第53章
胤祚也到了讨狗嫌的年纪。自打南巡回来之后, 他总觉得自己见了世面,整个人膨胀得不要不要的, 走路都把手背在身后, 踢着小方步。比下了蛋的母鸡还骄傲神气, 就差“咯咯哒”了。
在学里,他拿着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泥捏人偶、白象灯, 嘴里说着半真半编的沿途趣闻,“我们打的鱼, 有床那么大”、“南方的夹心饽饽,是用拳头那么大的蜜蜂采的蜜做的”等等,把刚进学的傻白甜七阿哥哄得一愣一愣的。
胤禛听得嘴角抽搐,竖起本书挡住脸, 一言不发任他装逼。
下了学回永和宫, 他又各种欺负九儿。九儿拿勺子去舀盘子里的青菜,那菜浸了油,老是从勺子里滑落。胤祚就故作老成地摇头叹气:“妹妹真笨!连筷子都不会使。”
九儿委屈地敲碗:“不笨!不笨!”
胤祚冲她吐舌头:“就是笨!额娘说我一岁就会拿筷子了!是不是, 四哥?”
绣瑜终于忍无可忍地揪了他的耳朵:“把你能耐的!那你三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姓小名六的事呢?”
胤禛突然搁了筷子,侧过身去,肩膀抖动。
九儿见哥哥被额娘收拾,也手舞足蹈地乐起来。
奥利奥在炕桌上蜷成一团, 拿爪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胤祚被额娘在哥哥和妹妹面前戳破了纸老虎伪装,瞬间露出哈士奇的本相, 滚倒在绣瑜怀里捂着耳朵,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
另一个从江南回来就添了毛病的人是康熙。
紫禁城庄严巍峨, 作为政治权利的象征是极好的。可是要说到居住的舒适程度,可就差了点。
康熙刚体验了“覆篑土为台、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的江南园林,忽的又回到了紫禁城这四四方方的朱墙黄瓦下,只觉得处处憋闷。偏偏七月的选秀又事关重大,他不得脱身,只能在绣瑜面前抱怨连连。
绣瑜哭笑不得地把一盘梅干推到他面前:“住了这么些年了,怎么突然生出这些不是?横竖畅春园的工程进展已经过半,最慢不过后年就能住了。梅子生津消暑,您吃点梅子消消火。”
康熙没好气地瞪她:“你把朕当胤祚打发吗?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话虽如此,他还是吩咐加快了选秀的进程,点了早已看好的尚书科尔坤之女为大阿哥嫡福晋,雅图之女阮氏、达色之女晋氏为格格,明年完婚。几个上记名的秀女,都没有给位份,除了皇贵妃的亲妹小佟佳氏享妃位待遇以外,其余几人都是常在、答应的份例,后宫的格局基本保持不变。
结束了选秀,康熙飞快地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太皇太后身体不适,朕决定前往盛京祭祖,顺便在木兰秋狩。”虽然绣瑜非常怀疑他的重点是后半句,但事情还是订了下来。内务府加快打点行李,准备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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