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有一镇抚司的统领走来,看着有些面熟,正是那日负责押运俞莲臣的季骁。
季骁见是薛翃在,便没靠前,只远远地站着。
江恒也瞧见了,便对薛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失陪了。”
薛翃向他行了个道礼,出门下台阶,江恒站在门口遥遥地看着,目送她上了车,才回头对季骁道:“有什么事?”
季骁上前道:“先前宋统领来说,发现了俞莲臣的同党。”
“消息属实?”
“宋大哥的人在俞莲臣行刑当日便盯着他们,那天他们本有些想要动手的意思,怎奈刑车给真人一行拦住,打草惊蛇,那些人才散了,最近又看他们屡屡出现在镇抚司周围,宋大哥猜测他们会不会想要铤而走险,想要劫狱?先前他带人出去侦查,让我转告指挥使大人。”
江恒沉吟片刻,道:“他们要是狗急跳墙到这种地步,那可真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了。别去惊动,等他们行事的时候,再一网打尽。”
原来俞莲臣自打被缉拿后,他也有些党羽,陆陆续续进京试图营救。
镇抚司自然知晓,之前押送俞莲臣往刑场的时候,便暗中埋伏人手预备着。
没想到给薛翃拦住囚车,那些人极为机警,见势不对,便四散而去。
乘车往宫内而行的薛翃当然不知此事,而且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会儿的皇宫之中,也有一场小小地波涛汹涌。
马车在宫门处停下,里头便有放鹿宫的小太监全子来迎着,道:“仙长您可回来了。”
薛翃见他一脸着急,便道:“怎么了?”
小全子陪着她往里而行,一边说道:“皇后娘娘那边问了您好几回了。是康妃娘娘的猫,不知怎么跑到了宁康宫,吃了您给宝鸾公主的药,居然就口吐白沫死了。如今康妃娘娘告到了皇后面前,说您给公主的药有毒呢。”
薛翃皱皱眉:“康妃的猫怎么跑到宁康宫了?”
小全子道:“那只猫,是皇上赐给娘娘的,娘娘爱逾性命,这六宫之中,任凭它来去自如,还常去御花园里捞锦鲤,皇上之前养的几只鸟都给它咬死了,皇上还没生气呢。”
小全子说着,边焦急地打量薛翃,他不知薛翃懂不懂自己话中的意思。
——说穿了,这只猫是皇帝所宠爱的御猫,如今竟然给毒死了,看似还是和玉道长给公主的药出了问题,这里头牵扯着御猫跟公主两件事,岂是等闲?
这六宫之中,皇后虽是梧台宫的那位,但论起最得宠的自然是康妃娘娘跟庄妃娘娘,所以先前那只猫恃宠而骄,做了那些个鸡飞狗跳的事皇帝还都娇惯着毫不计较。
小全子不禁有些为薛翃担心。
当初有薛端妃在的时候,宫内众人只知道有端妃跟淑妃何雅语,那会儿还不知康妃跟庄妃两位是何许人也,真是后宫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不几年而已。
薛翃问道:“这位康妃娘娘很受宠吗?”
小全子悄悄说道:“康妃的娘家,是夏太师家里呀,如今除了颜首辅外,皇上最宠信的便是夏太师了。”
薛翃突然记起来,当初皇后殡天,她代理六宫事宜的时候,皇帝曾透过口风,说是要纳几个新人进宫,其中就有太师夏家跟几位当朝重臣家的女孩儿。
原来如此。
小全子又说:“您可要留神呢,康妃娘娘可喜欢那只御猫了,奴婢听人家说,她哭的眼睛都红肿了。”
眼见皇后的梧台宫在望,小全子不敢再多说,只低着头,领着薛翃走到跟前,道:“放鹿宫的和玉道长到了。”
自有太监入内通禀,不多时,里头有人来领着薛翃,小全子便立在门口等候。
梧台宫,是这宫内除了云液宫跟皇帝的甘泉宫外,薛翃第三熟悉的地方了。提起何雅语,薛翃心底浮现的,是个容貌秀美端庄,少言寡语而多笑容的女子。
同时记忆最深刻的,是在当初泰液宫出事的时候,她被吓蒙了,耳畔听到何雅语的声音:“太后息怒,这件事也许还有别的内情,不如等皇上醒来再做处理。”
太后呵斥:“你当我不知道吗,皇帝一心偏宠这狐媚,如果醒来,再给她梨花带雨的哭一哭,怕又就留下这个祸患了!”
这些回忆,是不能碰触的禁忌,不小心掀起一点,就像龙的逆鳞给掀动。
浑身冰凉,痛彻骨髓。
薛翃的眼前又仿佛有流水恍恍惚惚地淌过,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梧台宫的正殿内,她略略抬眸,看见有个人高高在上,脸容里透出几分熟悉,旁边还有一位盛装打扮的妃嫔,多半就是康妃夏英露。
薛翃微微定神,先扫过夏英露,见她果然两只眼睛通红,狠狠地瞪着自己。
目光上移,终于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皇后何雅语,神态安详,目光沉稳里略透出几分初见新人的打量,不露痕迹地望着薛翃。
伺候的太监见薛翃不动,却也不敢十分放肆,只咳嗽了声,提醒说道:“和玉道长,见了皇后娘娘跟康妃娘娘,如何不行礼呀?”
薛翃举手,低头行了个稽首礼:“贫道见过皇后娘娘,康妃娘娘,两位娘娘万安。”
何雅语点了点头,康妃却拧眉道:“你好大胆子,见了皇后跟本宫,竟然不跪拜?”
康妃夏英露坐在皇后下手,身着石榴红的灵仙祝寿纹对襟大袖衫,樱草色云锦褶裙,领口处是黄金嵌红宝石的簪扣,这身打扮颇有先声夺人之势,且她的发型也并不是宫内女子的规制,而梳着个随云髻,额前缀着金凤衔珠八宝钗,越发衬得脸色白皙,明艳动人,把旁边的皇后都比了下去。
她的五官本就生得美而鲜明,又加上精心地装扮,越发美貌不可方物,果然不愧是宠妃势头。
薛翃淡淡道:“贫道乃是出家之人,方外人士,不行俗礼。”
康妃含着嗔怒,还要发作,何雅语道:“妹妹稍安勿躁,如今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
夏英露这才想起自己的宠物御猫,一时又哭道:“我可怜的小露,你就给人害死了。”又扭头对何雅语道,“娘娘,还没有去告诉皇上吗?娘娘若不为我做主,我就去求皇上了。”
“皇上近日正忙,你不可为这些去胡闹。”何雅语似乎无奈,语气并不重,“先问清楚了再说别的。”
于是何雅语看向薛翃:“和玉道长,康妃的猫误食了你给宝鸾公主准备的药丸,结果竟给毒死了。你对此有何说法?那药丸能毒死猫,怎能给人服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也是和颜悦色,并不是质问的口吻。
康妃听得大为不服,咬牙切齿说道:“娘娘何必对她客气,她摆明了是要毒害公主,偏让我的小露给挡了灾,叫我的意思,何必再问什么,把她拿下,给小露偿命就是了!”
何雅语皱了皱眉,咳嗽了声,却不说别的,只看薛翃。
一看之下,何雅语心内诧异,原来对方面无表情,毫无任何惊慌心虚等色。
夏英露已按捺不住:“来人呀!”
“且慢。”薛翃终于开口,她淡声说道:“请问娘娘,我的药丸,是给宝鸾公主服用的,还是给猫的?”
何雅语道:“这自然是给公主的。”
薛翃道:“公主昨儿吃了一颗,贫道亦叫人守着,至今为止好像都并无不妥吧?”
何雅语看一眼夏英露,点头。
薛翃道:“这药丸里头原本有薄荷草,猫是喜欢那种味道的,偷偷吞食的话情有可原,但一并还有朱砂,全蝎等猫不能碰触之物,所以吞下后才会毒发。”
“你、”夏英露怔住:“你还狡辩!猫都能毒死,何况是人?”
薛翃冷笑:“人的身体跟禽兽动物有所不同,所以对人有益的东西,对猫狗等来说反而可能是毒物,相反,猫狗等能吃的东西,人却不能入口。康妃娘娘既然饲养御猫,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康妃愣了楞,她向来深得圣宠,在宫内几乎都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哪里曾给人如此面斥。
夏英露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小小一个道姑敢质问本宫?你的药毒死了皇上的御猫,你还敢这样嚣张?”
薛翃浑然不为所动,说道:“药丸好端端地在宁康宫,并没有人想喂给御猫。娘娘自己不管束御猫,让它偷吃毒发,居然还怪到制药人的头上?我的药是有限的,给猫吃了一颗,还要费心再去熬炼,只怕耽误了给公主治病。却不知这宫内,是公主的病要紧呢,还是猫的命要紧?”
薛翃不疾不徐地说完,不理夏英露,只抬眼看向皇后。
给她其冷如水、黑白清澈的目光凝视,何雅语心中竟掠过一丝奇异的森寒。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这样一条留言
网友:miao 评论: 《我欲为后》
作者大大是有多稀饭亘这个字。最近几篇男一男二名字里都有呐
桓玹,范垣,顾恒,江恒~~
哈哈哈,其实是巧合啦~
第13章
何雅语给薛翃的目光扫到,略愣怔了一下,然后说道:“道长何必这样问呢,虽然是御猫,但公主是皇上亲生的骨血,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薛翃听了回答,这才目光转动,看向康妃夏英露。
康妃见皇后是如此回答,艳丽的脸上流露不忿之色,但她再恃宠而骄,也不敢在皇后面前逾矩。
夏英露将灵仙祝寿纹的云锦袖子扯得变了形,磨着牙道:“你这大胆的道姑,无名无分,虽然是方外之人,却也不过是一个庶民罢了,进了宫,就该守宫内的规矩。你却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那丹药自然是可以再炼制,对公主的病也并无大的妨碍,本宫也没说御猫比公主重要,只不过本宫看御猫吃药死了,怀疑那药有毒罢了!也是关怀公主的意思。”
薛翃道:“若娘娘也是关怀公主,那就好办了,只要让太医验一下那药里到底有没有毒,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何雅语听到这里,便对贴身的嬷嬷道:“去看看,太医们可查出来了?”
原来自从康妃的猫毒发身亡后,皇后便立刻叫了太医院的太医仔细查看,这会儿只怕已有了结果。
不多会儿,两名太医从外走了进来,跪地行礼。
何雅语问道:“那御猫到底是为何而死?”
其中一名道:“回娘娘,那御猫的确是因为吞了药丸而死。”
夏英露瞪向薛翃。何雅语问道:“那么,药丸有没有问题?”
太医道:“娘娘,这保命丹本来就是《鲁府禁方》上的禁药,本身是带有小毒的……所以起先没有人敢给公主用药,但是只要用的得当,人就不会出事,而且看和玉道长的安排,只给了公主两颗,且公主先前已经服了一颗并无大碍,所以这药丸没什么妨碍。”
皇后看向康妃,康妃皱眉:“你确信这药没有不妥?”
太医顿了顿,道:“御猫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药丸里有蝎子,朱砂,天麻等,动物体型小,所承受的毒量跟人也不同,所以御猫才禁受不住,但人吃了药是不会有事的。”
皇后道:“这么说,这保命丹也是道长对公主的对症下药了?”
“臣等是这么想的。”
皇后道:“既然如此,事情已经查明了,不过是御猫误食致死而已,康妃,你也不必过于悲伤。更加不要再闹了,和玉道长也是为了治好公主的病。”
康妃见已无法继续,便站起身来,她走到薛翃身旁,近距离打量着她:“听说你当着丽贵人的面曾说过,一定会治好公主的病,治不好就拿命来抵,可是真的?”
薛翃道:“是真。”
康妃道:“敢用禁药,你也是够胆了,公主的病还没治好,本宫的猫先给你弄死了。你可要好好记得,倘若食言而肥,到时候本宫可不饶你。”
薛翃道:“多谢娘娘提醒,贫道自然记得。”
康妃仍是气不忿,下死力地瞪着薛翃,好像要替爱猫把她咬死。
薛翃瞥着她,淡声道:“请娘娘别靠贫道太近。”
康妃更加吃惊:“你说什么?你真是越发的……”
不等她说完,薛翃道:“先前我去镇抚司给一位患了疟疾的囚犯看病,回来后本要先沐浴更衣,可是听人传的急,便直接来了,怕身上沾着病气,对娘娘不好。”
话音未落,康妃已经倒退了三四步远:“你、你这混账怎不早说?”她掩着口鼻,脸色大变。
薛翃道:“不过皇后跟娘娘都是圣眷正隆的贵人,未必会那么运气不好。”
康妃指着薛翃,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死死地捂着半边脸,回头闷声道:“娘娘,臣妾先告退了。”
不等皇后回答,便狠瞪薛翃一眼后便匆匆出殿而去。
何雅语脸上也有些忐忑之色,却还算镇定:“请道长落座说话。”
薛翃道:“贫道身上腌臜,就不坐了,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皇后和颜悦色:“方才让道长受惊了。皇上从来甚是宠爱康妃,所以才赐了她那只猫,她平日里爱逾性命,这会儿自然是痛不欲生,只怕还要去皇上那边诉苦,倒是不知皇上如何处置此事了。”
薛翃道:“若是皇上责怪,贫道自然领受,只是皇上是英明之主,只怕不会怪罪。”
何雅语笑道:“你说的很对,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本宫怕你为难而已。你能想得开就最好了。”
薛翃淡看她一眼:“方才康妃娘娘听说贫道才从镇抚司回来,便唯恐避之不及,皇后娘娘不怕吗?”
何雅语道:“正如道长所说,本宫也不信自己运气不好到那种地步,再说,就算真的……那也有道长在,自然可以禳病解灾的,本宫说的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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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翃离开梧台宫的时候,正太子赵暨在内侍陪同下过来给皇后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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