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会是!”西华仿佛震怒,眼中却有些惶惑之意,“太后娘娘怕是多心了!天底下长的相似的人多了去!”
太后道:“若我是多心,那郑谷呢,他是伺候皇帝身边的人,连他也觉着你像!”
西华倒退了两步:“我、我……”
太后看出他的无所适从,忙道:“你不用害怕,哀家只要看一眼,也许是我们都误会了,若是误会,自然会放你立刻出宫。”
听了这句,西华终于慢慢地定了神,他看一眼太后,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好吧。”
西华将外面道袍脱下,撩起里头的雪白中衣。
动作略微迟疑,才又将下裤的系带略往下松了几寸。
西华因练功,身体甚是健硕,肌理极佳,毫无瑕疵,但偏偏就他左边腰下近臀上,的确有一块儿拇指盖大的伤痕,乍一看竟不知是什么弄出来的,像是给生生地抠出了一块,疤痕透红,隐隐狰狞的。
当那伤痕撞入眼中,虽然时隔这么多年,太后的耳畔即刻又响起小孩子凄厉的哭声。
这独一无二的惨烈的伤痕,当年的情形跟现在的情形蓦地重叠了,太后的泪一涌而出,哽咽哭道:“是琮儿,真的是琮儿啊!”
太后心潮澎湃,竟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去,将萧西华紧紧地抱住。
***
田丰来至放鹿宫的时候,却见内殿处站着好几个宫人,却都围在门口。
有嬷嬷见他来了,便拦着问:“田公公,可是有事?”
田丰道:“的确是有急事要见太后。一定要亲自告诉太后娘娘。”
“这会儿不成,”嬷嬷摇头,“太后有要紧事。”
田丰着急,便凑近了,小声说道:“我查到了……在云液宫作怪、跟太后作对的人是谁了。”
那嬷嬷一惊:“当真吗?”
田丰点了点头:“快去通报,迟了我怕走漏风声,反而不好了。”
嬷嬷迟疑着,还没挪步,田丰突然听到似有男子的声音从内殿传出来,田丰一愣:“是谁在里头?”
“娘娘传了放鹿宫的萧道长。”
“原来是他?”田丰很疑惑,“娘娘跟他又有什么要紧急事儿?”
那嬷嬷不回答,只是瞥了他一眼,道:“公公且等,我看看能不能给你通报一声。”
伺候嬷嬷入内的时候,太后已经放开了萧西华,只是仍是眼睛发红地望着他。
西华呆呆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如在梦中。
嬷嬷上前,对太后耳畔低语了几句,太后原本还不耐烦地挥手,听到最后,却皱了皱眉。
看看只穿着中衣的西华,颜太后和颜悦色道:“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还有些话要问你。等我先见了一个人,再回来跟你说话。”
太后说完,便往外殿走来,走到门口,那嬷嬷便叫了田丰过来。
田丰正在思忖太后叫萧西华是什么意思,见她露面,便忙走过来行礼。
太后问道:“你且快说,你当真查到了?”
田丰道:“是,再也不会错的,一定是江指挥使。”
太后大为意外:“你说江恒?”
之前田丰听那侍卫闲言碎语后,他是最狡诈的人了,立刻便暗中调查,果然得知那日江恒人在内阁值房,只是事发的时候偏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田丰又道:“奴婢也去慎刑司,查看了那死了的小太监的尸首,虽然他们的推论,是太监杀死了云液宫的宫女,而宫女临死推了他,导致头碰柱子不小心折断颈骨,但经过小人仔细查验,哼……那人的脖子上还留着指痕呢。如果说云液宫内没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又怎么会做到这个?另外……”
他凑近了,悄悄地说:“奴婢听说,江恒跟那个和玉,不清不楚的……也许两个人暗中早就……”
太后着实愕然:“还有这种事?”
田丰道:“此事千真万确,而且还是个很可靠的人吐露的,就是,那位放鹿宫的萧西华道长。”
方才田丰想了许久,不明白太后为何跟西华密谈,可忽然想到自己的这件差事,便忖度太后许也是听见了风声,所以在秘密地审问萧西华。所以他当然巴不得在这个时候送上此事。
颜太后听罢,眼睛微微眯起:“如果真的是萧西华说的,那这件事只怕错不了的,哈。”太后一时笑了起来,“一个是皇上的心腹,一个是皇上心头的人,这可怎么是好?”
田丰笑道:“娘娘接下来要怎么做?”
太后道:“皇上不是疼她疼得入骨吗,那就看看,皇上到底是多疼她,能不能疼到知道她背着自己勾搭男人,还照宠不误。”
田丰笑道:“照奴婢看,主子万岁爷的心性,可没那么宽大。”
“你总算做了一件聪明的事儿,”太后微笑道:“你且去吧,别走漏了风声。”
就在太后吩咐田丰的时候,内殿的廊柱之下,萧西华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对话,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毫无波澜。
第96章
这一夜, 天才黑了下来, 突然下起了雨。
哗啦啦的雨声透过重重幔帐传了进来,又有些潮湿之气滚滚侵袭。
冬月忙着指使宫女们快些关窗户、门扇,薛翃道:“留两扇窗不用关。”
她最怕气闷,纵然是冬天最冷的时候, 也得开着半扇窗户。
冬月见宫女们手脚利落,便也回到薛翃身边, 坐在杌子上:“小师姑, 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薛翃只说已经无碍, 叫她不必担心。
冬月才道:“好好的,为什么就吐了血呢?把我们都要吓死了。唉, 这宫内看样子也不太平,偏偏大师兄又说要回山, 小师姑,若我们都走了,岂不是只剩下你一个在这里了?”
薛翃道:“就像是你说的, 宫内本不太平, 我们在山上住惯了,性子散漫, 一不留神就会做错犯忌, 西华要回去,就随他的意愿吧。”
冬月嘴唇翕动, 像是有犹豫之色, 突然说道:“小师姑, 其实照我看,大师兄也未必是真的就想回去。”
“为什么这么说?”
“大师兄一直想跟着小师姑的,上回师父走的时候问过他好几回,说若他不跟着回去,就会把衣钵传给别人了,师兄却还是选择留了下来。”冬月低着头,又道:“还有,他不惜割腕滴血,给小师姑炼制那‘龙血鹿胎丸’,这五天里每天都割一道,把绿云师姐心疼的不知怎么是好,恨不得自己代替了他,大师兄一心想让小师姑快好起来,他怎么就舍得离开您呢。”
薛翃默默地听到这里,问:“他既然这样为了我好,我自然也想让你们都平平安安的,不管舍得舍不得都不算什么,只看对他是不是好的才最要紧。他离了我,自个儿也能自在许多。”
冬月听了这话,倒是无法反驳,只喃喃地说:“可我总觉着师兄要是离开会后悔的。”
这会儿雨声愈发大了,薛翃想起白天宁妃说晚上来探望自己的话,看这样的情形,怕是不会来了。
薛翃便问:“我昏睡的这些日子里,你可知道两位公主怎么样了?”
冬月说道:“哦,的确是有一点新闻,说是太后在给宝福公主择婿呢,只是还没定了人选。至于那位小公主,最近这几天她在宁康宫里都没出来过,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事。”
薛翃想到那天宝鸾哭着指责自己时候的场景,仍是忍不住心里隐痛,恨不得立刻就找她过来,但是宝鸾年纪毕竟还小,何况自己也没有办法跟她解释清楚,只等身子再好一些,慢慢地解开她的心结就是了。
可是宝福的亲事……说来宝福也该到了择婿的年纪了,但总觉着太后这心似乎用的太早了点。
外间还在熬着药,几个小太监盯着药炉,半刻也不敢松懈,白天因为刺客之事,把几个当值的内侍宫女拿去慎刑司,至今还没回来,所以大家都格外勤谨。
眼见时候不早了,且又是大雨,看守宫门的太监便猜不会再有人来了。
正要先把宫门关了,就见门口一顶銮舆缓缓停下,两名太监高擎着罗伞,身着披风的皇帝徐徐下轿,往内而来。
太监们猝不及防,慌忙跪在雨水之中,皇帝目不斜视地拾级而上,经过药炉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见那药炉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皇帝道:“这药是熬好了吗?”
小太监战战兢兢道:“回皇上,才已经好了。”
皇帝说道:“那就不用跪着了,快些取了送进来吧,煎药是有讲究的,一旦时辰不足或者过了时辰,药效就大不相同了。”
“是。”众太监慌忙答应,又急忙起身端药。
皇帝这才又迈步往内而去,里头冬月跟几个宫女听了消息,也纷纷迎了出来。
冬月最近因为在云液宫伺候,跟宫女学了不少宫中礼节,身上也换了宫内的衣着。
正嘉起初没留心,只见她动作毕竟有些不同,便多看了一眼,道:“你不是宫里人?”
冬月忙道:“回皇上,我是放鹿宫的,叫做冬月,是来伺候我们小师姑的。”
正嘉点了点头:“哦,是你,怪道面熟。怎么,和玉病了,你们上下是不是也很担心?”
这段日子里,正嘉经常来探望薛翃,只是他一颗心都在薛翃身上,所以对旁边有什么人伺候并不十分留意,今儿因为知道人已经醒了,所以才肯留意旁边了。
冬月之前听说了很多皇帝的传闻,无非是皇帝如何如何的“可怕”,所以这几天她见了皇帝,都只是偷偷地打量,绝不敢吱声。
现在见皇帝主动跟自己说话,且听着言语平和,冬月才也安心,便道:“可不是吗?大家都担心坏了,听师姐说纷纷地要来探望小师姑呢,幸而师兄拦着。”
正嘉道:“师兄?哦,是萧西华?”
冬月道:“是啊皇上。”
“萧西华为什么拦着?”
“师兄是怕这许多人跑了来,给人瞧见了不像话吧。”
正嘉道:“那他也没有来?”
冬月道:“师兄虽然没有来,但是心意却一点也没有少……”
此刻郑谷已经伺候着将皇帝的披风解了下来,正嘉本是要往内殿去的,听到这句,便回头:“心意?”
冬月道:“是啊,师兄给小师姑炼制了……”
还未说完,里头响起一声轻轻地咳嗽。
郑谷早先一步入内去了,正嘉也不再等冬月说下去,跟着走到内殿。
原来此刻风不知不觉大了好些,从窗户外鼓了进来,吹的帐子乱飞。
床帐也跟着飞舞摇曳,薛翃坐在床边,举起衣袖遮住脸,正轻轻地咳嗽着。
郑谷早忙着去关窗户了,冬月随着赶到,惊呼了声,也去帮手。
正嘉则走到床边,见薛翃抬袖避风,他索性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以身体给她遮住了。
不多会儿,两扇窗户都关了起来,室内重新恢复了平静。
郑谷见皇帝如此,便会意地悄然退了出殿,冬月还站着,郑谷忙叫小太监去拉她出来。
于是内殿只剩下了皇帝跟薛翃两人。
正嘉慢慢地松开双臂,抬手给她整理散乱的头发:“看样子这宫内的人还是不顶用,连窗户也不知道关。”
薛翃道:“不关他们的事,是我吩咐叫开着窗户的。”
正嘉手势一停:“哦……”
当初薛端妃也是如此,最怕气闷,大冬天屋子里烧着炭火,她还要开一扇窗。如今正嘉竟也好像染了她的习惯,纵然是冬天,也必要开窗透风的。
正嘉却并没有再说这件事,只道:“你好些了?白天的时候本该过来,只是有些琐碎杂事,缠住了脚一时走不开。”
薛翃道:“您不是等闲不出甘泉宫的吗?今天又是大风雨……”
正嘉道:“朕不出甘泉宫,是因为没有值得让朕劳动的人了,现在岂能一样?”
修长的手指掠过薛翃的脸颊,正嘉凝望着她微微一笑:“大风雨怕什么,朕是真龙天子,自该乘风布雨。”
薛翃不禁也笑了笑。
正嘉见她笑容清丽非常,正欲探臂将她搂入怀中,殿外传来轻轻地脚步声,是郑谷道:“主子,和玉仙长的药好了。”
“拿进来吧。”正嘉吩咐。
不多会儿,郑谷亲自将药送了进来,正嘉接过手上,试了试温度又舀了一勺,送在嘴边吹了吹,才喂给薛翃。
郑谷见状知道是不用自己,便重又退了出去。
薛翃垂着眼皮,就这他的手一勺一勺地吃药,正嘉道:“苦不苦?”
“我也好歹是半个大夫,怎么会在意这些小事。”
正嘉笑道:“看你喝药的样子,还当是在喝糖水呢,让人都忍不住想跟着尝尝看是什么滋味。”
薛翃不言语。
正嘉喂她喝了药,把药碗跟汤匙放在旁边,便凑过来,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印落。
薛翃的唇上还有残存的药汁,正嘉轻轻地吮过,道:“虽然是苦的,但因为沾在你的唇上,倒也有些甜意了。”
薛翃扭过头去,皇帝却起身,就在她身边挨着落了座,又伸出手臂将她重新揽入怀中。
垂眸静看怀中的人,皇帝道:“可知这几日你昏迷不醒,朕何其担心?可你这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就呕了血,……是不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薛翃道:“没有。”
正嘉道:“真的没有?那么那天,太后叫你过去,都对你说什么了?”
“太后、不过仍旧是对我不放心罢了,所以问了我几句话罢了。”薛翃道,“未必是有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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