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擦破了皮,还有块淤青,虽然都不严重,但看着却可怜,周翰文哪有不心疼儿子的,何况他心中确实恼恨陈景书。
“只是刘县令向来是个聪明人,这回他不插手,恐怕那陈景书也有些背景,他不愿得罪罢了。”
周鸿俊顿时愣住:“那……这可怎么办才好?”
周翰文却是一笑,随即叫人进来吩咐几句,周鸿俊听了一连叫好:“父亲高明,父亲高明啊!”
等到县试那天,菖蒲一早给陈景书收拾好了东西,吃的用的都检查过好几遍才一一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给陈景书带进考场的,半点忌讳都不能犯。
等一切妥当,便把篮子交给松烟,又嘱咐了好几句才让松烟去了。
松烟见了陈景书就抹额头:“菖蒲姐姐今日可真唠叨。”
陈景书一笑:“你这话小心给她听见。”
松烟一缩脖子,不说话了,只跟着陈景书往考场走。
他们住的地方距离考场不远,走过去也没什么。
今日县试,众童生都是天不亮就赶到了外头等着的,陈景书与赵书新等人约好门口见,他们五人联保,是排在一起挨个进去的。
只是人太多,哪怕陈景书如今身量小点,往里头挤也颇为费劲,松烟拎着篮子更是一会儿挤了这个,一会儿撞了那个,只得不停的何人道歉,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松烟更是呀了一声:“大爷,不好了,菖蒲姐姐早上放好的东西给挤乱了。”
陈景书道:“这有什么打紧,东西没丢就行。”
他们正说着话,那边赵书新就和孙海楼一起过来了,又等了一会儿李岩也到了,只是李岩的样子却有些狼狈,手里拎着的篮子也乱七八糟。
比起陈景书那里只是有些乱,李岩手里的不少东西都被打翻甚至弄坏了。
赵书新脾气急,当即问道:“你这是怎么啦?路上遭了劫匪了?”
陈景书也有些奇怪。
松烟凑到陈景书耳边小声道:“他是庶出,亲娘是家里丫鬟,生下他就死了,他们家里主母苛刻,没少磋磨他,亲爹又是个风流的,根本不管,他从小没少挨打挨骂,虽是个爷们,过的连下人都不如的,考科举就是想当官,当官了才能报复呢。”
陈景书听到这话哪有不明白的,心中不由想道,这李家主母也太过分,平日里待庶出不好倒也罢了,这会儿连科举都要给李岩难堪,又瞪了松烟一眼:“我那天不是叫你只当一路上什么都没听见吗!”
松烟嘀咕道:“我又没和别人说。”
陈景书叹了口气,不管松烟,对李岩道:“李兄若是不嫌弃,我这个给你吧。”
李岩猛地抬头看他,陈景书道:“我住处离这里不远,再跑一趟也快,东西本就备了不少,也不耽误事儿,只是你名字是我们当中的头一个,恐怕不敢耽误,左右我在最后,你就先拿我的去。”
李岩咬着嘴唇,终于还是接过陈景书的篮子:“多谢。”
他没有推辞,也不能推辞。
他必须要参加这回的县试,这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陈景书则看了松烟一眼:“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松烟答应一声,只好又苦着脸往人群里挤。
果然,不多时考场大门打开,就有人叫他们进去。
过‘龙门’时不少童生都伸手摸一摸,这是图个跃龙门的好兆头,陈景书虽不信这个,却也随着一起摸了摸,再一拜,这就算完了。
过了龙门是一个大院,往里还有一扇门,进了那门就是考场了。
考生挨个按照喊到的名字带上自己的东西单独进去,进去之后有检搜官带人搜查身上和篮子里的东西,查过没有问题的才能真正进入考场。
好在松烟腿脚利索,还没喊到陈景书,他便已经重新拿了东西回来了。
陈景书才刚接过篮子,就听门口有人喊到:“下一个,李岩!”
到他们这一组了。
陈景书顾不上说话,连忙去赵书新处一起等着。
前面的人进去他们倒是没什么感觉,但这会儿随时会喊到自己的时候,哪怕陈景书心里也有些紧张,只觉得世间过的格外漫长。
进去之后要按搜查官的意思去一边脱了衣服检查,李岩虽然别扭,但好在只是脱了外衣,倒还能忍受,里外上下都查过,衣服没有问题,这才归还给他,李岩穿衣服的时候,旁边又有人去查他的篮子。
那差役在里头翻翻找找,动作粗暴,李岩也不管,素来考场检查的人都是这样的,要是想要他们脾气好,少不得要塞些银子,他又哪里有银子能使在这种地方,只能忍一忍了。
才刚这么想着,就见那差役从篮子里拿出个东西来:“大人,你看!”
检搜官接过一看,却是一张写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纸条,顿时冷笑:“李岩,夹带舞弊,给我拿下问话!”
李岩顿时一愣,猛地看向检搜官:“大人!这不可能!”
检搜官举着写满字迹的纸条冷笑:“不可能?难道本官眼瞎不成!给我拿下他!”
李岩看着那字条脸色顿时煞白:“大人!大人我是冤枉的啊!”
李岩还要辩解,但左右差役哪里管他,只架起他就要拖走,李岩一个瘦弱少年又怎么挣扎的过。
忽然,李岩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大叫起来:“大人,那篮子不是我的,是陈景书给我的!是陈景书给我的!不是我,是他!是他!”
第22章
陈景书几人被带进去, 最开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很快检搜官在查了他们每个人之后将之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问道:“方才李岩的篮子里查出了夹带的纸条, 他说是陈景书给他的,陈景书,你有什么话说?”
陈景书道:“我确实把篮子给他了,但篮子里没有夹带的纸条。”
检搜官冷笑一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搜检出来,难道你还要说是我诬陷你?既然篮子是你给李岩的, 纸条不是你的,难道还能是旁人的!”
陈景书道:“自然是旁人的。”
检搜官刚要反驳,陈景书就笑道:“大人容我说几句,若我说的不对, 算我舞弊也好, 算我陷害同年也罢,什么罪我都认了, 若是大人听了我的话觉得还有几分道理, 就请大人彻查此事, 还我一个清白。”
检搜官见他小小年纪却临危不乱, 从容不迫, 自有一番气度,又想这陈景书衣着看似普通, 却也不是那些穷酸可比, 想必有些家境, 且先听他几句, 若是说的不对,数罪并罚就是。
于是点头道:“那就许你说几句。”
陈景书道:“谢过大人,不知那夹带的纸条能不能给我看看?大人也不必担心我销毁证据,左右这么多人看着呢。”
检搜官却并未将纸条递给陈景书,而是拿在手上给他看,陈景书只看一眼就笑了出来:“这上头写的是中庸里的内容。”
检搜官点头:“不错,既如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景书道:“我想问,考试时夹带纸条进入考场为的是什么?自然是作弊,作弊的目的是给自己一个好成绩。”
这话是废话。
但陈景书接着道:“若这纸条是我的,我好不容易费心抄了,如何就轻易送给李岩了?我自己是个知情的,搜查时尚且能有心遮掩一二,他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了?何况按大人之前所说这纸条既没有夹在什么东西里,也没有小心收藏,只是叠成小小的一个落在篮子底,除非是瞎子,否则这样的做法又能骗得过谁?”
检搜官点点头:“嗯,就算要舞弊,也确实不该这么傻。”
陈景书笑道:“就是这个道理,何况若我不是自己用,自然就是用来陷害旁人了,李岩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好好的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陷害他做什么?我与他是同组联保,他若是出了事情,我难道就逃得过?如此损人不利己,又十分不合乎情理的事情,我为何要做?”
听到这番话,检搜官确实觉得这里头可能有猫腻了。
说实话,那纸条刚一搜出的时候,他也觉得太过容易了些。
纸条虽然叠的小巧,却并无其他遮掩,就那么放在篮子里,进考场时,篮子里的东西可是要拿出来检查的,这不是一下子就露馅了?
陈景书道:“大人,我料想此事必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毕竟今日考场门口人多,或有人叠了小纸条,随手丢在我篮子里也说不定,那么多人挤在一起,这种事情又哪里能察觉?”
那纸条叠的小巧,只要篮子晃动几下就落到底下去了。
考生们的东西都是来时就反复检查过的,这会儿在考场门口自然不会再把东西全部倒出来检查一遍,也就难以发现。
检搜官道:“但这都是你的猜测,并无半点证据,只凭猜测是不能当真的,不过此事既有蹊跷,我就不算你们舞弊,只请你们去一旁屋内坐下歇息,等我禀明县令大人,再由大人定夺。”
检搜官的处置已经十分宽松,但陈景书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大人,只要我们此时离去,今年的童试就算废了,即使事后证明我等清白,又有何用?我年纪尚小,也知这三年一次实在耽误不起,人这辈子有几个正当好年华的三年可以耽误呢?那人构陷我等的人,无论是否被抓,目的都已经达到,还请大人不要顺了他的心意。”
陈景书这话一说,身边的赵书新和孙海楼也都应和起来,一直不大和他们打交道的钱裕此时也表示赞同。
钱裕虽然三十多岁都没考上生员,但他父亲却是本地有名的举人老爷,刘县令见了也要客气三分的。
再加上赵书新和孙海楼家里也是有些财产的小地主,若是将这群人全部拿下,事后证明陈景书和李岩确实舞弊也就罢了,若是清白的,耽误了他们的考试,这几家还不得闹翻天。
检搜官虽然看着威风,但也只是考试这几日威风罢了,他连正经有品级的官员都不是,又如何敢一下子结下这么多仇家呢。
想了想对身边人道:“去请刘县令尽快赶来。”
刘县令本就关注县试,今天也是要来的,很快就被人请来,路上他已经听传话的人说了事情的经过,不由也觉得头大。
牵扯到旁人还好,牵扯到陈景书这就难办。
要是旁人他还能胡乱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应付过去,纵然有人受点委屈,也不能找他麻烦,可陈景书不一样啊!
京城里那位要是知道自己一句话误了陈景书三年,他别说升官了,还能安稳回老家渡过晚年都算人生幸事了。
这位陈大爷自来了他就小心伺候着,好容易到今天了,怎么就又出了这事?
刘县令满脸愁容,脚步匆匆,刚要进龙门,却见一个眼熟的小厮正和一个俊美少年在门口,那俊美少年手里还押着另外一人,看打扮也是家丁小厮一类。
走了几步,刘县令突然一顿,刚要迈进龙门的脚顿时收了回来。
哎,那个眼熟的小厮不就是陈景书身边那个?!
那小厮正是松烟和去了戏装,一身游侠打扮的柳湘莲。
于是陈景书就见刘县令来时不仅带了松烟,还带了个柳湘莲来。
检搜官见刘县令来了就要上前说明情况,刘县令摆摆手道:“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方才我在龙门外头遇着几个人,恐怕有些用处。”
松烟一见陈景书就叫嚷起来:“大爷,大爷你没事吧?”
陈景书问道:“你怎么跟着进来了?”
松烟道:“我方才给大爷送东西,路上遇到一个叫柳湘莲的突然冒出来,还打了我身边一个路人,他却说那路人不怀好意,要陷害大爷呢。”
刘县令道:“叫松烟和柳湘莲前来说话吧。”
有了松烟和柳湘莲,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陈景书确实是被人陷害的。
柳湘莲那日打了周鸿俊,就辞别戏班主,独自一人在外,今日原本要走,但又想到陈景书县试就在今日,因此特意来考场这边找他。
却没想到陈景书没见着,却见着周鸿俊正怒骂一个小厮废物,柳湘莲本不想搭理,却刚好从周鸿俊嘴里听到了陈景书的名字,说之前丢给陈景书的东西,如今陈景书用不上了,要那小厮立刻再去拿一份,到路口守着松烟,到时只管假装匆匆迎面一撞,把东西塞进篮子里就行。
他们之前也是趁着松烟和陈景书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时候把纸条丢进了陈景书的篮子。
柳湘莲听到这里就知道他们要陷害陈景书,但他那时候跳出去也抓不到证据,便暗中跟着那小厮,直到那小厮要去撞松烟的时候才突然出手把人拿下,当即人赃并获,因为怕这事扰乱陈景书的心神,不利于考试,因此松烟前面送东西的时候并没有说,反正那小厮已经被他们拿住了,只等陈景书考完出来再发落也行。
柳湘莲并未听到前事,只以为周鸿俊要陷害陈景书第二次,必定是第一次陷害没成功了,松烟自然也不会莫名其妙就突然提起前面陈景书送东西的事情。
他才刚因为李岩挨了陈景书的训斥呢,半点不想提起这个人。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他们两押着那小厮只在门外等着,心情还颇为轻松,哪知道陈景书那里已经因为李岩的事情闹开了。
检搜官听到这里,问道:“柳湘莲,你确定看见了周鸿俊指使小厮害人?”
柳湘莲道:“千真万确,前些日子我与他有些不快,忘了谁也忘不了他。”
刘县令听到这话却想起前几日周鸿俊被打的事情了,心中一盘算,自觉已经将真相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无非是挨了打的周鸿俊想要报复罢了。
原本他算计的倒也不差,那纸条若是在陈景书自己的篮子里发现的,陈景书纵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哪知道这陈家大爷竟还是个热心人,居然把自己的东西送人了,这下种种不合理之处就显露出来了。
只是这陈家大爷虽然得罪不起,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若是帮陈景书得罪了周家,他自己的县令以后可就不好做了呀。
赵书新等人此时却都大怒。
周鸿俊的目标虽然是想要陷害陈景书,但与陈景书联保的他们又何尝不是被一起拉下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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