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书觉得这应当也是皇帝做出的一次尝试。
如今大晋虽然没有摆明说欢迎洋人前来,但实际上往来贸易已经十分宽松,原本活的好似偷偷摸摸的洋人们,如今反而是大家追捧的对象。
年轻人总想从洋人那里听到更多的新事物,知道更多的新世界。
在加上这几年新的学科与旧有的东西相结合,确实有不少非常良性的进步,那么皇帝做出此种尝试,也不是不能理解。
当然,陈景书其实也怀疑这是皇帝想要改新格局的一种方法。
他需要打破旧有的局面,那局面从大晋立国起就存在,早已让皇帝十分不满,但他之前的做法太慢,如今若有一股全新的力量加入,对旧有的局面产生冲击,这对皇帝来说,也是他所乐见的。
不过皇帝大概并不打算把大晋的大门对洋人们无限制的敞开,所以他需要先在国内培植起一股新势力来。
毫无疑问,若工部这个缮营造物司真的立起来了,日后皇帝可以做的事情就有很多。
毕竟,这可不是新设一个部门那么简单,而是要开放一个新市场。
到时候会有多少人参与其中呢?
但这是符合陈景书的愿望的,因此要说起来,他不仅不排斥,反而非常乐意去做这件事情。
赵载桓看着他的神情就知道陈景书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由又失望又生气:“你是一定要去的,对不对?”
陈景书才刚一点头,赵载桓便猛地站起身:“算孤看错你了!”
生气的赵载桓觉得,在陈景书心里,果然还是升官最重要,根本就不在乎他!
眼看着太子殿下拂袖离开,陈景书有些茫然:“看错我……什么了呀?”
郭思看着一脸茫然的陈景书,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一跺脚去追自家太子殿下了。
陈大人哪里都好,但遇上这事,怎么就是个木头脑袋呢?
倒是赵载桓,一时情急,气的狠了自己跑出来,等出去之后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去了。
他心里不痛快,就想找个人说说话,往日里自然都是找陈景书的,可现在……
赵载桓一咬牙:“出宫,去裕王府!”
裕王听说赵载桓来的时候可惊讶了,毕竟在外界看来赵载桓和他的关系可不怎么样,今日却突然亲自登门拜访,裕王下意识抬头看天,见太阳没什么异常这才放心,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位太子殿下今日又发的什么疯,他的陈庶子都不管管的么?
等他见了赵载桓,顿时惊讶道:“你这是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
赵载桓道:“陈景书!”
好嘛,这都连名带姓的叫上了。
真生气了?
裕王连忙询问陈景书干了什么。
等听清楚赵载桓的话,裕王也是一脸困惑:“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你的陈庶子年轻有为,步步高升呢。”
赵载桓道:“在东宫一样可以步步高升!”
裕王想了想,跟着点头:“没错,陈景书这事做的不厚道,太辜负四弟对他的情谊了!”
一听这话,赵载桓顿时有种找到了知己的感觉,说道:“他太叫我失望了。”
裕王道:“他既不领你的情,总该给个教训。”
老天爷啊,他想坑陈景书很久了,终于找到机会了!
赵载桓问:“二哥想做什么?”
裕王当下便把自己想了很久的事情说了出来,言道:“总得叫他吃点苦头,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可他说完这话,却没有听到期待的回答,不由抬头看去,却见赵载桓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裕王眨巴了一下眼睛,问:“你这是,怎么啦?”
赵载桓道:“孤不许你欺负他!”
裕王:“……啊哈?”
说好的生气呢!
他想了想,试探着问:“你不是……气他要离开东宫么?这回刚好给个教训呀。”
赵载桓道:“谁说我气他这个了?”
这下裕王疑惑了:“不气这个,你又是为什么生气?”
赵载桓道:“孤都生气的走掉了,他居然没有追出来!”
裕王:“……”
好弟弟,你赢了。
也不容他松口气,赵载桓就更加生气的问:“二哥,你是不是对孤的陈庶子有意见?”
裕王:“……不,没有。”
他惹不起还不行吗!
第86章
陈景书不知道赵载桓之后怎么和皇帝说的, 但皇帝确实在隔天召见他了。
说实话, 让陈景书去工部, 皇帝心里也是有那么一点点觉得亏待了陈景书的。
毕竟工部从来不是六部中最讨好的。
可出乎皇帝的预料, 等他见了陈景书,说起这个的时候, 陈景书居然表现的没有丝毫抗拒。
之前听赵载桓说这事,皇帝心里还有点没底, 觉得要么是赵载桓担心他对陈景书留坏印象美化了一下,要么就是陈景书自己强行装出来的愿意。
可等见了陈景书,皇帝知道, 他是真的很愿意的。
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 这点看人的水准他自信还是有。
这就难免让人奇怪了。
皇帝问道:“你可想好了?虽说是升迁, 但工部的日子可不比东宫舒坦。”
在东宫, 赵载桓可就差把陈景书捧在手心里宠着了。
对自家儿子的做法皇帝不发表任何意见,反正五十步没必要笑百步。
可对于陈景书是不一样的吧?
他从小聪慧,出了名的神童,长大之后科举也是一路顺风顺水,又连中六元,入了官场之后,一路升迁也十分顺畅,且不管是在翰林院还是在东宫,日子都是很好过的。
工部可不是这样了。
听到皇帝这样问, 陈景书反而先笑起来:“臣明白, 但臣还是想去。”
皇帝不由挑眉:“哦?若只是为了升官, 你日后有的是机会。”
“臣明白,”陈景书道:“臣说一句不知轻重的话,其实只要臣日后不出大错,稳稳当当的,哪怕是熬资历,想要做个高官也比别人容易的多,臣明白这一点,因此也是想清楚之后才要去的,也请圣上放心。”
皇帝道:“朕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景书道:“圣上若是放心,今日就不会对臣问这番话了。”
这倒是。
皇帝想了想道:“你想去,是因为你推行的那些新学?”
陈景书摇摇头:“不仅仅是新学,近年来臣也搜集了不少资料文献,其实除了洋人们的学问,咱们自己的老祖宗也留了不少好东西,只是其中多数不受重视,甚至被归类做奇技淫巧,不是正途,可实际上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陈景书一直以为很多数学知识和理论是从国外传来的,后来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虽然确实有不少来自国外,但当他开始写相关的书籍才发现,其中也有不少咱们自己的老祖宗就已经发现归纳了,不仅不比国外的差,有些发现甚至比国外早了不知多少年,只是这些除了极少的,不被人理解的爱好者之外,大部分人都是忽略的。
但这个发现依旧让他兴奋。
我们的基础一点都不差!
陈景书想着,只要现在开始追赶,没有什么是赶不上的。
因为他的书中常引用一些古代先贤的著作成果,这才使得他所谓的新学更容易被大晋接受。
完全西化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推行的阻力还是很大的,但和大晋本土的东西结合之后则容易的多。
皇帝点点头,不再问这个,而是转而问:“太子应当对你说过朕想要新设缮营造物司,若叫你去,你可想好了要做什么?”
陈景书道:“臣想做的事情有许多,但圣上目前最想做的事情恐怕只有一样。”
皇帝闻言露出些许微笑来:“哦?朕想做什么?”
陈景书道:“臣听闻,圣上是在见了新式□□之后才下定决心要设立缮营造物司的。”
再结合南海那边打的一塌糊涂的仗,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皇帝道:“既如此,你就好好干,不要辜负了朕。”
陈景书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只是……
“恕臣冒昧,”陈景书道:“从听说这件事情,有个问题臣就一直想问。”
皇帝的心情大约还不错,听到这话只说道:“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
陈景书道:“臣尚且年轻,资历也不足,不知圣上为何要选择臣来担当此任呢?”
说实话,陈景书一直觉得自己升官有点快。
他今年才二十一岁,却已经有五品的官职在身,这又不是花钱买来的闲职,而是一路科举自己考上来的,意义当然不同。
以这条路来说,二十一岁的五品官职已经算是火箭般的速度了吧?
皇帝道:“朕之所以选你,就是因为你年轻,资历不足。”
“啊?”
看着陈景书一脸茫然的样子,皇帝想想,好歹看着陈孝祖的面子给傻孩子解释一下:“这又不是什么大官,也不至于一定要个老资历的人镇着,何况有朕难道还不够?而既是新设一部,自然是要与以往不同的,资历老的,难免磨平了棱角,磨掉了意气,朕要的就是年轻人的勇气,至于说稳重……满朝老臣,还轮不到你来稳重呢。”
说白了,要的就是年轻人敢想敢做的冲劲。
陈景书得承认,皇帝的气量确实不同一般。
“何况,若论此道,朝中倒确实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皇帝看起来特别语重心长的样子:“年轻,资历浅,不代表能力不够。”
陈景书很想反驳自己之前除了写过几本专业理论书籍,啥实践经验都没有啊!
似是看出他的想法,皇帝笑着道:“你果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扬州做过什么?”
陈景书心中顿时一惊。
他做的那些事情虽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皇帝居然知道,这就很不同一般了。
皇帝却并不在意陈景书的紧张,他继续道:“再说去年,朕点你巡检宁州省,你也清楚宁州是什么地方,莫说是一般年轻人,就是官场的老人去了也难免要出点事情。”
说实话,每次宁州省的巡检,出点什么事情都是很正常的。
毕竟宁州不同其他地方,势力更加错综复杂,其中牵扯到的利益也更多。
陈景书虽然只是做督学御史,相对事情少一点,但往年这里头出事儿的也不少。
更何况以往去的都是官场老人,陈景书才多大?
可偏偏陈景书没出事情。
除了他参了淮安提学一本之外,好像根本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更神奇的是,在淮安那各方利益错综交织的地方,他把淮安提学给办了,居然没惹出什么麻烦来。
若说这不是本事,谁信呢?
对于巡检宁州省来说,不出事就是最大的功劳了。
若再往远了说,以王子腾当年之强势,却被陈景书以看似柔软实际上却同样强势的态度逼的退步,可王子腾却没有记恨陈景书,两人如今见面,甭管内心怎么想,至少面上都能笑呵呵。
这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吗?
若是能够做到,那又为何不敢对他委以重任呢?
可看着陈景书,皇帝诡异的产生了和当初的李岩一样的想法。
陈景书是个奇怪的人。
他居然以为这些都是寻常,都是应该做到的。
皇帝也曾听说陈景书在扬州时曾亲自走上田间地头去看百姓们的生活,大晋不止一个陈景书这样做,皇帝手底下还是有不少爱民如子的好官的,他们也会去。
可偏偏其中陈景书给人的感觉最奇怪。
别人去田间地头,总是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好似贵族去体验生活那样的感觉,要么就是做一做样子,例行公事一下,可陈景书不一样。
明明以他的家世身份,他也该是自上而下的,可当他往那里一坐,笑眯眯的和人说话的时候,你就会觉得他和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没有距离,明明他们身上的品貌气度都完全不同。
作为一个陪伴在太子身边的人,虽然皇帝对陈家很放心,却还是难免要小心谨慎一些。
他曾与陈孝祖往来的信中提起过,可陈孝祖也不知道陈景书是怎么被养成这样的。
但现在,皇帝觉得他可以把陈景书放在眼皮底下,好好的看一看。
因此他再度对陈景书勉励一番。
陈景书倒也真的安心了。
只是临走的时候又被皇帝叫住,问:“朕有意调你去工部的事情,陈卿知道了吗?”
虽然没说这个陈卿是谁,但陈景书很清楚这不是说他,当然,他也明白这个陈卿是谁,便答道:“大伯知道了。”
皇帝问:“他怎么说?”
不会误会他故意苛待陈景书吧?
陈景书一脸莫名的回答道:“大伯没说什么,只是告诉我圣上对臣用心良苦,叫臣不要辜负圣上的苦心。”
听到这话,皇帝摆摆手:“行了,你可以走了。”
等陈景书走了,皇帝心里美滋滋起来。
诶嘿,就知道陈卿才不会误会朕。
朕和陈卿向来心有灵犀!
……太子也想和自己的陈庶子心有灵犀了。
皇帝是个行动很快很果决的人,趁着现在南海战事牵动着朝野上下的注意力,工部又向来是不太受重视的,于是皇帝只花了半个月就把工部新设缮营造物司的事情定下了,陈景书也接到了正式任命。
赵载桓知道,再过几天,陈景书就不用来东宫当差了,再加上按照惯例是要给陈景书提前放假,让他做好准备的,因此到今日,可以说是陈景书最后一天来东宫当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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