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答应了,李霜落登时喜不自胜,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打开来给她看:“夫人请看,这是我兄长的画像,我兄长名为李霖。”
阿沅看向画像,画像中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一袭青衫,右眼角有一枚很显眼的痣,单看这画,倒是和他妹妹有几分相像。
李霜落又补充道:“他耳后还有一块红色的胎记,状如鸡卵。”
“好,等这次守城战一结束,我便写信给我阿兄,现在不好传信。”
正事话毕,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姑娘家兴趣差不多,又敞开了心怀,撇开外面焦急的情势,倒是聊得挺投机。
“夫人,穆世子来了。”侍女入内禀报。
厅内一静,李霜落温婉一笑:“既然穆世子来访,必是有要紧事,我这便告辞。”
她出了厅门走了没多远,便看见穆世子迎面走来,赶紧低头侧身避过。穆世子经过她身旁时,她没忍住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瞧见他嘴角一抹似笑非笑。
穆世子和将军夫人可是有旧怨的啊……
她心头浮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盯着穆世子背影看了会儿,但看他似有回头之势,赶紧低下头往外走。
“世子今日来所为何事?”阿沅知道穆世子十有八|九是来叫她一道去城楼的,但还是要问上一问。
穆高泽道:“守城士兵辛苦了一上午,现在临近午膳时分,本世子特地来请程夫人一道上城楼为将士们送饭,聊表心意,程夫人以为如何?”
其实阿沅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饭菜,预计在午膳时分去城楼上看一看情况,没想到穆世子还能和她想到一块去。
事实上她并不明白为何他每次都要叫上她一道去,为了驱散前些日子他苛待程让家眷的流言?她觉得,穆世子并不像是会被流言影响的人。
“理当如此。”她起身,“那便走吧。”
阿沅上了马背,正要驱马往城门处去,却听穆高泽高声道:“程夫人怕是不知道情况。主城楼处我已让人去慰问了,况且我们昨日去了主城门,所以今日去西城门。”
阿沅与留夷对视了一眼,淡定道:“既如此,那便去西门吧。”她扯了扯缰绳,引着马儿换了个方向,在转身的一瞬间,她感觉昨日那道阴冷的视线又射到了她身上。
她身子一僵,定眼看去,穆世子带了一队护卫,各个神情肃穆,乍眼一看并没有可疑之人。
“程夫人怎么了?”穆世子诧异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定了定神,道:“无事,请世子前面带路。”
最前方有一队护卫,她和穆世子骑马走在中间,留夷紧跟着,后面又是一队护卫。阿沅只觉得那道视线时不时就扫到她身上,阴森而可怖。
到底是谁?
西城门上空间较为狭窄,守城的士兵站了两排,便只留了大概两人通行的道路。
阿沅跟着穆世子上了城楼,往外看了一看,情势比她想的还要好很多,攻城的蛮族士兵并不成气候,这会儿也没在攻城,大概是暂时退兵歇息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守城的士兵只是站在城楼上往外射箭投石,因而看起来精神还好。
“世子,将军夫人。”西门的守门将过来引他们前行。
阿沅颔首,程让习惯在府中设宴款待军中一些将士,因而她也是识得几个将领的,比如军中那个李副将,还有几个队长,可这守门将她却不认识,只能沉默地听着穆世子与他寒暄。
“今日情况如何?”
“无一人伤亡,蛮族不足为虑。”守门将笑着回道,“世子请放心——”
他话音未落,忽然传来一阵鼓声,是敌人发起攻击的预警!阿沅神色一紧,赶紧往外看去,不远处一片乌压压的人头逼近,还扛着登城门的云梯。
留夷赶紧将她护在身后:“夫人我们先下去!”
穆世子却回身叫住她道:“程夫人不必担心,杨副将军都说了蛮族不足为虑,夫人不如留下来看一看?”
守门将呵呵一笑:“是啊,夫人且留下来看看我们这些好男儿是如何将那些蛮族打得屁滚尿流的!将士们,你们说是不是啊?”他喊了一声。
城楼上的士兵气势如虹,齐声喊道:“是!”
进退两难,阿沅笑了下:“必如杨副将军所言。”她镇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群人头逼近,城门上一声令下,数不清的箭只扫射而去。
穆世子走了两步站在她身边道:“程夫人你看,那边那蛮子都被他身后的马给踏成肉泥了,这边啧啧,那人都被射成了马蜂窝。”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战场上真是凶险啊,不知程将军在外如何。”
阿沅没说话,脸色微微发白,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战场厮杀,尽管早有准备,但还是几欲作呕,特别是穆世子还将那血腥的场面描述出来时。
她双手紧握成拳,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留夷紧紧跟在她身后,伸手扶住她后腰处,如今这种情况,必须挺直腰背,不能露了怯。
“听说程将军是去断蛮子的后路了,可这么久还没回来,莫不是在雪山里迷了路?”穆世子又道,“程夫人怕是有所不知,去年程将军就差点在雪山中出不来了,听说当时还是江三郎将他带出来的,可这次江三郎却没跟出去……”
他欲言又止,但看阿沅没任何表示,心内有些无趣。正好杨副将军使人过来请他们往后边转移,他便顺势请她往后退,余光瞥一眼留夷,啧,这女护卫还真是碍事啊。
阿沅略松了口气,转身跟在他身后准备下楼。就在这时,城楼尽头处竟然有蛮族士兵爬了上来,虽然马上就被砍杀了,但也将这边几个人吓了一跳。
留夷余光一瞥,发现近前一个正在射箭的士兵被下方扔上来的钩子给勾到了,半个身子都被扯下了城楼,千钧一发,她顾不得多想赶紧转身飞出一刀将那钩索砍断,伸手将那士兵给拉了回来。
阿沅看见时心都提了起来,看两人没事,嗓子眼的石头才落下去。她长舒一口气,忽然背部传来一阵刺痛,穿透她的整个身体,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腹部刀尖的冷光一闪,鲜红的血色蔓延开来。
“夫人!”
她能看见留夷的口型,但听不到她的声音,用尽浑身力气她转头看了一眼,视线内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脸上满是癫狂的笑,手中的刀还滴着她的血。
她觉得自己听到了铃铛声,叮叮当当的,萦绕在那人身边。
原来是刘谨。
流放西北、改头换面的刘谨。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这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伏笔,想想还是得写出来,万一有人记起来了呢:)
第101章
伤重无好转,手镯惊如愿。
第十日,程让率领两千铁骑归来。
被他伏击之后,蛮族主力全军覆没。攻城的蛮军看到那两千铁骑几乎吓破了胆,没做什么抵抗便缴械投降。至此,兴阳城一战大败蛮族。
紧闭了多日的城门被打开来,迎接这两千将士入城。百姓们喜极而泣,程将军果然不会弃城而逃,只是……
他们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器宇轩昂的大将军,风尘仆仆却精神十足,眉间隐隐有些喜色,不知是为打了胜仗,还是为能够与夫人团聚。
原本欢呼雀跃的人们不知不觉都沉默下来,战争无情,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都还活得好好的,程将军的夫人却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不知道程将军归来就得知这一消息会不会难过。
蛮族主力军比程让预料的来晚了三日,因而他也多耽误了三日工夫。蛮族内部由各部落组成,人心不齐,在路上起了内讧,让他在山谷里白等了三日,但也因人心不稳,倒是没经多久苦战就将他们打得丢盔弃甲而逃。
整整赶了一夜的路,程让下巴上已经冒出许多青茬,他摸了摸,心里暗笑,阿沅那个娇气鬼,回头又该赖他扎到她了。
蛮族已经不成气候,他下令让将士们先行休整,自己驱马回了将军府。这次晚了三日,还不知道阿沅该有多担心呢。
到了府门前,他轻松跃下马背,嘶风立马被小厮牵走喂草。门外的护卫上前行礼,门房恭敬地打开门,一切好像和他以前晚上回来时没什么不同。
“夫人在屋里吗?”看府内安静得过分,程让有些奇怪,现在正是日中时分,若得知他回来,阿沅应该会出来接他才是。难道是在用膳?
被他叫到的侍女脸色瞬间苍白,低下头去不敢看他:“夫人她、夫人受了重伤……”
“你说什么?”他冷下脸来,气势凛然,那侍女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地颤声道:“夫人受了重伤,现在还躺在床上,巫医正在为她诊治。”
在将军府里待了这么久,她十分清楚惹怒了将军会有什么后果。当然将军不会轻易发怒,只有涉及到夫人的事才会不管不顾。如今整座府邸都因夫人受伤而陷入恐慌,生怕将军一回来会怪他们照顾不周。
程让闭了闭眼,叱道:“下去!”
侍女迅速退了下去,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将军还算冷静,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闷响。她惊诧地回过头去,就见小道边一块石碑已经被劈成两半。而将军背影冷肃,手中并没有刀剑之物……
她心内一寒,这是徒手劈的?她后怕地摸了摸自己脖子,还好将军只劈了石碑,没有劈她。
程让走到主院外,竟起了些近乡情怯之感,他护在手心里的阿沅竟然受了重伤,然而没有一个人与他说!只要一想到阿沅虚弱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他就恨不得将那个令她受伤的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守在院外的长风见了他便立马跪下:“将军。”
程让看了他一眼,也没叫他起身:“怎么回事?”
“属下保护夫人不力,请将军责罚。”长风先低头认错,再一一道来,“昨日穆世子邀夫人上西门为守城将士送饭,夫人上了西城楼后蛮族突然攻城,当时十分混乱。留夷转身救了一个差点坠楼的士兵,夫人在她身后,被穆世子的亲卫突然给捅了一刀。”
他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禀报道:“巫医已经暂时控制住了夫人的伤势,穆世子的亲卫被控制在了暗室,李副将让一队亲兵围住了城主府,穆世子被软禁在了城主府中。”
程让听着他的禀报,手紧紧攥成拳头,一条条青筋爆起。
“夫人受伤的时候,你在哪里?”
“属下在夫人不远处。与夫人隔了两个守城兵。”西城门上太狭窄了,当时一听敌军来袭,本来在歇息的守城兵迅速起身,来来往往间将他挡在了后面。他当时看着留夷一直跟在夫人身边,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哪能料到侥幸就是侥幸,还是失算了。
“滚下去。”
长风沉默地起身,觑了眼将军的脸色,识相地去暗室领罚了。
程让深吸一口气,终于走了进去,留夷站在门边,他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去没有停留,这是阿沅最信任的护卫,他不能发脾气,索性就当没看见了。
留夷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将军,您回来了?”沉浸在药方中的巫医抬眼看见他有些惊讶,又瞬间严肃起来,“夫人的情况有些不好。刀从后腰处贯穿到了前腹,伤口倒是不难处理,我已经将伤口缝合,可夫人却迟迟未醒,且已有发热之势,若明日还不退热,怕是会有危险。”
这种伤势并不难处理,难的是处理之后的发热感染,若能顺利醒来退热还好,若是不能,轻则变成痴儿,重则身死,无论哪一个,对于眼前这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巫医暗叹,世事无常啊。
程让冷静道:“药方给我看一下。”他看了药方,却见其中一味药上标了红圈,疑惑问:“这药是有什么问题?”
巫医摇头:“非也,这是一味极好的药,并且只有这朔州才有。只是极难寻觅,近百年间只有五次采药记载,都在雪山之中。若能得到这味药,我有七成把握能让夫人无恙。”
“那我这就让人去找。”他匆匆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才想起来他叫长风滚了下去,只能转身叫留夷道:“你去把长风给我叫过来。”
留夷看他手里抓着张纸,看样子是个药方,想了想回道:“是要抓药还是采药?我去吧,长风现在应该起不了身。”都去领罚了,怎么着也不能只打几鞭子就能了事吧。
程让怀疑地看了看她,但确实也不太想再看见她,便顺势道:“你和长风一道,将功补过,去雪山里寻这味药材,尽量明日内回来。”
留夷接过那张纸,看着那个红圈里的药名,觉得有几分眼熟,留神想了想,好像听夫人提起过?
程让回到屋内,巫医识眼色地出了门。躺在床上的小姑娘脸色苍白,原本柔软的唇瓣都已微微发硬蜕皮,他喝了口水,嘴对嘴给她渡进了口,舌尖在她唇上舔了一遍又一遍。
阿沅,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抛弃我。
他像着了魔一般,唇贴着她的,唇瓣轻轻阖动,吐出一串呓语。谁也不曾看见他的眼眶微微泛红,眼角一滴晶莹一闪而过。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将阿沅衣襟拉开。这动作他做了许多次,早已经驾轻就熟,撩开她的兜衣,胸前一片光滑,没有朱雀刺青的痕迹。
他再拉开自己的衣襟,对着镜子照了照,白虎刺青自上次他受重伤后就一直若隐若现。不知道……心头血还有没有用呢?
他陷入沉思,静心大师当初说心头血能够固魂的,是否也适用于如今这情形?
想了一会儿,他自嘲笑道,程让你真是疯魔了,静心大师已经圆寂,若一意孤行,有什么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阴森的暗室内混杂着一股潮湿难闻的味道,血腥味与霉味交融,这里不见天日,是人间地狱。
程让就是地狱来的修罗,半边脸都掩在黑暗中,和另一头戴着半边面具的青年十分相似。
青年淡淡道:“我问过了,就是单纯报仇,无人指使。”程诩甩了甩手上的鞭子,“叭”的一声在对面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好久没有这般肆意凌虐一个犯人了,他嘴角斜勾起,他将之前海盗用在他身上的手段都用了出去,心头总算没那般郁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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