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平衡是很容易打破的,蛮族的胃口越来越大,已经不满足于只抢东西,侵占地盘的心思蠢蠢欲动。程让去年一战覆灭了他们的野心,却也激起了他们的仇恨。
蛮族其实差不多已经将这朔北之地当做他们的粮仓,粮仓既然不能为他们所用,那就只能付之一炬,而程让这个守护粮仓的人自然是他们最大的绊脚石,意欲除之而后快。
“话说回来,穆世子他手还好吧?”阿沅换了个较为轻松的话题道,“我听说他身子抱恙,你今日去城主府见到人了?”
程让嗤笑,这穆世子还不如当年的定阳王,想当初定阳王也算是名镇西北,威名差不多能止小儿夜啼。谁能料到他即将传位的世子胆子这般小,被打了一顿就缩在城主府里不露面了。
他道:“我去信给定阳王了,大概过几日世子就会收到责书,你近日注意些不要出府,若要出府也得多带些人。”
阿沅听话地点头,就算程让不说,她也不会出府了,她对外可是个病人,城里好多人家都送了东西来,她还挺不好意思的,毕竟她真的啥事没有。没办法,她只能让长风给每户人家都回了银子回去,只当是自己买的。
过了几日,城里城外表面上看来都颇为风平浪静,但实际上程让已经抓到了三波意图混入城中的蛮人,还弄掉了两个蛮族埋了好几年的暗桩。
阿沅一直安分地待在府里,日子虽无聊了些,但看看书、写写字,倒也适宜。当然最为有趣的便是听留夷姐姐变着花样骂江见杞。
“呵真是块烂泥。”
她记得前几日还说的是朽木,这么几日就变成烂泥了?她在心里暗暗比较,朽木不可雕也与烂泥扶不上墙,究竟哪一个程度更严重些,结论是不相上下。
看来江见杞真的很遭嫌弃啊。
再过几日,留夷又道:“呵江三就是个废物。”
阿沅正要跟风嘲讽几句,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江见杞莫不是故意的?故意装作什么都学不好的样子,那就可以一直赖着留夷了!说不定留夷看不过眼,还会手把手亲自教他!
想到这一关节,她按捺不住了:“留夷姐姐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什么意思?”
“江见杞都从军两三年了,总不能一点拳脚功夫都不会,他如今表现得这般……废物,肯定是图谋不轨!”她凑近在留夷耳边道,“俗话说教了徒弟饿死师傅,留夷姐姐你可得留点儿心,少费些心在他身上。”
留夷一听,若有所思:“故意装的?”
阿沅见她已经开始怀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而且这不划算啊,朝廷还按年月给发俸禄呢,你如今已经收了他的银子,他却故意装学不会,那不是浪费你时间吗?你本来教他一月便能那些银子,如今因他拖延,要教他三月,你说划不划算?”
留夷神色一凛,有道理!江见杞这厮好狡诈的心思!
阿沅微笑,江见杞你敢带程让去喝花酒,那我就让你一辈子喝不上花酒。
白日里江见杞也得在军营里,只有晚上才有时间跟着留夷学武,就这么学了十来日,他觉得自己精力越发不济,身体快要熬不住了。
程让看他双目无神,双颊凹陷,眼下发青,忍不住问:“你晚上做贼去了?”
旁边副将看了看他的面相,摇了摇头:“我看江大人这是纵欲之相啊,做的采花贼吧?”
江见杞瞥了两人一眼,眼睛恢复了点神采:“你们知道什么,老子晚上都在习武,强身健体!”
听他如此说,程让挑眉,想起来阿沅与自己说过江见杞卖身拜留夷为师一事,不禁赞叹,果真是能屈能伸。
“习得如何了?”他顺口问道,“我似乎听留夷说你是块烂泥来着。”
江见杞瞪眼,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他确实很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一窍不通的废物,然后留夷就会亲自指点,然后不可避免地身体接触……
啧,这种师徒情趣外人怎么会懂?他哼了一声,拒绝回答程让的问题。
将桌上的布防图收好,江见杞道:“穆世子还在装死?蛮族人都快越过雪山了,他怎么还能窝在城主府里?”
副将回道:“世子又不懂排兵布阵,不如好生待在府里,省得来军营添乱。”身为将领,他最厌恶那些身份高贵,权力重大却又听不进谏言的长官了。在他看来,穆世子就属于这一类人。
程让淡淡道:“世子有恙在身,就让他在府中好好歇息吧。”他只希望待在城主府的穆高泽别最好老老实实的,但心里隐隐预感,这并不可能。穆高泽怎么可能老实?
阿沅和留夷聊了许久,成功给她上了江见杞的眼药,正待多说一些时,有侍女来禀告道:“府外有一位李姓女子求见,说与夫人您是认识的。”
阿沅愣住,她在这兴阳城认识的李姓女子应当只有李霜落,她为何会上门来?她们没熟到那份上吧?
她皱了皱眉:“请她进来吧。”
留夷却突然拦住道:“等一下,你先去床上躺着,我出去问问她有什么事。”
李霜落见出来的只是那日见到的女护卫也不奇怪,落落大方地打了招呼,便点明来意:“之前听说将军夫人身子抱恙不能外出,错过了庆丰茶楼金嘴儿的说书。我想着夫人在府中应该也是无聊,今日特地前来将他这两回说的书送与夫人看看。”
她递出两本书,留夷接过,翻开看了看,目露惊讶:“都是你写的?”
李霜落点头:“我与那金嘴儿也算相识,借了他的本子抄的,希望夫人能够喜欢。”
她没说几句便要告辞,留夷看着她款款离去的背影,心头疑窦丛生。
第98章
城外蛮族近,城中谣言起。
对于李霜落能知道她真实身份一事,阿沅并不觉得奇怪,她那日在酒楼前出了那么大的事,城里应该都传遍了,李霜落肯定也听说了。
她奇怪的是都隔了这么久了,李霜落才带着礼物上门慰问,若要借机讨好她,这时间是不是太晚了些?若没那个念头,又何必巴巴地抄了金嘴儿的说书,再送上门来。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阿沅坚信,她必是有所求。不过,她翻开那两本话本子瞧了瞧,字迹清晰娟秀,内容妙趣横生,倒是难得的解闷之物。
她想,若是李霜落所求不多,倒是能帮一帮。
城外的情况越发紧急,听说蛮族这次纠集了军队,欲要大举进攻兴阳城。程让去年生擒了蛮族其中一个部落的首领,这次蛮族特地发布了奖赏令,生擒兴阳城守将程让者,可得黄金万两。
程让听了只是冷笑两声:“我还挺值钱的么。”
长雨皱眉继续禀报道:“不光是将军您,他们还妄想抓到夫人。将军,属下还是那个建议,夫人不宜待在兴阳城,桧山城虽有定阳王虎视眈眈,可我们的人也在,定阳王不敢对夫人怎么样。”
程让背过了身去,语气平静无波:“这事不用讨论了,夫人她哪也不去,就待在这儿。”
长雨欲要再说,旁边的长风抬肘撞了他一下,给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闭嘴。将军既然已经决定好了,那他们只需服从,保护好将军夫人即可,其他的废话不需再赘言。
程让看着地形图沉思良久,忽然指着图上一处道:“这里很有可能是蛮族主要部队的必经之处,今夜我就率领两千人马到这去埋伏。长风你在府中保护好夫人,长雨你待在军中,协助江三郎。其他守城事务暂交给李副将。”
他算了算日子,道:“我尽量七日内就回来。”
长风、长雨郑重应答,并循惯例问道:“若将军您七日内未回?”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程让沉默良久,语气竟不甚确定:“若未回,那一切就听从李副将和江三的指挥吧。”
长风心头诧异,见他没再说话,忍不住问:“那夫人呢?”将军竟没交代夫人该如何。
阿沅?程让眉心动了动,若他回不来,那阿沅……阿沅也该出事了吧。
他定了定神,神色坚毅道:“我会回来的。”还是没有交代夫人该如何。
阿沅得知他要连夜赶去一处山谷时,眼底的担忧掩都掩不住:“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这边都是草原,冒然去往山谷,动静也太大了些。”
程让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事,我有把握,说不定到时能猎一只雪狐回来给你养着玩。这几日你就好好待在府里,不要见外客,安心等我回来。”
阿沅窝进他怀里,冰冷坚硬的铠甲硌着她的脸,一滴水沿着甲面上的纹路慢慢淌下,谁也没瞧见。
“好,那你要快点回来呀。你不在的时候,我怕穆世子报复我。”她小小地撒了个娇,又吸着鼻子告状,“还有那补药也太苦了些,巫医故意的,我能不能不喝了?”
程让失笑,刮她鼻头笑道:“不喝便不喝了吧,时辰不早了,你快去睡,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阿沅身子朝向床里侧躺着,一直没有睡着,就听见身后那人收拾东西时刻意放轻的声音,然后木门轻轻掩上,室内仿佛一下子就空荡荡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程让走后三日内还颇为平静,第四日不知怎么的,城里竟然起了些流言,说是程将军弃城而逃,因这几日也没见到程将军的人影,许多人隐隐有些相信了。
气得阿沅在府里砸了一个花瓶:“谁传的谣言?”
留夷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往旁边挪了挪,回答道:“穆世子。”
“那个大垃圾!”阿沅难得骂人,气冲冲地在屋子里绕了两圈,蹙眉道,“我要不要去城里转一圈,大家看见我就知道程让弃城而逃是谣言了。”
屋外的长风听见她的话立马回道:“不妥,夫人,属下以为穆世子此举就是为了将您逼出府,您不能中了他的计。”
阿沅打开门,探出半边身子看着他道:“他什么计?等我出府就来绑架我么?”
长风“呃”了一声,回答不上来。穆世子那人出手向来不按常理,鬼知道这次又想干什么。
看他不说话,阿沅俏皮扬眉:“行了,我不会出府的,反正程让快回来了,到时大家就知道事实真相了。”她关上门,自己蹲在地上去收拾花瓶碎片。
门外的长风看着闭上的门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都三日了,将军什么消息也没传回来。
流言愈演愈烈,最后在第七日达到了顶峰,将军府外甚至聚起了一批人,听闻将军夫人还卧病在床时忍不住质疑:“程将军不见人影,将军夫人也未出府,如何让我们相信程将军并未弃城而逃?”
有人道:“是啊是啊!只要请夫人出来见一面,我们立马就走。”
有人混在其中:“穆世子都在城主府外出了告示,将军大人却不见踪影,夫人须得出来给个说法!”
阿沅在一门之隔处听着外边乱哄哄的声音,有人是真着急,有人是假惊慌。她垂下眼睑,掩住眸中的复杂神色,程让本该在今日就回来的,可是城外传来的消息却是蛮族大军日益接近。
这也是城中百姓突然惶恐的原因。
她揉了揉脸,让自己表情看起来温和些,吩咐道:“开门吧。”
下人对视一眼,沉默地打开了将军府厚重的大门。门外有一瞬间的安静,一身青衣的娇小夫人面色沉静地出现在门后,款款地踏过门槛,对着门外众人微微一笑:“诸位请稍安勿躁。”
“夫人!将军为何不出现?”有人大声疾呼。
“夫人,将军是不是弃城了?”有人心惶惶然。
“夫人,听说蛮族大军就要到城外了,我们该如何是好?”有人犹疑不定。
长风领着一队护卫将阿沅护在中间,这些聚过来的百姓里鱼龙混杂,说不定有人欲行不轨,还是小心为上。
阿沅听了众人的责问也未惊慌,抬手示意他们压低声音,缓缓道:“第一,将军现在确实不在城中;第二,将军并未弃城;第三,城中还有城主世子,军中尚有诸位副将,将士们都守在城外,我等居于城中……”
她停住,看底下众人沉默不语,轻轻叹了一声:“将士们在外对敌,我等不能以身代之,实在羞愧。”
有些聚众者低下头来,他们今日来将军府外也就是为了确定将军夫人尚在城中,如今看夫人还在,心里总算安定了些,至少程将军不会扔下夫人逃走。
一群人低头窃窃私语了会儿,顺势就要散去。护卫们不敢大意,仍旧严阵以待。
留夷一手拉过阿沅的手腕,护着她往后退,突然眼角余光中瞥见有冷光飞掠而来,她迅速一把将阿沅拉到身后,拔出长剑一挥,一支冷箭被劈成两半,箭头“叮”的一声插在了门框处。
“保护夫人!”
阿沅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团团围住护送进了府门,大门立马被关上。
不——她声音卡在喉咙里,什么声音也发布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门紧闭。
不能关门!关门的话会引起全城恐慌!她必须站在府外!
她想要推开周边的护卫,但护卫纹丝不动,严肃道:“夫人,请让属下护送您回房。”
她深吸一口气:“让开,府外还有百姓,我出去看看。能将刺客抓到吗?”
护卫一板一眼答道:“长风大人已经带着人去追了,属下等的任务是保护夫人您的安危。”
好在那冷箭也只射了一支,府外百姓虽被吓了一跳,但无人伤亡,形势很快被控制住。
阿沅焦急地在房里走来走去,等了好久留夷才回来,赶紧问道:“外面如何了?有人受伤吗?”
留夷摇摇头:“没有人受伤,那箭只射了一支,长风已经带人去追查了。”
阿沅想了想问道:“你说那箭你若是没挡,它会射到我身上吗?”
留夷回忆起当时情形,她左手将阿沅护到身后,右手拔剑砍箭,那箭是从偏右侧方向飞来的。
她确定地摇头:“不会,它会落在您脚边地上,这箭更像是威慑,而不是要取您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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