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后,他感觉今日的将军府很不一样,下人步履匆匆,每个人都像绷着根弦一样,看见他时表情瞬间就变了,仿佛他是来索命的。
演戏要演的这般真?
他狐疑地走入主院,一股苦药味盈满了整个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完成!
第96章
黄连掺补药,训妻有良方。
程让匆匆走入屋内,床上的小姑娘侧身向里睡着了,侍女正小心翼翼地将床边帘子放下来。
侍女回身看见他,脸上神色一变,行了礼就要退下。
他盯着帘子看了会儿,凝神细听,能听见床上平缓的呼吸声。看她睡得安稳,他跟在侍女后边也出了屋子。
“夫人是怎么回事?累了还是病了?”
被叫住的侍女低头不敢看他,小声回道:“巫医大人说夫人的身子不大好……”
未等她说完,程让冷声道:“巫医呢?”
“在药房开药……”
程让转身便走,出了院门就看见一脸冷清的留夷抱着把长剑迎面走来,看见他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将军。”
他略点了点头,眼神从她头顶滑过,脚步不停地往药房走去。
“将军,夫人她只是孩子脾气,您不能这般冷脸。”留夷拧着眉头叫住他道,“您若对夫人发脾气,可别怪我对您不客气。”
突如其来的威胁让程让丈二摸不着头脑,他什么时候发脾气了?
“你什么意思?”他在心底琢磨开来,留夷是阿沅最亲近的护卫,难道是阿沅与她说了什么?说他脾气不好?
留夷“啧”了声,道:“我就与您说明白了,就算您生气夫人今日的莽撞,也不该这般冷脸撇下她出门。夫人已经十分自责不安,您若是再让夫人难过,我就只能让您不好过了。”
程让哭笑不得,他进屋看见阿沅睡了才出来,没想到一出来就被扣了这么一顶大锅。而且,他怎么会怪阿沅,只要是她闯的祸,自有他留下收拾烂摊子。
“我来时夫人就已经睡了,你在门外守着吧。”知道她是为了阿沅着想,程让难得多说了几句话解释道,“我听侍女说巫医在药房开药,我过去看看。”
看留夷面上缓和了些,显然听进去了他的解释,他转身离开。
留夷站在原地思索,巫医开的哪门子药?小姑娘活蹦乱跳的,还需要吃药?
她进了院子靠在屋外的柱子上站着,没一会儿就听见屋子里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然后屋子门就被打开了。小姑娘像做贼一样探出颗头来,左右看了看,一抬头发现正对面有个黑影,差点没吓得摔一跤。
看清是留夷后她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留夷姐姐你吓死我了,呼——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程让回来问我孩子去哪里了,我怎么都回答不上来,啧,差点急死我。”
留夷看她那心虚又坦然的矛盾样子,忍不住想笑:“想好怎么回答他孩子去哪里的问题了?”
“我都不知道孩子从哪里来——不行,我得再去嘱咐下巫医,让他把我的病情说重一点。”
留夷总算明白了巫医为何要开药,原来是被提点过了。她之前送了阿沅回府后,看她还好端端的,便放心出了门,到半路上将那穆世子套麻袋打了一顿,回来后就听说巫医在给她开药,也是吓了一跳。
看小姑娘急慌慌要出门,她悠闲地靠在柱子上没动,提醒道:“别去了,将军刚回来过了,一听巫医在药房给你开药,立马就过去问情况了,你现在过去正好撞上。”
“啊?”阿沅刚踏出门槛的脚又赶紧收回来,扒着门框往外看,“他回来啦?有没有问孩子的事?”早知道她当时就算装作崴了脚也比装小产要好啊!实话实说会不会被打?
留夷摇头:“没有,放心吧,他知道你没怀孕。”
阿沅哭丧脸:“但是大家都以为我怀孕了……”
“大家不还以为你小产了吗?孩子还是被穆世子给弄掉的。”留夷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没什么诚心地安慰道,“你放心,我刚刚已经揍了他一顿给你出气了。”
“套了麻袋没?”
“套了。”
“哦,那就好。”
看程让还没回来,阿沅想想也倚到柱子边说话:“巫医应该不会出卖我吧?他可知道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留夷挪开了些,给她腾出点位置,两人靠在一处。
“不会,可府里的下人就不好说了。”
阿沅得意一笑:“哈演戏当然要演得真一些,有些下人嘴碎,肯定会往外传消息。我吩咐过巫医了,让他当着下人的面说我身子受了损伤,府里除了他,其他人都以为我被穆世子推倒弄伤了。”
她踢了踢小脚,显然心情十分愉快:“我倒要看穆世子以后还敢不敢碰我。”
留夷却道:“不好说。”她拧眉看向墙角处一盆不知名的草,草叶茂盛繁密,在朔北的秋天里十分难得,与周围枯黄的景象格格不入。
那穆世子就像这盆草一样,让人无法忽视又难以苟同。这人脾性实在太过古怪,他怎么想的还真不好说。
药房里巫医正愁眉苦脸地斟酌方子,他本来自于西南黔州之地,对西北之地的气候不大适应,来了这么多日都待在屋里歇息或看看医书什么的,今日是听说夫人出了事才撇下屋内医书去给她诊断了。没想到这一诊还真给诊出毛病了。
他揪着胡子叹气,夫人的身子情况平生罕见,他行医几十年也没见过这种病例,愁得他不知道揪断了多少根胡子。
“华老先生,我夫人真病了?”程让一进门便看见他连连摇头叹气,心头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巫医一看是他,赶紧一五一十说来:“我观夫人脉象奇异,内里虚寒,这可不是长寿之相。”他其实更想说的是“短命相”,但这词在嘴里滚了几遍,到底没说出来。
“夫人的身子比之在京城越发不如了,可奇怪的是夫人自己并无感觉。”他摸了把胡子,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按理说这身子亏空,外表应表现出来才是,夫人内里亏损,可外在的精气神却很好……”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诊错了。
程让垂下眼皮,听他说了一通,淡淡道:“那今日夫人是真受伤了吗?”
“那倒没有。”巫医说起这个时忍不住露出点笑意来,“夫人那肚子什么事儿都没有,不过嘱咐我对外宣称她被穆世子推倒因此身子受了损伤,至于什么损伤,刚刚已经有下人拿了城里富豪送来的安胎药来给我瞧了。”
那笑意转瞬即逝,他很快又严肃起来:“虽说夫人今日是假装的,但将军您真得好好说说夫人,可不能拿子嗣之事开玩笑。要我说现在夫人年纪还小,身子也不好,暂时不宜要孩子。”
程让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又问:“您刚刚给她喝了什么药?我一进院子便闻见都是苦药味。”
巫医板着脸道:“一碗加了黄连的寻常补药,小姑娘得好好治治,怎么能装滑胎这种事?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真当那穆世子不知道?今日这黄连只是给她个小小教训!”
程让不由得好笑,不过心里也认同巫医的做法,阿沅确实该长点教训。听闻没有其他事,他转身出了药房。
阿沅的身子情况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他抬手摸了摸胸膛,白虎刺青隐在皮肉里看不见,但他知道它一直都在。只要他还好好的,阿沅就不会有事,所以为了阿沅,他也绝不能出事。
离主院还有一段路,他就听见院子里传出两个人的说话声,他故意加重了脚力,脚步重重地踏在石板地上,果不其然,院子里的声音一下子消散了,安静得仿佛从来没人在过。
“夫君——”阿沅怯怯地叫了一声,可怜兮兮地倚在门边。旁边留夷目光瞥向一旁,选择眼不见为净。
程让淡淡地看着自家夫人,看得她手开始紧张地抠门框时,才出声道:“留夷你先出去吧。”
留夷斟酌了下,觉得自己还是不宜掺和人家夫妻之间的事,给了门边姑娘一个“有事就大声叫我”的眼神,干脆利落地转身便走。
看院子里没有了闲杂人等,程让走过去捏她脸道:“夫人今日玩得开心?”
阿沅讪笑:“开心呀。呃,不不不,不是很开心……”她扁嘴控诉道:“穆世子今天欺负我。”
程让安抚地顺了顺她头发:“我明日就找他算账去。不过——孩子去哪儿了?”他低头看向她肚子,“我听说你当时抱着肚子哭得可惨。”
阿沅往后挪了一小步,半侧过身避开他的视线:“孩子……没有了呀。”
话音刚落,她后脑勺上就被敲了一记,程让轻叱:“胡说什么呢?不许乱说话,今日的苦药还没喝够?”
“我错了!”她当机立断认错,迅速抱上程让的手臂撒娇,“药好苦,我不想再喝了。”
程让领着她进屋坐下,倒了杯热茶,试了水温之后递给她,好整以暇问道:“你说明日该传些什么消息出去?”
阿沅捧着茶杯小声试探:“就说我小产了啊,我又没怀孕,总不能变个孩子出来吧……”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不见。
程让手痒又捏了捏她的脸:“不许拿我们未出世的孩子开玩笑,这次就算了,对外就说你病了,别人怎么想我不管,你自己不许再说小产的事。”
阿沅吐了吐舌头,乖巧地低头喝茶。
“至于穆世子嘛,”程让嘴角勾起些弧度,笑容微冷,“他今日哪只手碰了你,我明日就去将他那只手给打折了。”他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完全没将一位王世子放在眼里。
阿沅纠结:“倒也不必,留夷姐姐已经把他套麻袋打了一顿了,再把他手打折了是不是不太好?”
万万没想到留夷的行动力这么迅速,程让难得噎住,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夫人今日被穆世子欺负了,为夫不管怎样明日也该上城主府为你讨个公道,夫人这些日子就先待在府内好好歇息吧。”
若他没料错,穆高泽必定已经记恨上了阿沅,阿沅还是待在府里最为稳当。
第97章
一反往常态,废物如江三。
听说穆世子抱病在身、不见外客的消息时,阿沅正喝着加了黄连的补药,苦得她小脸皱成一团。
“哈?”听到这消息,她开心地灌了一大口,终于将一碗补药喝干净,再喝了一大杯水之后才能正常说话,“他生什么病了?”
侍女接了她的碗,也笑道:“心虚呗,将军正要上门找他算账,他便病了,还能是什么病。我听出去采买的人说世子昨日就被人打了一顿,肯定是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了,有人路见不平替您教训他呢。”
阿沅憋笑,拈了两枚蜜饯扔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总算冲淡了嘴里那股挥之不散的苦味。她叹气,没想到巫医什么事都和程让交代了,害得她以后每日都要喝这清热去火的“解毒”药。
晚间她格外乖巧地替程让捏腰捶背,程让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直到她忍不住用力捶他时,他才像是刚回过神来:“捶累了?那便不捶了,你快歇息吧。”
“你在想什么呢?”阿沅没停手,继续给他捏肩膀。他的肌肉硬邦邦的,充满了力量感,她要费好大力气才能
程让又沉默,盯着面前的烛火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阿沅我过几日让人先送你去桧山城吧,那里处于朔州中心地区,还有定阳王坐镇,蛮族应该不会侵入。”
“不行。”阿沅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以及严肃,她收了手坐到他对面,看着他眼睛道,“我是你的夫人,你在这关头将我送走是要引起城中百姓恐慌吗?你是守城将领,你身后的是一城的百姓,而不只是我一个人。”
程让抬手轻触她的脸颊,小心翼翼,生怕手重了她便成了幻影。但他的话音理性而克制:“不一样的,百姓的性命是我守城的根本,可是,阿沅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不是对我,而是对敌人来说。你明白吗?”
阿沅突然就懂了,对程让来说,他誓死也会守护城中百姓和自己夫人的性命,所以并无多少不同;但对敌人来说,取一人性命可比攻下一城容易多了。她是程让的软肋。
她低下头想了会儿,还是不能接受,抬头质问道:“那你能保证我去桧山城的路上不会被劫持吗?能保证桧山城里就一定安全吗?能保证定阳王不会拿我要挟你吗?”
一连三个问句,掷地有声,问得程让无言以对,一个都没办法保证,这偌大的朔州对他们来说是危机四伏。其实他原先是抱着让阿沅暂居定阳王府的打算,因他在前线抗敌,定阳王碍于流言也必须善待他的家眷。
可如今经阿沅这么一说,他忽然就不确定了,依定阳王世子的德性来看,他父亲能是什么理会流言的人,怕是巴不得将阿沅控制在王府里,再与他坐地起价。
他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我没办法保证。”
阿沅看他情绪陡然低落下来,眉间郁色沉重,心疼地伸出手去描摹他的眉眼。这大半年的疆场生活让他面容更为冷硬,瞪起眼时如利剑出鞘,寒气逼人。
“你别这样嘛,有你在,敌人怎么会威胁到我?”她轻松笑道,“我昨日去听书,看茶楼里的人还是那般轻松惬意,便问与我同桌的姑娘,他们为何一点都不惊慌。你猜,她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
“她说他们都习惯了,蛮族每年都会来抢点东西,以前他们是怎么过的,如今还是怎么过,何况今年还有程将军你在呢。”她故意隐去了李霜落也说了穆世子的话。哼,一个整日流连花丛的世子好意思么?
她说得轻松,程让也给面子笑了出来,气氛总算没那么压抑了。但其实他们都知道,今年与往年是不一样的。蛮族肆虐朔北这么多年,定阳王为了不费兵力,每回都只是任他们抢些东西,再不痛不痒地将人赶出去,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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