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仔细你那张嘴。”高个淡淡提醒道。
“是是是,我说岔了。”矮个连忙拍了下自己的脸,谄笑道,“孩子自然不可能有事,大人看得那么重,即便生不下来,把她肚子剖开也是要把孩子取出来的。”
“倒也并非完全如此。”高个掏出兜里的旱烟,抹去杆子上的水雾并将其点燃,随后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这宋家小姐能干事,床上功夫也了得,大人原本是想留着她的,可惜她自个儿作死,非要让宫里的眼线去行刺皇上和皇后,这不,转眼就被逮住了,大人当然不可能留着她好让禁军找到,所以立刻让秋月去灭了口。”
听到这,矮个瞟了眼那具被草席裹住的尸体,想起她生前那么妖娆多姿,死后却如此凄惨,一时感慨万分。
“唉,也算是她倒霉了,疼得死去活来才把孩子生下来,却被丫鬟激到血崩……”
“不,我后来听见产婆跟大人汇报了。”高个吐出一串烟圈,压低了声音道,“她吃了那么多固胎丸,孩子养得太大了,先前产婆检查的时候就知道不妙,可是也没顾及她的身体,硬生生将孩子挤了出来,血崩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罢了罢了,快埋了吧,越说越瘆得慌。”
矮个搓了搓胳膊,顺便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没过多久,一个简陋的土坑就挖好了,两人合力将尸体抬起来扔了进去,然后开始重新填土,黄沙飞扬之中,红颜依旧完好却早已香消玉殒,永远地沉睡在这座无名无碑的孤坟里,不为人知。
“看在与你爹团聚的份上,可不要来找我们的麻烦。”
矮个把最后一块地填平了,然后就碎碎念叨着离开了。
这边凄凄惨惨,那边却是欢欣一片,阖府上下都在为新生的婴儿忙碌着,就连老者也破天荒地没有回城,在这里逗留了一夜,早上秋月端着水盆来伺候他梳洗的时候,发现他正晃着摇篮逗婴儿笑。
“大人。”
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得到允许才进去,恰好乳娘来喂奶,便把孩子抱出去了,老者收了笑,张开双臂任她更衣打点。
“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
浑厚而苍老的嗓音灌入耳帘,犹如屋顶上方滚过的闷雷一般令人心颤,秋月不敢大意,仔仔细细地回禀道:“大人请放心,都已经掩埋好了,不会有人发现。”
老者颔首,继而又吩咐道:“今天我离开之后你们就把这座宅子关起来罢,无事不要出去,免得被暗中搜寻的禁军发现。”
“是,奴婢省的。”
孩子自然不可能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带回王都,一是怕被人发现,难以解释来历,二是怕家中老妻多生事端,而老者为了摆脱嫌疑,最近也不可能再来了,所以只能把孩子养在这里,如此一来,难免有些舍不得。
他转头看向坐在花厅里喂奶的乳娘,孩子就躺在她怀里,腮帮子吸得一鼓一鼓的,胖乎乎的小腿也不老实地蹬来蹬去,显得活力满满。想他花甲之年还能得到这么健康的后代,无疑是上天眷顾,只是孩子长得神似母亲,每次看见那张脸他都会走神。
是个生养的好胚子,可惜了。
秋月正整理着衣领和顶戴,一抬眼,不期然看见他那复杂的神色,于是笑盈盈地说道:“小少爷生得一副小福星的模样,这是老天爷在预示大人呢,这次的风波过去之后定能否极泰来,更上一层楼!”
老者捋了捋胡须,朗笑道:“说得好!老夫还等着他长大了继承衣钵,又怎会在这里倒下?你且好好地照看他,后面少不了你的好处!”
“大人折煞奴婢了,这本来就是奴婢分内之事,自当尽心尽力完成。”
老者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旋即迈开步伐向外走去。
“大人不吃些东西再走吗?”秋月紧赶几步追了上去,顺手抽出竹筒里的油纸伞,斜撑在前面为他挡雨,“厨房里准备了大人喜欢吃的油糕、腌笋尖和牛乳,都热乎着呢,奴婢已经让他们去端了。”
“不必了,等会儿还有事情,耽搁不得。”
秋月愣了愣,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今天要开始第二堂会审了,他要去刑部听审。
说起来那个裴昭倒是个狠角儿,先前才对宋家的几个人下达了判决书,不到半天工夫就付诸实行了,坐牢的坐牢流放的流放,手段干脆又利落,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人留下,这般雷厉风行的人,朝中除了宁王恐怕就只有他了。
不过个人的行动力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楚襄在背后给他撑腰。
好在朝里朝外基本没人质疑他的判决,反对声浪也都渐渐平息了,只因宋家伪善的面目被曝光之后就成了过街老鼠,曾经不相信他参与了谋反案的人开始转变态度,这场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的案子终于也不再像是空穴来风。
由此一来,之前因为力证清白而动了胎气的皇后突然获得了许多百姓的同情和尊敬,他们一面痛骂大臣咄咄逼人,一面为卧病在床的皇后和两位小殿下祈祷,希望他们平安无事,更有许多医者和药农到外皇城请愿,希望能对皇后的病情有所帮助。
这种情况是老者始料未及的。
原以为把岳凌兮的身份爆出来她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没想到楚襄居然护得那么紧,封位丝毫不变也就罢了,还不惜搭上一世英明当庭贬谪数名大臣,更可气的是,她肚子里那两个小的也成了她的保命符,里里外外算起来,竟没有一个人敢动她!
想到这段时间自己损兵折将步步为营,她却安然无事,他便怒上心头。
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连谋反之事都掩盖了过去,却从未像这次一样输得这么惨,这二人联起手来当真不可小觑。
思绪起落之间,马车已经来到了刑部衙门前。
“参见大人。”
一路穿过三重门禁,两侧的守卫皆躬身行礼,老者和蔼地摆了摆手就进了公堂,俨然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然而坐定之后,心里却悄悄地打起了鼓。
这一堂审完总该轮到宋正鸿了,到时他看裴昭要怎么收场。
说曹操曹操到,一身正装的裴昭与其他几位顾命大臣一起步入了堂内,见到他在,纷纷拱手示意:“纪大人早。”
纪桐一一致礼,复又落座,静静地等候着开堂。
这场主审的是与宋正鸿有姻亲关系的王侯公卿,因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来观看的百姓比上次还要多,甫一开门便大批大批地涌了上来,对跪在公堂上受审的那些人指指点点,嗤之以鼻。
“看看,还号称三代忠良呢,娶了个小妾被迷得七荤八素,净干些伤天害理的事!”
“可不是么,要说宋家那些小妖精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进了门就闹得人家鸡犬不宁,听说好几个正室都被气病了呢……”
“可是怎么没看见那个九小姐宋玉娇?她不是王都出了名的大美人么?奇怪……宋正鸿居然没把她嫁给别人。”
听到这个名字,纪桐心里咯噔一跳。
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裴昭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提审加落案,思路清晰,侧重分明,几度令狡辩的犯人哑口无言,引得百姓连声叫好,十分快意,结束审讯之时,离开堂不过才一个时辰,效率高到难以想象。
犯人被依次押回了大牢,如丧考妣,外面却正是群情激昂之时,甚至有人大着胆子喊了一句,问下一场是不是要审宋正鸿了,岂料裴昭竟真的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回答了他,语气高深,颇令人费解。
“是,也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百姓们交头接耳地讨论之时,两队侍卫忽然齐刷刷地出现在门口,牢牢围住了公堂的出口,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纷纷伸长了脖子向内张望,却再次听见了裴昭的声音:“半个月前,有人在宋正鸿的食物里投了毒,妄图加害于他。”
一语惊起四座。
“什么?有人想杀他?难不成他背后还有黑手?”
“我说什么来着,他一个致仕多年的老头怎么可能掀起这么大的浪花?这下好了,人都被灭口了,死无对证,案子还要怎么审?”
面对众人的担心和质疑,裴昭只是缓缓直起身来,抛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来人,将中书令纪桐给我拿下!”
此时此刻,皇宫——
奏折批到一半,楚襄忽然想起了什么,阖上本子就离开了御书房,回到玄清宫的时候岳凌兮正在房内小憩,他便在花厅坐了一会儿,顺便叫来了书凝。
“娘娘上午一直在睡?”
书凝点了点头,道:“两位小殿下动得厉害,娘娘很不舒服,中间还吐了一次,一个时辰前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奴婢便没有叫醒她,想着午膳晚些时候用也无妨,多休息一会儿才有精神和力气。”
楚襄眉头微微一紧,却没有再问什么,只道:“那就让她睡吧,朕进去陪着她,等她醒了再传膳。”
“是,奴婢知道了。”书凝目送楚襄进入了内室,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
一室静寂,雾色缠绵。
岳凌兮就躺在不远的琉璃美人榻上,屋子里暖和,她便只盖了一条薄薄的百福被,左手无意识地搭在圆滚滚的肚子上,以保护性的姿态入眠,时而轻搐一下,楚襄立刻将大掌覆了上去,果然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踢动。
这两个小混蛋,他非揍他们一顿不可!
或许是感受到了准爹爹的怒气,准娘亲从睡梦中醒来了,一切都还朦朦胧胧,唯独那张黑脸格外显眼,她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皇上这副模样坐在臣妾边上,是想吓死臣妾不成?”
闻言,楚襄立刻收起了怒容,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吻,柔声问道:“睡得可好?”
岳凌兮轻轻点头,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地坐了起来,偌大的肚腹垂在双腿之间,动静一阵大过一阵,惹得她连连蹙眉,却极为温柔地抚慰着两个孩子,浑然不似楚襄,一见她不舒服就要挽袖子揍人。
“你别吓着他们。”岳凌兮弯唇轻笑,声音又细又柔,“再过几天他们兴许就要跟我们见面了,我好期待。”
楚襄完全没有这种感觉,还威胁道:“他们最好识相一点,手脚麻利地给我爬出来,否则……”
岳凌兮赶忙捂住他的嘴:“你又来了。”
“好好好,不说了。”爱妻如命的某人立刻改了口,转而说起了正事,“纪桐已经下狱了,这会儿阿钧正带着人抄他的家呢。”
“还没审怎么就——”
“我不想再等了。”楚襄吻了吻她的脸,字字坚决如铁,“这样皇儿出生以后,你就可以带着他们去岳父的坟前,让他们理直气壮地叫一声外祖父。”
岳凌兮愣了愣,瞬间泪盈于睫。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生男生女开盘了啊~
第139章 生产
中书令纪桐被捕入狱的消息在王都散播开来之后,登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身为中书省的第一把交椅,掌管机要与诏诰,上承君命下达百姓,权力大得难以想象,除了内阁的几位要员之外可以说是离天子最近的人,而在同僚眼中,他就是太和殿内不可或缺的顶梁柱,稳稳地矗立在朝堂之中,可谁也没有想到会断得如此突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有人都明白,区区一个后辈是没有那个魄力和胆色将他当众捉拿下狱的,能亲自撬动这块根基深厚的巨石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皇帝,不过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这次大臣们在朝会上的发言都谨慎了许多。
可惜楚襄并没有向他们透露些什么,内阁那几位的口风也很紧,他们试着向参与审案的三司旁敲侧击,得到的回复却是一切细节都将在下一堂会审上公开,这么个软钉子戳过来,无人敢再继续纠缠不休,只因大多都是心里有数的。
横贯十年的一桩谋反案,又牵扯到两位颇有名望的老臣子,刑部如此大张旗鼓地抓人,注定此事不会善了。
换言之,皇帝手中的这支利箭已经蓄势待发多时了。
据说宁王那天带人去纪府抄家的时候,以才德兼备着称的纪家长女纪曼如孤身冲至禁边,愤怒地控诉道:“你身为王爷却不遵国法,欺压妇孺,敢问该当何罪?”
宁王冷冷一笑,把写满受害者姓名的册子扔到她面前,道:“你好好看清楚,这些人都是丧命于你父亲手下的冤魂,如果他们今日也能像你一样站在这里反抗发声,本王或许会对姓纪的温柔一些。”
纪曼如顿时脸色煞白。
宁王并没有就此罢休,反而狠狠地钳住她的下巴,寒声道:“本王再告诉你一件事,这里面有个人是王妃的义妹,就因为你父亲从中书省下达的一封虚假诏令,她全家人都死在了塞外,王妃费尽心力才救回她一条命,如今终于到了善恶有报的时候,本王若是不好好送你们一程,王妃心中的郁气又如何能消散?”
“你——”惊怒交加的纪曼如已经完全忘记了尊卑,一边挣扎一边大喊,“你挟私报复,陛下绝不会饶了你!”
闻言,宁王刀锋般凛锐的唇角微微向上一勾,然后贴到了她的耳畔。
“本王忘了告诉你,那个人不但是王妃的义妹,还是当今楚国的皇后娘娘。”
说完,他蓦然甩开了纪曼如,转身拂袖而去,纪曼如跌坐在地,泪痕未干的脸庞上尽是震惊和恐惧,浑身抖如筛糠,难以止息。
纪家恐怕是彻底完了。
朝廷大臣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更加明白其中的厉害,在刑部没有放出任何证据就抓了人的情况下也没有人敢擅自为纪桐求情,另一方面,他们也亲眼见证了宋正鸿是如何从一个远近闻名的活菩萨变成人人喊打的恶犯,这样的反转难保不会出现第二次,因此,以他的政绩和名声来看待这件事显然是片面的。
或者因为都是抱着这种想法,今日的朝议居然格外顺畅,不到巳时就下了朝,孰料刚出太和殿,薛逢春就急忙迎了上来。
“陛下,娘娘发动了。”
楚襄步履一滞,疾声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说?”
薛逢春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却只能苦着脸解释道:“您去上朝没多久娘娘就有反应了,偏不让奴才来禀报,怕耽误您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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