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陛下请安。”
楚襄稍稍抬眸,见到她甚是诧异:“甜儿?你不在家里好好养胎,跑到朕这里来做什么?”
“家里实在太无聊了,他们成天管着我,这不让摸那不让碰的,我都快闲出病来了。”夜思甜扒拉着手指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可凤眸深处却藏着一丝狡黠,“想起王都最近盛传的流言,我就来宫里一探究竟了。”
楚襄挑眉道:“什么流言?”
“都说陛下的金屋里藏了娇,我来看看……”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还掀起睫毛偷偷瞄向上首,这个小动作被楚襄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失笑道:“怎么,看完好回去打小报告,弄得夜家人尽皆知?”
“陛下这么说可真是伤人。”夜思甜缓缓捂住胸口,小脸紧皱,似极为痛心,“甜儿一直都是您这边阵营的人,又怎会拖您后腿?只是好奇那姑娘长得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性格的人,才能让您这般护着宠着……”
楚襄好气又好笑,不由得出声戏谑道:“家里的戏台子垮了,改跑朕的寝宫来唱了是吧?”
夜思甜委屈地瞅着他:“陛下怎么能这么说甜儿,甜儿是真的关心您。”
楚襄不理她,直接冲外头吩咐道:“去传顾靖夷入宫,让他把自个儿夫人领回去好好管教,省得一天到晚给朕添乱。”
一听说自己夫君要来夜思甜顿时不干了,忍不住跺脚轻嗔道:“襄哥哥也太小气了!我就是听说凌兮受伤了才来看望她的,您护得这么严实做什么?我还能吃了她不成?要说我与她也不是陌生人,月前在天阙楼是见过的,她当时与如夫人在上面喝茶,被长安看见了,我们就上去聊了几句。”
她竹筒倒豆子似地说了一堆,楚襄却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如夫人?是端木筝?”
“是啊。”夜思甜眨着大眼睛又补充了一句,“她是凌兮的远房表姐,您不知道吗?”
楚襄微微一愣,这才记起那件事——她以前就说是来王都找姐姐的,后来跟他进了宫,他也没想起来问她究竟找到了没有,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楚钧的如夫人。
怪不得那天在船上她那么紧张端木筝的伤势。
楚襄一边捋着思绪一边望向了内殿,谁知刚好看到一抹亮影沿着门边溜了进去,蹑手蹑脚的样子实在让他哭笑不得。
这个甜儿,都是快当娘的人了,还这么爱闹腾!
成功溜进内殿的某人完全没有这个意识,非常自来熟地打着招呼:“凌兮,我们又见面了。”
岳凌兮起身朝她致意:“顾夫人好。”
“你别拘谨,我是受人之托来给你送点药,这是我们夜家药铺的镇店之宝,对外伤最管用了。”夜思甜把一个小瓷瓶放在茶几上,又扫了眼她脖子上的淤青,皱眉道,“那人下手如此歹毒,实在是死有余辜。”
受人之托?
岳凌兮一下子就明白是谁让她来的了,羽睫微微一动,轻声道:“有劳夜大人费心了,当日在殿上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大人其实不必如此。”
闻言,夜思甜掩着嘴一阵娇笑:“你还真是耿直。”
岳凌兮眼帘微垂,没有说话。
见她无意再讨论这个问题,夜思甜便顺势改变了话题:“你最近都住在这里养伤?”
她轻轻点头:“陛下说此事不宜声张,恐横生枝节,就让我伤好了再回宜兰殿,毕竟宫里人多嘴杂,被他们瞧见这些淤青就麻烦了。”
“这倒是。”夜思甜赞同地颔首,接着话锋一转,不着痕迹地问道,“陛下素来最喜欢这张寒玉床,这几天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岳凌兮愣了愣,立即转头问道:“偏殿没有寒玉床吗?”
站在一旁的书凝表示没有,心底却默默地叹了口气——顾夫人这话摆明了是在试探修仪和陛下有没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修仪还真就傻傻地回答人家了,不过这样也好,修仪和陛下之间本来就是干干净净的,不该被那些无端的猜测毁了闺誉。
得到答案的夜思甜也放下心了,见好就收,准备走人。
“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岳凌兮还在考虑怎么把床还给楚襄,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敛起了思绪,礼貌地起身相送:“顾夫人慢走。”
作者有话要说: 书凝,你这么想良心不会痛吗?╮(╯▽╰)╭
第27章 大典
漫长的夏季终于接近尾声,与此同时,一年一度的骑射大典开始了。
比赛地点设在京畿大营,平时供诸军操练的校场已经圈起了围栏,形成一个巨大的椭圆形赛场,穿着不同铠甲的士兵纵马驰骋其中,似乎在做最后的练习,而场外仍在陆续进人,无论是满朝文武还是皇亲勋贵,皆不愿错过这一场盛典。
日头逐渐攀升,光线也越来越亮,观众席四面洞开,仅有一方拱顶笼罩,稍稍探出头去就会被金黄色的光晕刺得睁不开眼,女官们为了一睹将年轻将校们的风采把能挡光的东西全都掏出来了,什么折扇、帕子、清凉巾,一片桃红柳绿,迎风起舞飘香,倒形成了独特的风景线。
尽头矗立着一座观景楼,檐角高耸,蟠龙蜿蜒,层层叠叠的琉璃瓦散发出七彩光芒,甚是吸人眼球。下方的露台上垂着一排竹帘,风过时宛如绿水泛起波澜,罅隙中的人影一晃而过,看不真切,却也无人敢大肆盯视。
那是楚襄的席位。
也多亏这观景楼设计得巧妙,外头骄阳似火,里面却是清凉荫蔽,宫女在旁摇着轻罗小扇,风从冰鉴上方刮过来,凉透心扉,坐在枣红色蝠纹宝座上的楚襄把腿往长案上一架,默默地又换了个坐姿。
岳凌兮以为他还热,无声接过小扇,一下又一下地掀着风,岂料他忽然侧目,伸手就把她拽到了身旁。
“……陛下?”
“坐着,诸军演练就要开始了。”
说完,楚襄抬目直视正前方,不再看她,握着的手也松开了,留下一层亮晶晶的汗液,她垂眸看了片刻,不禁暗暗奇怪。
他素来不怕热,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楚襄察觉她杵在余光里半天没动,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在琢磨些什么,顿时又有点控制不住了。
穿成这个模样再使劲扇风又有什么用?能灭了他心里那把火吗!
说来岳凌兮这身打扮依然是书凝那个小丫头片子倒腾的,胸口的印子没了,前些天受的伤也痊愈了,这下可正中她下怀,王都现在风靡什么她就给岳凌兮置办什么,把楚襄赐的银子不要命地花,光是抹胸襦裙就集了一柜子,今天选了最娇艳的海棠粉给她穿,又配上两颗简单的白玉耳铛,端是娇美无双,把随行的禁军都迷得神魂颠倒。
偏她自己无知无觉,绷着凹凸有致的身材在他眼前晃悠也就罢了,方才竟然还越过他去接扇子,那两团挺翘就这么悬在他头顶,他感觉不到,意识却止不住地向上探去,一时沉沦一时沸腾,半点儿看演练的心思都没了,何谓冰火两重天,他今日算是领会得彻底。
备受折磨之际,她又轻轻软软地开口了:“陛下若实在觉得热我就去弄些冰果儿来,但您咳嗽刚好,只能试个味儿,不能多食。”
楚襄稍稍扬眉道:“你现在管得是越来越宽了。”
后头的几名影卫和宫女都暗自心惊,只道是岳凌兮恃宠生骄说话过了头,要遭责罚了,谁知她一本正经地说道:“陛下,适当劝谏是我的职责。”
“女官手册上的条条款款你倒是背得滚瓜烂熟。”楚襄薄唇微弯,出人意料地笑了,“都依你便是,路上太晒,带着伞去。”
“嗯。”她细声应了,扭身就下楼了。
这片区域大多是校场和军械库,准备点心和冰饮的地方在大营南边,因为岳凌兮开始就吩咐了他们不要上冰的东西,所以这会儿只能再去通知一遍了。
刚从楼里出来,热浪顿时席卷全身,她缓了缓,撑起玉兰花伞沿着青石板路朝前走,周围十分空旷,几乎见不到什么路标,她凭着来时的感觉辨认着方向,一路都非常僻静,谁知拐了个弯眼前竟出现大批士兵,头顶红缨手持银枪,领头的那个还举着一面青旗,正在张罗人把骏马都牵到铜门前,显然是准备进场了。
她愣在原地,不知自己怎么闯到校场后面来了,那些五大三粗的士兵们见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突然出现在外头,也有些惊讶,正是尴尬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了悦耳的童声。
“姐姐?”
这两个字咬得极轻,似乎带着某种不确定,可当岳凌兮转过身的一刹那所有迟疑全部消失,他扑上来抱住她的腰,满脸兴奋之色。
“姐姐,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
岳凌兮弯下腰诧异地问道:“长安,你怎么在这里?”
“哥哥带我来看比赛,坐在那怪无聊的,我就偷偷溜过来找言修哥哥玩了。”顾长安眉飞色舞地说着,忽然脑袋一歪,越过她朝后面喊了一声,“言修哥哥!”
岳凌兮跟着回身,只见不远处立着一道挺拔的人影,身穿蔚蓝色骑装,腰挎三尺长剑,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烈日从头顶洒下来,汗珠沿着棕色的肌理纹路向下滑落,每一颗都莹莹发光,透着男性独有的健硕和力量,诱人触摸。
她呆呆地看着,竟忘了要行礼。
夜言修步出营地,微微抬手,后头立刻有人掩上了大门,遮去那些探究打量的目光,然后他才走到两人面前,噙着一抹浅笑问道:“你们俩怎么来了?”
顾长安抢着回答:“我在门口撞见夜姐姐的,是不是很巧?”
“是很巧。”夜言修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后移开了视线,在岳凌兮的雪颈上停了一瞬才道,“恢复得不错,喉咙可还会疼?”
岳凌兮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多谢大人关心。”
顾长安疑惑的瞅了瞅他们二人,跳出来插嘴道:“姐姐,你跟言修哥哥不是堂兄妹吗?我又不是外人,你不必在我面前如此拘礼的。”
她又忘事了。
夜言修眉梢一扬,俊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就说吧几个大字,岳凌兮无奈,轻轻呼出一口气,温声道:“是姐姐错了,都听你的。”
“这才对。”顾长安人小鬼大地点了点头,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姐姐也太不会关心人了。”
说完,他把手冲岳凌兮一伸,五个指头胖乎乎的,甚是可爱,岳凌兮忍不住捏了两下,尔后才茫然地问道:“做什么?”
“帕子借我一下。”
岳凌兮微愣,解下腰间的丝帕递给他,如此痛快的举动得到了他眼神上的表扬,随后他蓦然转过身去,把那条绣着寒梅的白缎帕子原封不动地送到了夜言修面前。
“喏,擦擦汗吧!”
夜言修哑然失笑:“你拿别人的东西来充大方算是怎么回事?”
闻言,顾长安还真的厚着脸皮去请示岳凌兮:“姐姐,可以吗?”
那天在宋家别苑的时候夜言修曾经借给她一块手帕,因为弄脏了所以不便还给他,眼下倒是正好合适。岳凌兮向来不愿意欠人什么,顾长安这么一问倒是正中她下怀,也未多想,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可以。”
话音刚落,顾长安就斜起眉毛看向夜言修,一脸意料之中的模样,夜言修拿他没办法,又要顾虑岳凌兮的感受,便接过了帕子。
“既然如此,就等我获胜之后再用它擦汗吧。”
“好啊好啊!”顾长安高兴地拍着手,俨然十分期待接下来的比赛,“言修哥哥加油,我和姐姐会在场外给你摇旗助威的!”
“你啊,老老实实回看台上坐好就行了。”说完,他直起身子对岳凌兮道,“凌兮,京畿大营里比较乱,我怕他走丢了,能不能麻烦你送他去顾靖夷那里?”
“好。”她淡然应下,弯腰牵了顾长安的手准备离开,又回过头道,“祝你旗开得胜。”
这次没叫夜大人。
夜言修淡淡一笑,宛如春江秋月,风华尽显,却没说什么客套的话,只把她二人送到石板路的尽头,道:“记得替我加油。”
顾长安蹦蹦跳跳地连声说好,仿佛十分期待接下来的比赛,而岳凌兮只是娇柔地行了个礼,然后就拉着他离开了。
去南院走了一趟,又把小捣蛋送回了看台,这么绕一圈下来回到观景楼的时候自然晚了,岳凌兮刚到楼下就看见薛逢春在跟几个影卫说些什么,正要上前看看,薛逢春发现她回来了,登时甩开拂尘向她走来。
“我的好修仪,您可算回来了,路上没碰着什么事吧?”
岳凌兮摇头。
薛逢春松了口气,弓着身子把她往楼里引,“那您快上去吧,陛下还等着呢。”
岳凌兮嗯了声就往三楼去了,将将在楚襄面前站定他的视线就移了过来,眉眼间一如既往地泛着清亮,却似乎掺了点别的东西,她看不明白,却听见他低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遇到长安了。”
说着,她不经意地朝校场那边望了一眼,发现比赛已经开始了,下面一片欢呼声,看台上的观众都沸腾起来了,眨也不眨地盯着场内的两支队伍,穿青衣的是流胤带领的禁卫军,穿蓝衣的是夜言修带领的玄甲军,震天的战鼓声中,两边人马提枪拔剑斗得激烈,马蹄踏过之处黄烟滚滚,旌旗飞扬,唯有那锐器相击之声铿锵入耳,令人格外紧张。
双方阵型多变,时如灵蛇般游走于场沿,时如大雁般展翅扑入敌营,原本在战场上才能窥见分毫的驭军之策,此时仅由四十人展现在文武百官和世家亲眷面前,一样的震撼人心,叹为观止。
身为主帅的两人每次短兵相接都会让观众发出喝彩声,只因演练的规则是擒王为胜,岳凌兮望着那抹清湛的身影,看他以一挡十骁勇至极,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他方才说的话,于是身形一转,从旁边的盘龙金斗筒中抽出了蓝色的旗子,攥在手中轻摇着。
“做什么?”
楚襄低浅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她婉然回眸,吐出几个淡淡的字眼:“为夜大人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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