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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君记——漪光

时间:2018-11-08 12:03:15  作者:漪光
  岳凌兮站在院子里不知不觉走了神。
  以前母亲总是觉得她和妹妹不顶事,连读书认字都不想教她们,无形中向她灌输了高门世家皆以男子为重的思想,可眼下看来并不是如此,顾清莹拥有长孙所具备的一切殊荣,被顾家众人视若珍宝,丝毫不输男孩,而这样的例子也不仅止于此,夜太后当年不就是以女子之身执掌一门兴衰吗?
  只是她家如此罢了。
  岳凌兮心中无端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思绪游离之际,身侧忽然罩下大片暗影,一只温暖的大掌随后抚上肩头。
  “凌兮,怎么了?”
  她立刻回神,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夜言修以为她不习惯这种盛大的场面,遂开起了玩笑:“我可是第一次当舅父,紧张得不行,还指望你来当我的定海神针呢,你可不能先走神了。”
  “好。”岳凌兮弯起唇角,勾出一缕浅浅的笑痕。
  稍后两人步入了大厅,正在与宾客寒暄的夜思甜和顾靖夷一看见他们就忙不迭地过来了,眼角眉梢浮着的喜色遮都遮不住。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我都等得望眼欲穿了!”
  数月不见,夜思甜还是一贯的爱撒娇卖痴,哪怕为人母了也没有任何改变,岳凌兮在旁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她,发现她整个人都丰腴了一些,气色也非常好,举手投足间似乎多了一丝别的韵味,越发明媚动人。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走了一趟鬼门关,在她身上却完全体现不出来。
  夜言修面对她的娇嗔也只有无奈以对:“你也不看看今天来了多少人,我们才出玄武大街就被堵住了。”
  “不管,罚酒三杯。”
  又来了!
  夜言修忍不住笑叹道:“我刚进门,连莹儿都还没抱上你就让我喝酒,一会儿万一熏着她该如何是好?”
  提到女儿,夜思甜眸光一亮,转眼就忘了要罚夜言修喝酒的事,拉着他笔直地朝顾临武那边去了。
  “祖父。”
  夜思甜娇唤一声,顾临武立刻把视线从曾孙女身上移开了,见是夜言修到了,遂冲他和蔼地笑道:“修儿来了啊。”
  “见过老太爷。”夜言修恭敬地抱拳施了一礼,旋即转眸看向他怀中的顾清莹,“莹儿睡着了?”
  “谁教你迟迟不来,她等困了就只好睡了呗。”夜思甜揶揄着他,又调皮地眨了眨眼,“她平时有点认生,别人一抱就哭,怎么说都不行,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要不要试一试?”
  “那是自然,来一趟怎么能不抱抱她?”
  夜言修笑着伸出了手臂,顾临武便将顾清莹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他怀中,他像是捧了一团云絮回来,轻轻软软的,触感不知有多好,恰好顾清莹无意识地嘬了嘬小嘴,连带着肉乎乎的下巴尖也颤动了一下,瞬间融化了所有人的心。
  “好可爱啊!”
  边上的几名女眷低呼出声,独独不闻那个熟悉的声音,夜言修恍然抬头望去,发现岳凌兮站在人群之外安静地看着他们,眸色清浅如水,敛尽浮光。
  “凌兮,来。”
  他浅笑着唤她,夜思甜亦反应过来了,上前拉过她的手边走边说:“不行不行,顺序排错了,应该先让小姨抱的,舅舅快点退位让贤!”
  夜言修温文一笑,正要把软绵绵的肉团子交给岳凌兮,她却慌了神,似乎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婴儿,亦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无措之际,夜言修已经把顾清莹放到她手里并迅速托住了她的胳膊,提供有力的支撑。
  她竟然在颤抖。
  在雁门关的时候,她从血肉横飞的战场中逃了出来,即便顶着漫天箭雨依然从容不迫,怎么抱个娃娃紧张成这样?
  也许是她的情绪影响到了手中的顾清莹,只见细密的眼睫微微一颤,旋即无声扬起,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就这样睁开了,略显茫然地瞅着正上方的岳凌兮。
  她醒了!
  这下岳凌兮整个人都僵住了,若不是有夜言修抓着她只怕转身就要把孩子塞回夜思甜那里,其他人亦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哭声,谁知顾清莹只是打了个哈欠,扭头又睡过去了,夜言修怕她反复便轻轻地拍了几下,不消片刻,她果然睡熟了。
  夜思甜在边上瞅了半晌,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看看你们俩,倒比我和靖哥更像她的爹娘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开始重新打量岳凌兮,神色暧昧,仿佛她与夜言修真有什么关系似的,夜言修见状,随意将话题盖了过去。
  “我哪里会哄孩子,不过是现学现用罢了,还是多亏了凌兮,莹儿见到她都不怕生了。”
  “那是当然,小姨长得漂亮人又温柔,谁会不喜欢?”夜思甜笑眯眯地夸着岳凌兮,然后身子一转,状似不经意地张罗道,“各位夫人,家里若是有尚未婚配青年才俊不妨递张名帖过来,看看与我家凌兮有没有缘分。”
  周围顿时一阵骚动。
  “那敢情好,今日若是能再凑成一桩好姻缘,也算是双喜临门了呀!”
  “可不是,我正愁不知去哪儿说门亲事呢,夜姑娘文文静静的,与我家那个敦厚老实的小子衬得紧,回头我就让人送帖子来,烦请顾夫人多多照顾。”
  几位命妇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也不知道是真的看上了岳凌兮还是看上她背后的夜家势力,都甚是踊跃,岳凌兮本人却没什么反应,一径垂眸看着怀里的顾清莹,神色渐渐柔和,身体也渐渐放松了。
  陛下想要的……也是如此乖巧可爱的孩子?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这个问题,还未细想就感觉到有人从她手里接过了孩子,凝眸看去,原来是夜言修把孩子还给夜思甜了,目光交错间,她似乎看到夜言修向夜思甜投去一个她看不懂的眼神,随后他就转过身朝一干命妇露出了一个温和儒雅的笑容。
  “让夫人们见笑了,思甜这糊涂劲还没过去呢,凌兮是御前修仪,要年满二十八才能出宫,岂可轻言婚配?夫人们的好意我替凌兮心领了,若真有那个意愿,先等几年再细细商量也不迟。”
  话一说完,那头顿时没了动静,命妇们皆是一脸讪讪。
  二十八?等她出宫黄花菜都凉了,谁愿意自家儿子为这么一个庶女耽误到那个时候?他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即便是真心喜欢的,拖到最后弄不好也要落个攀附夜家的名声,得不偿失。
  姑且作罢。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命妇们笑着把话题岔过去就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不再望向这边,而始作俑者夜思甜却是一脸兴味地瞅着夜言修,夜言修没理她,径自拉着岳凌兮到一旁坐下了。
  很快,酒过三巡,宴席已近尾声,夜言修向顾临武告辞,随后就带着岳凌兮回去了。
  马车上,他默然注视她半晌,然后轻言细语地宽慰道:“凌兮,方才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无论何时离宫,定会有你的良人在等你。”
  岳凌兮愣了愣,道:“言修,我没有在意。”
  “那就好。”夜言修淡淡一笑,似是放心了。
  一路轻摇慢晃,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内皇城,岳凌兮正欲下车,夜言修忽然轻轻拉住了她的手,然后从角落里的红木小屉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囊,沉甸甸的,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塞到了她手里。
  “回去再看。”
  岳凌兮欲推辞,夜言修却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得让人难以抗拒。
  “听话,回去吧。”
  岳凌兮抿了抿粉唇,沉溺在他霁风朗月般的目光中无法脱身,手心也似生了胶,想放开又不能,迟疑半晌,终于还是将锦囊收入了袖中,然后默默地下了车。
  回到宜兰殿之后,书凝替她换下了覆着霜雪的斗篷,动作间不经意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遂疑惑地问道:“修仪,您买了什么东西回来吗?”
  经她这么一问,岳凌兮才记起夜言修给的东西还揣在袖子里,于是微微拢手掏了出来。
  方才在车里光线晦暗看不清楚,这会儿倒瞧了个分明,捻金丝的双层苏锦打底,上面绣着大气的海兽葡萄纹,做工甚是精美,想必不是寻常工匠所出。岳凌兮能看出这一点,常在宫中行走的书凝自然不在话下,当下就称赞不已。
  “连外面的锦囊都做得这么好,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东西啊?”
  这也是岳凌兮心中所想的问题。
  她轻轻扯开上方的活结,堇色丝绦顺着手背流泻而下,垂在半空中晃悠着,随后鼓鼓的袋囊忽然一空,一串紫玉嵌蝉手链就这样出现在岳凌兮指间,莹润饱满,幽然浮光,宛如夜空中的一弯孤月,散发着低调却又动人心魄的美。
  书凝识货,一下子就认出这是有价无市的蝉珠,每一颗都价值连城,更何况还是这么一大串,刚想问岳凌兮是从哪儿弄来的,转过头却见她怔住了。
  太过眼熟。
  她的记忆力一向过人,几乎没费什么力就想起了是在哪里见过——宋家的义卖会上。
  当时顾靖夷为夜思甜拍下了一串颜色款式差不多的手链,只不过质地不同,今天夜言修送她的要贵重多了。
  可是为什么?他无缘无故送东西给她做什么?
  岳凌兮思绪稍稍一转,旋即恍然大悟。
  在夜言修竞拍手链之时她晃了晃神,然后又找借口匆匆出去了,夜言修恐怕是以为她内心羡慕又难以掩饰自己的心思,这才故意避开他的吧?怪不得走之前还听见他欲言又止地问了一句,原来是这个意思,若是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会不会当场再替她拍下另一串?
  可惜她羡慕的不是这个。
  思及此,岳凌兮迅速将手链收进了锦囊之中,然后原样封好。
  他能如此待她,这份心意已经胜过万金,她挂着夜家的姓,却到底不是真正的夜家人,万万不能再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第65章 剪纸
  都城十日雪,庭户皓已盈,不知不觉就到了最冷的时候了。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早晨的朝议按例停止,官员也陆陆续续开始休沐了,身为天子的楚襄却没有闲着,带人去了京畿大营慰问三军,一去就是两天,本就人丁稀少的皇宫由此变得更加冷清。
  岳凌兮本来想趁着有空去城西走一趟的,谁知突然取消了行程。
  霜满长阶,青松傲立,一顶软罗小轿孤零零地停在宜兰殿前,车篷上的雪积了有一层了,看样子主人已经进去多时。来往的宫人没有不认得轿子上的徽记的,那是宁王府独有的图案,来者的身份自然也可想而知——宁王并无正妃,家中仅有一名爱妾,除了她还会是谁?
  外人不知端木筝和岳凌兮的关系,难免会有嘴碎的私下里议论。
  “修仪和如夫人何时如此要好了?”
  “谁知道呢……兴许是宁王有意拉拢修仪才让如夫人与她多走动走动的吧。”
  三名宫女捧着从浣衣局拿回来的衣服并排走在廊下,一路小声议论个不停,其中一个听到这话不屑地哼道:“宁王是什么人物,何须拉拢她一个修仪?依我看是如夫人想借着纽带关系提升自己在王府的地位,飞上枝头做凤凰。”
  先前说话的两人都吃了一惊。
  “不会吧,我看如夫人温柔又娴静,不像是这么有心计的人啊……”
  “是啊,况且她也没法从修仪这里捞到什么好处,谁不知道修仪向来不问陛下求恩典的,何况是去管宁王的家务事。”
  那名宫女轻蔑地笑了笑。
  “你又怎知修仪没有爬上龙榻的想法?搞不好她们就是互相利用以达到彼此的最终目的,别忘了,一个庶女和一个妾能高尚到哪里去?你们还真把她们当起主子来了!”
  话音刚落,前方陡然传来一声怒喝:“放肆!”
  三人抬头看去,发现书凝端着点心从拐角走了出来,脸色堪比院中冰雪,冷意逼人,三人皆倒抽一口凉气,然后慌慌张张地跪倒在地上。
  “见过书凝姐姐!”
  书凝一声不吭地走到方才污蔑岳凌兮的那个宫女身旁,冷眼凝视她半晌才道:“修仪是陛下钦点的,如夫人亦是宁王捧在心坎上的人,敢编排她们的是非,看来是浣衣局的差事太轻松了,改明儿我就去向掌事姑姑说一声,看把你调去哪儿才能治治你这张不知收敛的嘴。”
  宫女脸色忽青忽白,想磕头求饶,书凝却是抬脚就走了,丝毫没给她留机会。
  回到宜兰殿,檀香弥漫,暖风熏人,书凝掀起双层织锦花帘步入内间,冲那两个坐在茶几旁剪窗花的人行了个礼,然后笑盈盈地说:“这都忙活小半个时辰了,修仪和夫人可别伤了眼睛,不如先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吧?”
  岳凌兮点头,让她把点心放在端木筝面前,自个儿却还在琢磨手里的图样。
  “姐姐,我的六鱼闹莲总是连不起来,好奇怪。”
  端木筝含了颗饴糖在嘴里,然后凑过去看她的图样,须臾之后指着红纸的某一处轻笑道:“你这里多剪了一刀,可不是连不起来么?”
  “啊,还真是。”岳凌兮恍然大悟,旋即弯了弯嘴角,“我们家还是你剪这个最厉害。”
  “可是你记图样最快,每次在绣坊见到好看的你转手就能画出来,所以娘给我们做的小荷包总是最漂亮的,附近的孩子都特别羡慕。”
  提到往事,端木筝脸上泛起几许柔光,宛如流风回雪,婉约动人。
  书凝笑着插嘴道:“怪不得呢,奴婢上次整理东西的时候见到一枚小荷包,十分小巧精致,不亚于宫中绣娘所出,就是看起来有些旧了,修仪让奴婢仔细收好,奴婢当时还奇怪,今天才知道原来是夫人的母亲所做。”
  端木筝轻叹道:“是很早之前做的,这一晃都过了好多年了……”
  岳凌兮也放下了小剪刀,在静默中遥遥望向了窗外。
  本来以为要在西夷过一辈子,谁曾料到会是眼下的光景?她和姐姐还能在楚国一起过年,做她们小时候做的事情。
  书凝见她沉默,忽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呀,修仪的窗花剪好了?奴婢去把它贴上吧?”
  “好。”岳凌兮点点头,又嘱咐到,“记得留几张,玄清宫那边也还没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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