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氏原本也算得上是一个贤妻慈母,甚至也可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皇后,但却绝不是一位好太后,她一没能教育好先帝,二没约束好车禄和明伯量,令得我们大魏江山差点易主,几经动荡,差点给我们赵氏皇族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四年前你带兵入京,解京城之围,若那时你趁势登基为帝,我定会站在你这一边,可你顾忌天下悠悠之口,不肯上位。”
“六弟,时机稍纵即逝,现如今先帝已逝,新帝初立,百废待兴,你既不肯迈出那一步自己登基为帝,为何不就依照了父皇和母后的意思,回西宁藩地做一个有为的藩王呢?我知道你志在沙场,而非朝堂,西宁和北地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在那里才是你的天下。而且,如今再不同往日,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我们大魏就是你的大后方,成为你对抗西域和北鹘,为我大魏开疆辟土的大后方。皇帝,他也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好皇帝。”
赵铖看着自己的这位长姐,他道:“皇姐,你只是太后娘娘的母亲,你刚刚跟我说的这一番话,这一番保证,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跟我保证的呢?”
你凭什么保证皇帝他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又凭什么保证大魏会成为我对抗西域和北鹘的大后方?难道你才是大魏的君主不成?
你不过只是一个,依祖制,不得干政的公主罢了。
升平大长公主一滞,她不能说,总有一日,我会成为摄政公主。因为要成为摄政公主,上面还有太皇太后,还有三位辅政大臣,还有内阁,还有五部尚书,所以她此刻还不能说出口。
赵铖淡道:“若你保证不了,又是以何身份在请我离京就藩呢?你知道我离京就藩,牵扯的可不是你我姐弟之间的事,而是朝堂格局,若是内阁和三位辅政大臣以祖制请奏我就藩,我可能还会考虑考虑。”
“那是父皇和母后的遗愿。”升平大长公主沉沉道。
那便是她手中的黄金令牌吗?赵铖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的嘲讽。
“那么,”赵铖道,“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也是父皇和母后的遗愿吗?”
升平大长公主心中一凛,她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可是从他的面上她却看不出任何端倪。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她才道:“六弟,因为皇兄误解了父皇之意,把所有的一切都打乱了,先帝性情乖张怪戾,本不配为帝。我说过,当初你进京时若自立为帝,我会支持你,可是你去了北鹘,一去两年,太后逼温雅进宫,如今她的孩子已经为帝,所有事情都已经不同。我今日来,就是想以长姐的身份求你,求你看在父皇和母后的份上,支持这个孩子。”
“皇兄和明伯量对你做出的所有事情,皇兄已经受到了惩罚,你不知道,他为帝后每日受到的煎熬,后来更是忧惧成疾,吐血而亡,他唯一的儿子不得善终,心爱的女人,也是日日生活在丧夫丧子的痛苦之中,这样还不足够吗?至于明伯量,你放心,很快就会有人弹劾他的罪行,他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六弟,你放下吧。这大魏的江山,我们共同来守护,好吗?”
“好。”赵铖看着因为他的回答而尚未来得及收回愕然的升平大长公主,笑道,“皇姐,你既然这般说,那我便拭目以待。朝中的事情我本来并不感兴趣,只是我还有很多事情尚未查清楚,所以就算回西宁也不可能现在就走,待我查明所有的事情,便回西宁吧。”
升平大长公主并没有说假话,肃王回京半个月之后,便有御史弹劾明伯量贪赃枉法,克扣军饷,买卖官位等多项大罪,太皇太后尚未来得及弹压之前,因其中部分罪名证据确凿,三位辅政大臣和内阁就已经通过决议,将明伯量还有同样涉案的明家次子明绍桉羁押送到了大理寺受审,主审官员正是大理寺卿容正卿。
容正卿和明伯量可是有大仇。
自己的大哥是有问题,可他再有问题,太皇太后也不能容他这个时候有事。若明家倒下,升平大长公主或者肃王借机将明家一系都拔了出来,她可真是任人宰割了。
太皇太后召见了内阁首辅兼辅政大臣郑成徽,肃然道:“太傅,您曾在延文帝临终前,在他的床前立誓,定会鞠躬尽瘁,辅佐先帝,这么多年来,无论发生了何种变故,哀家和先帝都从未曾疑过你,最为倚重的也都是你。先帝驾崩,哀家不知当依祖制立大皇子,还是顺应情势立二皇子,也是因为听了太傅之言,最终定下了二皇子。”
“现在,哀家也仍是信你。那么太傅,您能告诉哀家,这明伯量一案,背后的推手到底是谁?”
“太皇太后娘娘,”郑成徽叹息一声,慢慢而又沉重道,“若是老臣告诉您,此事无关肃王或者升平大长公主,您信吗?明家掌权数十年,位高权重,明尚书又不是收敛之人,得罪之人无数,错杀冤杀之人也无数,现在不过是有人观测时机已到,正好在此时机发难罢了。那些罪名,一桩桩一件件,绝没有一件是冤枉了明尚书的,甚至明尚书所作,只有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容正卿的办事效率很高,或者说多年前他便已经着手查明伯量的不法之事,所以不过才缉拿了明伯量数日,就已经“拿到”了不少的罪证,依大魏律,这些罪证足以将整个承恩公府抄家流放。
太皇太后面色难看,她道:“太傅,哀家知道,大哥有罪。哀家并不是想包庇他,只是此时先帝新丧,新帝初立,京中形势诡谲,不少势力尚在蠢蠢欲动,若是朝廷再起动荡,势必引起人心惶惶,朝政不稳。哀家想的事,此事能不能暂且压下,待政局稳定下来,再作打算?过上两年,哀家自会亲手处置他。”
郑成徽跪下,道:“太皇太后娘娘,明尚书之罪,且不说明将军的旧案,若是当年先帝太子妃一案,先帝皇庄遇险一案,明尚书皆有涉足其中,您还会这么决定吗?明尚书犯的,可是弑君一罪。”
太皇太后怔怔地看着郑成徽,面色白得跟纸一样,她犹如受到重锤,忍着心中的剧痛喃喃道:“不,不可能。”
她大哥不可能蠢成这样,这个时候,这种形势下怎么会去弑君,弑君最终不过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她大哥怎么可能蠢成这样。
这大半年以来,她是受了很多打击,但不代表她已经被击垮,连脑子都没了。
她慢慢镇定下来,眼睛盯着郑成徽,冷冷道:“若是他犯下弑君之罪,太傅,您当知道,哀家不可能容忍,所以把所有的罪证都提上来,哀家要亲自审问此案。不要说不可以,有关先帝的,哀家都必须亲自过问,不允许任何人怀着私心愚弄哀家。”
郑成徽俯首,道:“是,娘娘。”
第112章 结篇四
大理寺狱审讯处。
太皇太后看着被带过来的明伯量,衣裳褴褛,形容颓败,手脚拖着长长的镣铐,脸上身上还有多处伤痕,想来还受过刑罚。他的眼睛原本灰败,因看见她才骤然冒出亮光,像是看到了最后救命的稻草。
太皇太后神情木然,她看着明伯量,话却是对站在一旁的大理寺卿容正卿说的,她道:“容大人,哀家想和明尚书单独说几句话,你且带着狱吏都退下吧。”
容正卿并无寻些理由说什么“不可”,只恭敬得俯首应了“是”,便带着狱吏退下了。
审讯处便只剩下了太皇太后,明伯量,还有跟着太皇太后的秋嬷嬷,就是保护太皇太后的贴身侍卫们也退到了门外。
“娘娘,娘娘,大哥是冤枉的,你可一定要救大哥,救我们明家啊。”明伯量“扑通”一声跪下,爬到了太皇太后脚下,涕泪横流道。
“冤枉?大哥,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跟哀家说冤枉?”
她的目光看向一侧案几上的各种罪证,又痛又恨道,“大哥,这么多的罪证摆在这里,你还要让哀家来救你,那些罪行,哪一项不足以让你砍头,让明家万劫不复的?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有想过哀家,想过你身后的明家?”
“娘娘!”明伯量咬牙道,“娘娘,郑成徽和容正卿和我,和我们明家有大仇,这一次根本就是他们谋划好了要扳倒我,扳倒明家,不,他们最终的目的是娘娘您。娘娘,郑成徽现在已经是升平大长公主的人了!”
“娘娘您想想,我若出事,这朝中还会有谁将你放在眼里,还有谁会再效忠于您,我们明家可就彻底完了,娘娘您在宫中也会孤立无援,这天下就会彻底是升平大长公主的天下,就是大皇子他,也定会凶多吉少啊,娘娘,您可不能糊涂。”
“够了!”太皇太后的眼圈发红,她心恨道,“那么大哥,你跟我说说,容正卿和郑成徽为何会和你有仇?容正卿和我们明家是姻亲,他唯一的妹妹是你的弟妹,他疼爱的外甥女是你的侄女,他为何会跟你有仇?”
“还有郑成徽,他又为何跟你有仇?他是延文帝托孤之臣,是先帝太子妃的祖父,是看着先帝长大,日日教导先帝的股肱之臣,曾经对延文帝对先帝都该是忠心不二的,你又为何和他有仇?”
明伯量听出了太皇太后话中的恨意,似乎还有些吃惊,呆呆地看着她,然后反应过来才涨红了脸,道:“娘娘,您在恨我?可我做那一切都是为了谁?这天下所有人都有资格恨我,但不该是您。”
“二弟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你以为我想杀他吗?他抗旨不遵,可有考虑过明家,考虑过你的处境?是延文帝下旨命我杀他,若我再抗旨,你在宫中,可要如何?我做那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件事情,最没资格说我的就是你!我背负了整整十七年啊,难道你以为我会好受?”
“闭嘴!”太皇太后再忍不住,恨道,“是,二哥是不对,我也恨他竟然放了肃王,但你明明知道二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是那样的人,自小憧憬沙场,要做一个卫国护民的将军,他怎么可能只为杀肃王一人而置边境安危于不顾,让数万将士去陪肃王被北鹘人杀死。”
“我告诉你,”太皇太后终于忍不住也落泪道,“我也恨他,可是我若是知道那事,也定会求陛下放过他的。你不是没有办法,在边疆,天高皇帝远,你既然能有本事寻西域和北鹘的刺客追杀肃王,怎么会没有本事让一个人从战场上消失,失踪也好,被“俘虏”也罢,再容易不过,可你怎么做的,你毒死了他!”
“好,就算你杀二哥是为了我,那杀郑大姑娘呢,难道也是为了我,你是怕我在宫中没人扶持,所以特意送明琇到宫中来帮我?”太皇太后眼中还带着泪,看着明伯量冷笑道,“你怎么说得出口?”
明伯量一时哑住,他嘴巴张了闭闭了张,才道:“娘娘,可是最终你还不是选了明琇为后。你知道的,我是为了明家,也就是为了你。郑成徽那时已是内阁次辅,他的女儿为后,先帝又喜欢那郑大姑娘,对她言听计从的,难保郑成徽就不是第二个车禄,甚至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初,你心底不也是这样想的吗?我只是替你办了你想做而不好做的事而已。”
太皇太后怔怔的盯着他,脸色发白,许久之后才道:“大哥,我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不该听了你的劝说,让阿琇入了宫。若是当初哀家没有一时糊涂,也不会养大了你的心,又让郑成徽和一众朝臣寒了心,更让皇帝和哀家离了心,也毁了阿琇一辈子。”
她说完只觉得疲惫至极,再不想说什么,转身离开。
明伯量在后面唤着,道:“娘娘,臣是有罪,但臣对您的心天地可鉴,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更可怕的是,他们竟还妄想将先帝的死都按到臣的身上,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臣怎么会害先帝,这一切都是阴谋,都针对您,针对我们明家的阴谋啊,娘娘,您可千万不能糊涂啊。”
太皇太后却再没回头。
慈寿宫。
秋嬷嬷看着躺在榻上如同大病一场的太皇太后,心里也觉得悲痛难忍,她端了一碗燕窝粥,劝道:“娘娘,您好歹用些东西吧,老奴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再难受,您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国舅爷他,老奴别的不好说,但就一点却也是赞同的,这些事背后定是有人推动的。娘娘,您定要保重好身体,现在老夫人和大皇子都需要您,您若再出了事,可教老夫人可怎么活啊。”
自从明伯量出事,明老夫人就再一次病倒,这一次较上次还更为严重。
太皇太后睁开眼睛,看了秋嬷嬷一眼,有些虚弱地低声问道:“嬷嬷,听说母亲病倒后,肃王妃就住到了庄子上侍奉母亲,此事可是当真?”
秋嬷嬷道:“是的,娘娘,这近一个月以来,肃王妃娘娘她一直都住在庄子上侍奉着老夫人。这些时日娘娘您身体不好,老奴也不敢拿这些事烦扰您。”
太皇太后嘴角扯了扯,道:“嬷嬷,你说这些事,会和肃王有关吗?”
说着看了看秋嬷嬷的神色,苦笑道,“嬷嬷,我知道你向来谨慎,未免误导哀家,从不拿自己的猜测胡乱在哀家面前嚼舌根,可是此次不比往日,哀家这身边所有的人啊,都各有心思。唯有你,哀家知道,是全心全意替哀家考虑的,你说吧,你放心,哀家现在虽然身体弱了些,精神上差了些,脑子却还没坏。”
秋嬷嬷叹息了声,道:“娘娘您用点东西吧,老奴慢慢跟您说。”
太皇太后无力的笑了笑,但还是起身坐了起来,伸手接过秋嬷嬷手中的青瓷碗,慢慢的用了几口。
秋嬷嬷待她用了些粥,又喝了水,漱了口,秋嬷嬷命人收拾了杯碗下去,才道:“娘娘,您看见了,不管老太爷和老夫人心里多恼恨着国舅爷,可国舅爷出事,老太爷身体也垮了,老夫人更是昏迷了数日,现在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让她老人家好好养着。”
“您知道的,三姑娘她啊,自幼是个心善孝顺的好姑娘,自老夫人出事,便带着小世子住到了庄子上,日日服侍着老夫人,可见其心。若是肃王真的在乎三姑娘,此事就不当是他所为,因为他要除去国舅爷,并不是全无他法,现在闹得这般大,三姑娘到底还是姓明,国舅爷是废了,明家的声誉也一落千丈,那三姑娘又能落到什么好?”
“肃王府那边的人向来不喜欢三姑娘,更何况还有一个先凌皇后指过婚的凌姑娘,此事过后,怕会有更多人发难,明里暗里,三姑娘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
“除非,肃王宠爱三姑娘一事当真只是做给人看的,他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三姑娘,否则,此事就不当是他所为,至少不会任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其实,老奴已经听到外面有流言传出,道是因为明家之事,肃王已经厌弃了肃王妃,这才任她住在庄子上不闻不问,甚至有人说,她这个王妃之位怕是很快就要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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