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吃太甜的。”
“……”
“谢谢你。”
叶卿说完,转身走进了吴岩的家门。
江措在门外站了很久。
小学的时候,每年学校组织去爬山,老师担心学生走丢,都会让男孩和女孩手牵手走。
没有男生愿意跟江措手牵手,因为她手上长冻疮,一到冬天五根手指头就肿得像紫萝卜。
她被落在队伍的最后,叶卿过来轻飘飘地牵住了她。
她很自卑,低着头问他:“我的手是不是很难看。”
叶卿只是淡淡说,“谁愿意生病呢。”
他没有放开她。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放开她的人。
女孩的感情从那一刻开始萌芽,而他全然不知。
可是现在,江措在门缝里看到叶卿领着小月牙进门。
她把碗扔地上。
“啪嗒”一声,瓷片四散。
叶卿循声望去,门口已经没有了人。
第十章
小月牙也听见了摔碗的动静,她忐忑地问叶卿,“刚刚是不是有人在外面?”
叶卿也愣愣地看了看门外,最终没有走出去,他说:“不知道。”
他去拿寒假作业,把几本本子放进书包里。
最后拿在手上的一本书是希腊神话。
叶卿翻了两页,问小月牙:“你看过了?”
“看了一点点,有些字我不认识。”
他将书籍塞进书包,“看了什么?”
“宙斯吃掉了他的老婆,然后他觉得头疼,就把脑袋劈开了,里面跳出来他的女儿雅典娜。”
小月牙揉揉眼睛,接着说:“为什么他要吃掉自己的亲人呢?”
叶卿告诉她:“神话只是神话,现实中是不会有这样的人的。”
小月牙懵懂地点点头。
说话时,她一直在用手擦着眼眶。
叶卿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把她的手捏下来,“不舒服?”
她说:“眼睛痒。”
“不要用手碰眼睛,很脏的。”
叶卿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眼药水。“你躺下。”
他坐在床沿,让小月牙躺在他的膝盖上。
叶卿小心地给她滴眼药水。
一捋凉丝丝的液体流进了眼睛,她闭上眼,眼角渗出的水滴被叶卿用纸巾拭去。
小月牙面朝着窗户,恰好躺在一抹阳光之中。
她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太阳的温暖。
在眼药水在眼中流淌时,叶卿抱着她,没有动。
她听见他少许衣料摩擦的声音。
这一天的清晨,平淡温和。
无论以后,小月牙还是不是小月牙,哪怕她变成别人,也不会忘记这些日子里在他身边无以往复的时光。
小月牙接触的人太少了,她只能笼统地辨别好人和坏人。
叶卿是个好人,好人都有好报。
她希望有一天,他能够不再受病痛的折磨,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窗户被外面的指头敲了一声响。
小月牙从叶卿腿上弹起来,她用纸巾擦掉残余的水分,睁大眼睛,看到外面的大男孩。
这个男孩是叶卿的哥哥,叫叶闻言。
可是叶闻言不认识她,小月牙只好在被发现之前迅速地躲了起来。
她藏在床后面,听见叶闻言的声音:“去钓鱼吗?”
“我怎么出门?”叶卿回答他。
“你还发烧?”
“不烧了。”
叶卿推开窗,刺眼的阳光铺满地板。
“四哥。”他突然笑了起来。
“咋了你?”
“帮我打掩护。”
叶闻言冲他甩了下手,“小事。”
——
叶卿带小月牙去了一趟花鸟市场。
他在母亲那儿打了个幌子,说去四哥家补课。
叶卿没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他只是去看看那些动物。
动物能让人感受到生机,一扫冬天席卷而过的沉重感。
他跟小月牙并排走,两人就像兄弟。
小月牙手上端着一盆多肉,是叶卿给岩叔买的。
其实这种可爱的植物不大适合上了年纪的人养。
但是叶卿觉得,吴岩需要这样的可爱的东西来修缮生活。
回家时已近傍晚。
两人走了小路,要穿过一条巷子。
有人说这条巷子里有拐卖儿童的人,所以叶卿一般不太走这里。
不过今天在外面待得太久没有注意时间,只能抄近路走。
巷子以前是个贫民窟,去年年末这里的居民基本搬空了。
难免萧条。
小月牙端着那盆多肉,还在小心地研究着。
直到她听见有两个人交谈的声音。
小月牙突然停下了。
叶卿走在前面,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讲话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
有两个女孩正在下楼。
小月牙躲在一根电线杆后面,看着阿花姐姐牵着小泥巴下来了。
电线杆上贴着一些小广告,都是治疗性.病的。
上面有一些很污秽的图片,看得小月牙不忍遮住了眼睛。
她探出脑袋去看那边两个女孩时,才赫然发现,这条街上贴满了这样的广告。
小泥巴是他们班年纪比较大一点的小女孩,大概到了初中生的年纪了。
有一段日子没见,小泥巴长高了好多,也长大了好多。
小伙伴这点微妙的变化让小月牙觉得很兴奋。
她正要上前叫住她时,才看到刚刚走进阳光底下的小泥巴脸上带着泪水。
阿花姐姐的表情也很严肃。
小月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小声地叫了一声:“小泥巴。”
小泥巴的身躯猛然一怔。
“小月牙?”旁边的阿花姐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嗯。”小月牙点点头。
“小月牙你快跑!你别回来!你别回来!!”
小泥巴突然泪流满面地冲她大喊,甚至用手去推她。
小月牙手里的多肉被小泥巴打翻在地,她颤抖着身子看着肮脏的泥土。
“你快走啊!”
在阿花姐姐快要把小泥巴拦下来之前,小月牙像只机械玩具突然被通了电似的,她撒开蹄子就跑。
“小月牙你快走!你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小泥巴的声音越来越远,小月牙追上不远处的叶卿,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
叶卿问了句“怎么了”。
她没有接话,只是拉过他的手,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就像在那个梦里一样。
小月牙满脑子都是小泥巴对她喊着“快跑快跑”的那张脸。
她还想起来那个戴着口罩的奇怪的叔叔。
也许叔叔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所以他们才会变成小猫小狗一样的存在。
被蹂.躏,被践踏。
虽然她们没有爸爸妈妈来保护,可是她们也是有尊严的人——
小月牙每次做到那个梦的时候,都忍不住这样告诉那个叔叔。
可是她不敢,她害怕下一个被欺负的女孩就是她。
她眼睁睁地看着小泥巴哭,自己也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在梦里一样,拼命地奔跑着。
不过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
小月牙跑着跑着,她气喘吁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叶卿的手松开了。
她已经跑到了闹市区,回过头,再也没有那些悲惨的回忆。
风卷残云很迅速,天空已然一片明净。
高挑的少年踏雪而来,他双手插在兜里,走到她跟前,弯下腰身,“发生什么事了?”
小月牙使劲地摇头。
她不快乐,却也不敢说。
叶卿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淡笑着对她说:“难关都是给英雄过的。”
听见这话,小月牙觉得鼻酸。
她很庆幸她遇到了叶卿。
也很庆幸他从不会逼问她什么,却总是给她最动听的安慰。
小月牙抱住叶卿,抱了他很久很久。
她也感受到,少年有力的臂弯箍住了她的腰。
叶卿是第一个抱她的人,也是第一个亲她的人。
她年纪尚小,不懂男女之事。
现在渐渐明白,感情都是从依赖开始。
可小月牙的依赖是逾矩的。
它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发生。
第十一章
春夏秋冬又一春。
老伯伯坐在古城墙下拉京胡,咿咿呀呀的曲声荡进六朝烟水间。
傍晚,十三中校园门口车鸣声持续了半小时之久。
江措拉着她的拉杆书包经过叶卿时,放慢了脚步。
她腼腆且软糯地喊了一声,“叶卿哥哥。”
少年的身形被崭新干净的校服勾勒出修长的轮廓,他背着书包,走得不紧不慢。个子虽高,但脊梁挺拔,丝毫没有伛偻姿态。
被江措唤住,叶卿微微侧过脸。
简单清澈的眼神促使她越发羞怯。
江措心底的自卑和偶尔的刻意,他都察觉得出来。
她因为拉沉重的书包被勒痛的指关节微微泛红,叶卿落下一眼,帮她接过手里的拉杆。
“谢谢哥哥。”书包重心点转移了,江措缓缓放开手。
春寒料峭,她轻轻挠着手指生冻疮的伤口。
叶卿打破沉默,“今天怎么一个人?”
“我妈妈加班。”
“下次可以坐校车。”
像是命令一般的忠告,不知道是不是在劝她不要热脸贴冷屁股。
江措又是一阵脸红,头低得只看到自己脚尖。
叶卿把江措送到她家楼下,江措像是有话要说,可她的忸怩又致使她错过了一些机会。
叶卿离开后,江措把拉杆箱放在路边,无意识地跟上。
她心里空空荡荡的。
想到那天在放电影的礼堂里看到的小孩,她有耳闻,是个男孩,可是江措的第一直觉告诉她,那个“男孩”有一点蹊跷。
在小路走,江措在两棵巨大的枣树下停了步子,枣树植在食堂前。
小月牙蹲在一排洗手池后面,用石头在水泥地上写字。
叶卿上学之后,每天回来都会给她念课文。岩叔空下来的时候,也会教她写写字。
不过岩叔自己的普通话都说不好,想起他念绕口令时舌头打结的样子,小月牙哈哈一笑。
殊不知身后有人对她的笑投以轻蔑一眼。
江措咬紧了牙,这个傻子一样的小孩凭什么——凭什么可以被叶卿抱在怀里。
他的怀抱理所应当只有她江措可以待。
他们两个是爸爸妈妈钦点的结婚对象。
所以……他只能够抱她。
从树上坠落的一只青虫打断了江措的羞怒。
毛毛虫恶心地蠕动着身子,多看一眼她都要吐出来似的,江措捂住了嘴巴。
洗手池的瓷砖上,一颗亮眼的虫子慢吞吞地移动。
小月牙的脑袋就靠在旁边。
江措捡起一根地上的树枝,把虫子挑到离小月牙更近的地方。
事与愿违,虫子开始往反方向移动。
心脏砰砰砰地跳动着,江措鼓起勇气往前踏了一步。
她重新用树枝挑起了那颗青虫,送到小月牙的头顶。
身后突然一只手碰到她的肩膀。
严禾手一使劲,把她推倒在地,脸色冷得快结冰,盯着江措,“瞎了?看不到有人?”
蹲在洗手池后面的小月牙起初没注意到有人过来,她张着嘴巴,看着脸色惨白的江措。
蠕动的毛毛虫不知何时爬到了她的肩膀上,小月牙尖叫一声,把虫子掸开了,还是鸡皮疙瘩起一身。
摔在地上的江措又是气又是觉得伤自尊,眼泪刷的掉下来。
不是博同情,也不是为做错了事而惭愧,她只是感到十分羞耻。
江措从地上爬起来,离严禾一米远,哀求道,“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想欺负他的,你……这件事情你不要告诉叶卿好不好?”
严禾:“道歉有用?我不接受。”
“对不起,只要你不要让他知道,怎么样都行。”
“怎么样都行?”
严禾瞧了一眼被小月牙扫到地上的毛毛虫,略一思忖,手指过去,“那你给我表演吃虫子。”
江措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吃啊。”
“我……”
“做不到?”
“姐姐,对不起。”
“吃个虫子都不肯,还口口声声说爱他,你太虚伪了。”
说罢——
“叶卿。”严禾颔首,喊了一声尚未走远的少年,“你过来。”
将将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叶卿,犹豫了一下步子。
“快点啊!”
“……”
叶卿走到,愕然看着泪流满面的江措。
他心里最清楚他姐姐脾性不好,心直口快。第一反应是严禾对江措说了什么狠话,便皱眉往严禾那边打量。
严禾懒得理会他眼神的质疑,“江措故意把毛毛虫放在你弟弟头上,还装可怜让我不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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