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音点头。
姜鹿尔垂下眼睛:“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李雪音苦笑了一下:“他的父亲并不同意我们的婚事,甚至威胁要将他逐出简家,可是,我……”她掩住脸,眼泪流了出来。
简瑜对她的感情让她喜悦又难过。
姜鹿尔复杂的看着李雪音,她问李雪音:“你自己呢,你想好了吗?你真的喜欢他,愿意和他过一辈子吗?”
“也许最开始,并不是。但是,上一次之后,我想,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更何况,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姜鹿尔握住她的手,她不知道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女人,她曾经绚烂如花,而现在,却沉默脆弱如清晨前的雪。
她想到程砺对她警告的话:“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对于心爱的女人,只要不让她受伤流血,那么就算流泪,也是无妨的。”
而李雪音和简瑜无论相处多久,他给她看到的都是想让她看到的东西,而她看到的,也是她自己愿意去看到的东西,即使相爱,并不意味着真正的相互理解。
“鹿尔。”她像是惶恐的小鸟,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恳切的问她:“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雪音小姐,你说。”
“简瑜不同意我出门,但是我真的很想见见我二哥。他都好吗?”
“他在程家休养过一段时间,后来伤好以后就离开了。”
“休养?二哥受了伤?他是怎么受伤的?”
“……好像是和简瑜发生了一点冲突。”
李雪音黯然:“简瑜说我二哥对他有些误会,他出面找过二哥,但是二哥对他一点也不友善。”
“他当然对我不友善。”一个低沉的男声冷冰冰响起。
姜鹿尔和李雪音一惊,回过头去。
赫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李斯函。
“二哥?!”李雪音又惊又喜,猛然站了起来。
李斯函脸上有了些许胡茬,穿着一身仆从打扮的衣裳。
“你……怎么穿成这样?”
“不穿成这样,怎么能混进来,你的先生,恐怕早就将我打死了。”
姜鹿尔忙道:“二少爷!”
见李斯函目光转过来,她意有所指:“雪音小姐有了身孕,身体一直不好,外面太阳太烈,咱们进去说吧。”
李雪音已经有了身孕,有的话斟酌一下再说吧。
李斯函的眼神冷下去:“看来,你这段时间果真过得不错。”
李雪音没有来由的心虚,伸手去拉李斯函的手:“二哥……简瑜他,他说你们有一些误会……”
李斯函甩开她的手,冷笑:“他自然这样说。他说什么你都信是不是?”
从小到大,李斯函对这个妹妹从来是宠爱有加,千依百顺,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李雪音蓦然被甩开,脸色一白:“二哥。”
李斯函转头看着搀扶着李雪音的姜鹿尔:“你也什么都没跟她说是不是?”
“二少爷!”姜鹿尔看出了李斯函的愤怒。
李斯函声音生硬:“鹿尔。我们的家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小姐的身体,现在并不适合聊这些。”她握住李雪音微微颤抖的手。
李雪音并不是傻~子,蛛丝马迹和隐隐的猜测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她一直选择相信自己看到的。
“现在不适合,什么时候适合?等她把孩子生下来?等这个杂种叫我一声舅舅的时候?”
李斯函解开胸前的纽扣,一颗一颗,雪白的衬衫下,是还没有完全痊愈的伤口。
嫣红狰狞的伤口怵目惊心。
“这一枪,是你信任的未婚夫给我的。他怎么跟你解释这一枪的?是一个误会?”
李雪音脸色发白。
扣子继续解下去,腰间的伤疤显出来:“这一刀,是李家灭门那一天留下的。李雪音,你以为,那样一场屠杀,满门横祸,连前来做客的亲友都没有幸免,你凭什么可以毫发无伤?”
李雪音微微摇头。
“你以为凶手是谁?为什么那一天总督拒绝出席,为什么向来没有关系的简家人这样热心,为什么两族土著的残杀会蔓延到整个李家,而最后冲进李家讲着汉话开枪的那些人又是谁?”
“我的好妹妹。”他冷笑,“你在蜜罐和温室待久了——但是就算是从透明的玻璃向外略微看一看,也知道李家倒了,他们的锡矿和锡米会留给谁,谁才是真正的受益者。”
“可是……可是,简瑜他……”李雪音嘴唇颤抖。
“他就算没有直接动手,你觉得他就能和简家脱离关系吗?”他嘲弄笑道,“更可笑的是,我最亲爱的妹妹,竟然怀上了简家的孩子。”
“二哥——”李雪音浑身发软。
“二少爷。”姜鹿尔扶助她下滑的身体,努力想要将她扶到椅子上。
“我二哥……他说的是真的吗?”李雪音抓~住姜鹿尔的手,像一双铁爪。
姜鹿尔安抚她:“雪音小姐,事情……事情没有想象那么糟糕。”
“事情比你想象更糟糕。我逃走以后,丧家之犬一样四处寻找那些曾经的同族,甚至跪在别人门口哀求,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忙,他们找了一具烧焦的尸体,说那就是我,李家的二少爷早就死了。我不过是借着李家名义到处招摇撞骗的骗子……你知道这些日子,我经历了什么吗?我为什么活到现在,为的就是为李家报仇,为父亲复仇。”
“二少爷,你现在跟雪音说这些,能改变什么?你一向最疼爱雪音小姐,看看小姐,她现在的情况适合听到这些吗?!“
“鹿尔,我希望你理解我。”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你都做不到的事,我能做什么呢?”李雪音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几乎无意识一般喃喃。
“我一直听说,简瑜很宠爱你,很信任你。”
“所以——”
“所以,有的事,只有你能做到。”
他顿了顿,“这也是,我为什么来找你的原因。”他似乎有些不忍,微微移开了眼睛。
远远的,传来女孩子清脆的说话声,姜鹿尔站起来,极目望去,却是刚刚那几个女孩子,正一边说话一边朝着这边走过来。
第五十九章
这栋独栋小屋周边都是花丛, 并没有什么适合躲藏的地方。
而从这群女孩子前进的方向来看, 显然是来看望李雪音的。
李雪音恍若未见, 只仰着头, 苍白的脸看着李斯函, 眼底似苦涩似空白:“那么,二哥是要我做什么?”
是要她……手刃简瑜……么?
李斯函静静看着她, 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静到几乎以为时间停滞了, 他眼底深邃的暗沉如平静的海面。
过了一会,他收回了目光,嘴角扬起一丝苦笑。
“我想, 要回李家的老宅。”
“李家的老宅?”李雪音一怔, 并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那是我们曾经的家。不论如何, 也应该回到我们的手上。”
“简瑜之前说,宅子的那块地有点问题,他正在处理。”
“真是我的好妹~夫啊。”他嘴角扬起一丝嘲弄的笑意, 转瞬即逝。
“他果然很在意你。”李斯函轻轻说,“那我就等妹妹的好消息了。”
李雪音微微吁了一口气,剧烈的情绪稍微缓和, 她伸手覆盖自己的小腹,那一瞬间, 她多么的感激,她的哥哥没有说出那句话。
离开简瑜。毁掉这个孩子。或者,杀掉他们。每一样, 对她来说都是难以执行的任务。自从那一场噩梦后,她就像一个曾经坚硬耀目的琉璃娃娃,轰然倒塌碎裂,即使现在已经被仔细粘合,但早已遍布裂痕,如果不是这个孩子的支撑,如果不是简瑜,只要一点外力,就可以粉身碎骨。
姜鹿尔皱眉看着李斯函。
她不相信他的话,就像是一场滚滚而来的风暴,明明悬挂在头颅,却突然烟消云散。
李斯函看着她,神色平静。
远远的人声近了些。
李斯函看了姜鹿尔一眼,他上前一步,端起来杯盏,像个称职的仆人一样站在一旁。
李雪音面色微微苍白,紧紧握着自己的裙摆,姜鹿尔伸出温暖的手掌覆盖上去,这些许暖意给了她一点安慰,她感激看了鹿尔一眼。
居高临下看下去,妹妹瘦了,纤细的肩膀隐隐透出棱角的脆弱,李斯函叹了一口气:“但是看你现在的样子,不能太操劳了,还是先好好养身体吧。”
“嗯,晚上睡觉不太好。”李雪音对哥哥的关心几乎有种殷勤的回应。
李斯函站在那个位置,弯腰为李雪音斟茶,他的声音很轻,却足够听清楚:“晚上睡不好吗?”
“现在还点香吗?”
李雪音摇头,没有什么样的香能抚平她的恐惧,即使珍贵的锡米胆也做不到。
“在低地龙脑森林里面有最好的龙脑香,最上等的冰片,一年所得不过数斤。托老朋友的福,我也得了一些。”
在茶盏旁边是一小包雪白的冰片,他不动声色放进了李雪音的绣筐里。
“这些冰片凝神静气,对你的身体和胎儿的发育都很有好处。”李斯函又道,似乎自嘲道,“不管怎么样,他也是你的孩子。”
李雪音眼眶微微泛红,二哥还是关心她的。
姜鹿尔看着那雪白的冰片,隔得很近,她看得很清楚,和她在龙脑森林里面采撷的一模一样。但是心里隐隐还是有些不安,她提醒:“现在胎儿月份不足,还是少用些香好。”
李斯函笑:“你是担心我害我妹妹吗?黄金有价香无价。如果有担心,现在不用就是。”
姜鹿尔微笑:“抱歉。”
~
密斯吴带着几个女孩子已经快到面前,其中一个女孩子大约和李雪音熟识,先走两步过来,李斯函立刻垂头退到更远处。
短发女孩子姓钟,一头和李雪音一样的齐耳短发,眼睛很小。
她略带得意扮演起了介绍者的角色。
一一为李雪音介绍她身后的这些小姐们,姜鹿尔扶着李雪音站起来一一颔首。
待到介绍完,那位密斯吴状似无意看了一眼姜鹿尔:“这位是?”
密斯钟似笑非笑:“这位漂亮的小姐我以前倒是见过,是密斯李身旁的婢女。”
不待李雪音说话,另一位小姐便笑:“既是如此,那就倒点茶搬些椅子过来吧,我们走了也累了。”
其他几人已经叽叽喳喳开始说自己要喝什么口味的茶水了。
“各位误会了,她是我的朋友。”李雪音道。
李雪音以前喜欢热闹,现在却并不喜欢人多。
密斯钟有些失望,目光一转,看到了那远远的李斯函,便要说话,姜鹿尔却笑:“雪音小姐的客人,一起喝喝茶正好。我听小青说上次新存的茶叶还没有开封。”
其他几个女孩子目光里面顿时露出鄙视的光芒来。
这里面在场的人,要么是有家世,要么是有名声,这个姜鹿尔,纵然以前是李雪音的婢女,现在已经是总巡的女朋友,竟然还这么不顾身份,不上台面。
李雪音有些迟疑,姜鹿尔拍了拍她的手,她站起来,趁着那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时候,向李斯函使了个眼色,便一同向外走去。
大约是密斯吴开了个头,其他几位懂得洋文的小姐都开始用洋文聊起天来,叽叽咕咕,所言所说正是在谈论姜鹿尔。
“婢女果然就是婢女,怎么也改不了服侍人的身份。”
“只要人服侍的好,也可以翻身啊,这个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看来程总巡也只是将她当做一个妾房来对待,连个丫鬟都没有给她配。”
其他听不懂洋文的小姐们有些着急,却又不知道那几人在说什么。
李雪音半懂不懂,只是看着已经走远的姜鹿尔和李斯函,微微松了口气。
两人缓缓走在离开的小径上,小姐们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
李斯函不动声色看了姜鹿尔一眼,她好像没有听懂的样子,若有所思。
“鹿尔,你在想什么?”
“二少爷当着我的面和雪音小姐说这些事情,就不担心我会泄露出去吗?”她想的是这件事。
“你不会的。”
“为什么?”
“那样最先受伤的是雪音,不会是我。”
姜鹿尔微微一怔,目光陡然冷冽,两人已经走到分岔路,她淡淡道:“既然如此,就不耽误二少爷等待好消息了。”
“鹿尔。”李斯函忽然道,“你知道她们刚刚说的什么吗?”
“无关紧要的人,说的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李斯函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姜鹿尔垂头想了一想,还是有哪里不太对,转身回到前场去,路上碰见了两个丫鬟,她叫了一人去找小青——那几位聒噪的小姐,小青自然会处理得妥妥当当,另一人去准备那几位小姐需要的茶点。
前厅依然热闹,各色花团锦簇。
简艾代替身体虚弱的准嫂嫂在旁迎客,简瑜则正和几个客人说着什么,不时发出笑声,客人们衣着华丽,不过,她留意到,场上并没有任何一个洋人的身影。
她的目光逡巡,很快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程砺,他也看到了姜鹿尔,举杯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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