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他问,顺手将一个点心喂到她嘴里。
姜鹿尔嘴里吃了太大块的点心,一时噎着说不出话,他自然而然将手里的酒杯送到她唇边。
一口烈酒下喉,姜鹿尔的脸上立刻升起两片红霞。
酒气入喉,她猛烈咳嗽起来,程砺便又帮着她拍背。
“每日少少喝点酒,也不错。”他看着姜鹿尔红~润的脸颊和嘴唇,意有所指。
姜鹿尔微微一哼。
“刚刚可见到李雪音了?”
“雪音的状况不是太好。”姜鹿尔有些迟疑。
程砺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已经比想象中好了。”
李雪音只在宴会进行时出来向大家敬了一杯酒,客人们体谅她的身体状况,并没有过多应酬。
宴会结束后,音乐声切换为舞曲。
简瑜邀请了密斯吴率先滑入舞池,跳了开场舞,紧接着,舞池就开始热闹了起来。
言笑晏晏,叫她无端端想起了曾经李家那一场盛会。
钢琴手纤长的十指跳跃,技术娴熟,却缺乏感情。
“跳舞吗?”程砺绅士地向她伸出手去,他的声音温柔,想来她并不会跳舞,他毛遂自荐,“我是个很好的老师。”
姜鹿尔有些迟疑,她本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和这里怪异的气氛。
一旁一个淡淡而矜持的女声传来:“密斯特程?”
密斯吴结束一曲,长卷发逶迤到腰间,雪白的手臂上套着一对碧绿的手环,看起来妖~媚又矜持。
“有没有荣幸继续完上次的舞蹈?”
这句话的含义无外乎是她和程砺曾经跳过舞,而且她现在还要和程砺继续跳。
在舞会的邀约一般都是男子完成,如果要一个女人开口,那拒绝基本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程砺回答之前,先偏头看向姜鹿尔,眼神似乎在询问她的意见,密斯吴粉面微微泛恼。姜鹿尔淡淡一笑:“很久没跳舞了,有些生疏,程老师,让我瞧瞧罢。”
密斯吴饶是修养良好,鼻孔也不由气得大了一圈。
旁边两个跟班的女孩子议论,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只够传到姜鹿尔耳朵里。
“不会就不会,装什么呀。”
“就是,一个婢女,也想装小姐。”
姜鹿尔恍若未闻,只捧着一杯果酒有一口没一口喝着。
她如同一个局外人,看着这个笑声朗朗的盛会,花香和熏香氤氲在一起,意外的好闻,还是有哪里不对。她转过头去,看到了简家二小姐简艾,她咬着下唇一直在看着舞池里面的程砺和密斯吴,另外更远的地方,看到简瑜蹲在雪音身旁和她说话,李雪音仰着头微微笑,她还看到了很多的新面孔,以及一些曾经出现过在李家的老面孔,风水轮流转。
兀自出神间,一个年轻的男人端着酒杯来向她邀舞,姜鹿尔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示意自己不胜酒力拒绝了,紧接着,又来了一个。
姜鹿尔也抱歉笑笑拒绝了。
第三个站到她面前的人,姜鹿尔还没说出拒绝的话。
他便微微一笑:“鹿尔,连续三次拒绝邀请,那便意味着只想和宴会的主人共舞。”
“温少爷。”她客气,“可是我很久没有跳舞了。”
简温笑:“我也是。”
他伸出手:“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舞池里面的密斯吴嘲弄的眼神扫过来,姜鹿尔有些无奈推辞:“可是,穿成这样跳舞不太好吧。”
简温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我妹妹身材和你差不多,正好做了一条裙子送给她,如果鹿尔你不嫌弃……”
姜鹿尔面色微变,她不是嫌弃,她哪里能换衣服,脖子上那些痕迹定会全部暴露无遗……
“看来是非跳不可了。”
身后两个女孩子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转身将手里的酒杯放在侍应生托盘上:“既然这样,那只好请温少爷不要嫌弃我舞技拙劣了。”
“我的荣幸。”
她将手放在了简温冰冷的手心里。
随着他一个步伐滑入舞池,许久没有跳舞,但是一旦音乐和节拍走到位置,那些习习已久的动作便行云流水一般慢慢由晦涩变为流畅了。
舞池中衣香鬓影的男女,渐渐目光都为男装打扮的鹿尔和简温吸引,恰到好处的身量,同样漂亮的脸庞,流畅优美的舞姿。
简温的手冰凉,但是姜鹿尔的手温热如火,渐渐他的手也暖了起来。
“你跳得真好。”他赞叹。
“温少爷也不错。”姜鹿尔客气友好的面具看不出一丝瑕疵。
“不要叫我温少爷。”他抗议。
姜鹿尔疑道:“那是要叫你温先生吗?”
简温笑起来。
正好滑到角落一曲将完的密斯吴听见,心中酸涩再也无法忍受,方才程砺虽然和她一起在跳,但是没有半点心思在她身上。
密斯吴便有些刻薄的笑:“姜小姐想必训练了很久吧。跳得这样好?”
姜鹿尔一双清澈的眸子安安静静看她,用英文回答她:“这个大概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正是刚刚她们用英文讥讽她的话!
原来……她都能听懂!
密斯吴大惊,顿觉一阵难堪和震怒,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脚下的高跟鞋一歪,竟将脚扭了。
“密斯特程……”她有些可怜地看着程砺,程砺却只是看着姜鹿尔,他竟还在看她!这个时候不正是应该将她打横抱起然后送到后厅吗?
密斯吴又叫了一声:“好疼。”
程砺看也不看她,伸手招来两个侍应生:“送吴小姐去休息。”
简温掩过目光中的惊异,带着她重新滑入舞池,两旁的人声对他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流畅的琴声响起来,他看着怀里的女子,问她:“鹿尔,真让人意外啊。”
姜鹿尔不回答,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了钢琴师背后的乐器房,房间里面有光,所以门扉下面显出格外多参差不齐的暗影来。
房中有人!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脊背爬起来。
简温却以为她在看钢琴,问她:“你喜欢弹什么曲子?”
不是会不会,而是喜欢什么?
姜鹿尔发怔间,他微微收紧了手,姜鹿尔只觉得简温握住自己手掌和肩背的手在微微发烫。
舞曲将尽尾声。
她抬起头来,微微摇头:“我不喜欢弹琴。”
姜鹿尔跳完一曲,退下来,程砺正端着一杯香槟看着她:“我想,如果换成一身长裙,那会有多美。”
姜鹿尔转头看他:“怎么没看到他们?”
“谁?”
“二勇哥不在,阿诺、三炳也没看到?”
第六十章
“他们有事先走了。”程砺道, “怎么了?”
“没什么, 就是感觉怪怪的。”
程砺笑道:“这一场宴会客不似客, 主不像主。来的人勉勉强强, 自然奇怪。”
“我也很奇怪, 简温不是和简瑜闹翻了吗?”
“哥哥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低下头看了看时间:“还有一刻钟,邱霖的车会到, 到时候你先和他回去。”
“你呢?”姜鹿尔心里有些无端端发慌,“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送了的礼金自然要吃回来。”他开玩笑, “还有一刻钟,不准备和你未来的相公跳一支舞吗?”
他伸手自然握住她的手,一手扣住她纤细的腰~肢, 将她带向自己, 笔挺的制式服装, 锃亮的纽扣冰冷贴上她的耳朵,她仰着头看他,足够亲近的空间让他们的话只能彼此听见:“阿砺哥哥, 我看到了李斯函。”
人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既然李雪音已经选择了她的命运,她除了祝福, 别无它言。
程砺点头:“我也看到了。”
阳光从透明的玻璃屋顶投下来,映照进她的眼睛里, 像一抹流光溢彩的长虹。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头发:“鹿尔,你答应的。船晚上八点开, 我会赶过来送你。”
“你会喜欢那里的。马六甲,是个温暖的地方。鹿尔。”他的头低下去些,吻到了她的耳朵,姜鹿尔的镇定顿时烟消云散,整张脸从耳朵开始全部红了起来。
“你脸红了。”程砺笑,目光温柔如同快要滴下水来。
“我没有。”姜鹿尔辩解,“我只是有点热。”
程砺笑容更甚,他干燥的手掌如同一块烙铁,在她身上点燃一簇簇火种。
“真是舍不得啊。”他在旋转中将她带到了舞池边缘,默契的配合,优雅的旋转,几乎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的动作,程砺舞步缱绻,最后缓缓立下松开了手。
一曲舞毕,邱霖正好到了前厅门口。
他今日像模像样穿了一身正装,平日乱糟糟的头发也梳理好了,站在门口,玩世不恭又强自正经道:“嫂子,走吧。”
程砺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然后自然而然捧住她的脸,姜鹿尔心顿时漏跳一拍。
他看着她,眼底笑意更深,低下头去,却是一个吻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去吧,我的鹿尔。”
两旁隐隐的议论声四起,他却什么也没看到,简温站在人群中,目光沉沉看着他们。
姜鹿尔前脚出门,灼热的阳光全部蔓进车窗,邱霖很快发动了车子,车辆在庞大的车队中缓缓掉头,转向另一个方向。与此同时,还有陆陆续续的车辆不疾不徐开过来。
邱霖的方向却不是程家,而是径直向码头开去。
“一来一去太费时间。嫂子,东西都在后备箱,您这直接去码头,我还能省下个去吃宵夜的时间,不介意吧?”他惯常说话又啰嗦又痞气。
鹿尔不疑有他,只好笑:“你们真是要一顿将这简瑜吃垮不成。”
“那是,不然多对不起那份礼金。”邱霖嬉皮笑脸。
他一踩油门,汽车在狭窄的街道,像一只小小的野兽横冲直撞。
“哎,你慢点。”姜鹿尔,“仔细撞了人。”
“是,嫂子!”邱霖嘴里答应着,脚下的油门略松了些。
平日去码头的时间今日只花了一半多,姜鹿尔一路颠簸,下来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涌,邱霖一副异常惭愧的模样笑嘻嘻帮她拿行李。
船行的老板早已叫了得力的伙计早早等在岸边,一看到姜鹿尔连忙迎过来,接过她的箱子时伸手一拎,箱子出乎意料的沉,两个伙计卖力抬去了。
“船上有晚饭,大哥说已经订好位置了。嫂子,保重。”他点点头,转身向前走。
姜鹿尔摇了摇头,转身往船上走,走到一半,她回过头去,邱霖半个身子已经钻上车了,他半只胳膊在外面挥了挥,却是饿慌了一般,即刻转头回去。
姜鹿尔只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另一旁的伙计连声招呼她,她跟着向前走去。
海上不比陆地,即使是巨大的轮船,但是踩上甲板,仍然会有淡淡的摇晃感。
姜鹿尔对船没有什么好感情,她趴在甲板的栏杆上,看着几个船员来回穿梭做着出航前的例行检查。
不时有几只海鸥飞过来,在她头顶盘旋。
她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时间还早,便又下了船,在码头附近走一走。
却没想到,意外碰上了那个瘸腿的写信先生。
一段时间不见,他更老了。
连眉毛也跟着白了许多,眼皮耷~拉着,几乎快要把睫毛遮挡完了。
这一回,姜鹿尔堂堂正正坐到了他的摊位前。
察觉到前面有人,老先生立刻殷勤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招呼她:“小先生是要写什么。”
他看着姜鹿尔,目光却是一惊,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他脸上的线条柔和起来:“竟然是你呀。”
姜鹿尔笑:“这一回,还是家书。”
“妹妹仔看起来气色不错。”老先生铺开一张纸,刚刚落笔写了开头,忽的想起什么似的。
“你等一等。”
他转身开始在他背后那个背篓里面翻起来,翻了好一会,从里面找出一个旧旧的布包,再从里面打开几层,竟然是一封信。
“这个呀,是你的信。”
“我的信?”
“对,你的信。”老先生将信推过去,“上一回,你走了以后,你的朋友呀又叫我帮你邮了一回信和钱,却没想到没多久就收到了加急回信,但是我又不晓得你在哪里,你的朋友也没说他的住址,只好由我先保管。没想到,竟然真的碰上你了。”
姜鹿尔奇道:“我的朋友?他说了什么?邮了什么?”
老先生想了想:“他说是你的朋友,其他便什么也没说了,新邮的信倒也没说什么,就是汇了一笔款子过去。”
姜鹿尔心头猛地一跳:“你说的这位朋友,长得什么模样?”
老先生便一边想一边回忆,说来说去,姜鹿尔的心砰砰跳起来:不是程砺还是谁。
她伸手接过那封信,信没有开封过,已经有些残破,打开来,是陌生的笔记。
一看开头,她的心猛然一跳。
吾妹:你嫂归宁已久,见信速返家。甚念。兄契上。
和信一起的,还有一张汇票,汇票的金额让她心头一跳。
她眼眶一热,心里某个角落的情绪翻涌起来,她几乎不难想象,哥哥为了筹集这笔钱,付出了什么代价。
“老先生,我要借你的笔一用。”她亲自展开宣纸,素手提笔,细细将自己的情形讲了一遍,然后反复看了两次,这才将汇票和身上所有的财务都取了出来,预备将这些都邮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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