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霜嘴硬心软地催促道:“滚回你将军府歇着去,有什么事等清醒了再来找我说。”
她小小翻了个白眼,心中嘀咕道,你那将军府里还有个是很不待见我的姑姑呢,等病好了,自己把那些糟心的人和事捋好了再来说。
再说了,哪个正常人会喜欢在这种荒谬的场面下敲定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是被逼婚的那种,啧啧。
不巧的是,此刻站她对面的贺大将军正巧就不大正常。
她这话落在贺征耳朵里,大约等同于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与抛弃了。
他如闻噩耗般抿紧了薄唇,闭目缓了好半晌,才艰难扯出一抹苦笑:“沐青霜,我只来找你说这一次的。”
病歪歪的鬼样子还学人家放狠话,吓唬谁啊。沐青霜“呿”了一声,完全不想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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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征被内城侍者搀回马车上离去后,放值的时辰都过了好半晌了。
祭酒郭攀见沐青霜尴尬极了,便乐呵呵做起好人:“都散了都散了,点卯散值去。”
这老顽童,装得跟真的似的。方才明明他笑得最大声!沐青霜嗔恼地偷瞪他一眼,顶着尴尬赧红的脸一溜烟跑进去点卯了。
点卯过后,沐青霜心中到底挂记着贺征的病情,便决定先不与他置气,还是登门去看看他的情形。
瞧着今日那阵仗,很显然贺征生病的事显隆帝是知情的,也派了太医官照料,大将军府内又不缺人周到伺候,可她若不过去看看,总归是放心不下的。
到了鹰扬大将军府,毫无意外地遭受了贺莲的白眼。
这回沐青霜倒是懒怠与她再起冲突,直接拿出贺征给的那枚令牌在她眼前晃了晃,便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要说那令牌还真好使,沐青霜任意叫住个侍女说了来意,对方立刻就恭恭敬敬领了她前往贺征所居的主院寝房。
想着贺征被送回来也有差不多半个时辰了,沐青霜便在路上向那侍女打听他眼下的情形。
侍女道:“太医官说大将军这阵子去淮南太过操劳之故,今日回城时又淋了雨,这才发起高热。先时在内城已喂大将军服过丸药,送回来后又煎了一贴药汁服下,待发汗退热就无碍了。”
沐青霜这才放下心来:“那他这会儿睡下了么?”
“不清楚,”侍女在主屋寝房的台阶下止步,惴惴应道,“服过药后,大将军就将所有人都赶出寝房了,谁也不让进……沐典正既有大将军的令牌,想是可以进的。”
都迷糊了还耍脾气,不肯留人在近前照顾。这贺大将军作起来……一般人还真治不住。沐青霜没好气地摇摇头,独自步上台阶,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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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昼长夜短,此刻才是黄昏,雨后虽无夕阳,却还是有明亮天光浅浅透窗。
沐青霜径自绕过屏风走进内间,脚步清浅地向床榻处走去。
榻上的贺征极其警醒,坐起身的同时已敏捷地从枕下摸出短刀。
“咳,是我。”沐青霜赶忙出声。
这声音让贺征立刻松了周身力道,软软靠在床头,侧过烫红的俊颜来觑着她的一举一动。
沐青霜才走到床榻跟前,就被他一把揽过去,跌进他滚烫的怀中。
“松开松开……”沐青霜侧身跌坐在床沿,一脚悬空,狼狈地回头瞪他,“你这会儿病着没力气的,我可不想欺负你。”
他的力气明显不若平日,她这会儿若是动手,怕是一掌就能将他拍成渣。
贺征环住她的手纹丝不动,有些委屈地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不是不要我了吗?还来做什么?”
他身上还是烫的,气息熨在她耳畔灼人得很。
“躺下捂好,”沐青霜伸手去掰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没好气地随口道,“你若不想我来,我这就走,行了吧?”
此言一出,他的手收得更紧了,附在她耳旁,虚弱却决绝地低声道:“你敢走!我说了,只找你说那一回的。”
“我凭什么不敢走?怕你啊?”
沐青霜嘴硬地嘟囔两句后,稍稍用力扯开了他的手臂,站起身来弯腰将他按回被子里去躺下,细细将他裹好。
她不知他心中的焦虑与不安所为何来,只觉他今日为着逼自己开口认下婚事的种种言行都匪夷所思。
不过念在他病中糊涂,她也不打算和他斤斤计较,等他病好了再慢慢说吧。
贺征怔怔望了她片刻,忽然开口:“沐伯父的事,我已经大致查明。若你亲自拿庚帖来找我换,我就说。”
他此言一出,沐青霜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软简直多余,还不如扔去喂狗!
这白眼狼,还留了一手在这儿等着吃定她呢!
她爹怕会连累他惹火烧身,才好意松口说不叫他再查这件事;可这白眼狼倒好,明明已查到却不肯说,还拿来这来做条件与她强换庚帖?!
“先前还只是讨个名分的意思,这会儿直接坐地起价要庚帖合婚,还得我亲自送到你面前?!”
她凶巴巴与他那较劲般的目光相持。
知道他病着是一回事,可心中气不过却又是另一回事。
先前闹那么大动静她都不计较了,他居然还敢蹬鼻子上脸,威胁她一个姑娘家自己上门送庚帖来?沐大小姐不要面子的啊?!
两人是各有各的委屈,各有各的不服,当下俱都神色不善地瞪着对方。
良久,沐青霜咬牙冷笑:“听你这意思,若我不肯拿着庚帖来找你低头,咱俩就此分道扬镳?!”
虽明知他病着说话不过脑,可沐大小姐从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激不得的。
她站起身来,取出贺征的令牌放到他枕边,转身离去。
白眼狼,看谁先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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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征在国子学门口闹那么大个动静,这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没两天就传得个满城风雨。
不过,在那日从鹰扬将军府出来后,沐青霜全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与同僚们一道将武科名单的事协商敲定。
六月二十日,武科考选如期放榜。
郭攀体谅沐青霜等人多日忙碌,放了他们各自五日休沐。
下午沐青霜回家后,累得饭也不吃了,喝了半碗汤羹后就回房蒙头大睡。
沉沉睡到酉时黄昏,她被外头嘈杂喧闹的声响吵醒,火大地强撑着惺忪睡眼拉开房门。
“红姐,家里这是吵什么呢?”
说着,她烦躁躁刨着稍显凌乱的长发。
桃红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轻声嗫嚅:“鹰扬大将军府……来下聘。”
什!么!玩!意!儿!
沐青霜猛地瞪大眼,娇声怒喝:“谁同意的?!”
“贺大将军执御赐金令而来,”桃红低下头,缩着肩膀,委委屈屈地道,“说,不需谁同意,不接就算抗旨……”
“我去他祖宗的棺材板儿啊!”沐青霜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白眼狼,到底是想结亲还是想结仇?!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近是空有一颗想二更的心,实在太忙了,对不住大家。
第78章
莫怪沐青霜气到破口大骂,实在是利州与中原有许多旧俗观念差异极大,关于婚姻尤甚。
利州人在婚事上向来“情”字走在前,血亲父母也无权强行为他人决定婚事。
在利州人看来,男女双方确认心意、互赠定情礼后,“向对方主事长者提亲议婚”只是表达尊重敬意的最后一步,即便主事长者对这桩婚事有所不满也不会当真强拆姻缘,最终仍以当事双方的心意为准绳。
想当年沐家在利州那般势大,对贺征又有救扶之恩,沐青霜都从未想过挟自家威势与恩义强令他与自己成婚,便是由于这个缘故。
而中原在过去的几百年间,婚姻之事上多推崇“宗族之利为先”,至于两位当事者是否真正两情相悦,对一桩婚姻来说并非必须考虑的条件。
按中原旧俗,两家主事尊长全权掌控议婚合婚仪程,再以两家名义共同报呈官府,这婚事就尘埃落定。若婚后实在过不下去想要和离,也需由经由两家主事尊长首肯——
提出和离要求的人通常会被家族认为悖逆,想得到允准难如登天。
这种风俗导致大量“盲婚哑嫁”,不仅实质上剥夺了年轻男女自行择定伴侣的权利,更严重的是还为不少“人口贩卖”披上了合情合理的堂皇盔甲。
前朝中后期民生日渐凋敝,借此陋习婚俗卖儿鬻女以求利益交换的事时有发生,奈何律法与此相关的规制不够完善,并无明确的禁止与约束,即便部分年轻人有心反抗也求告无门,只能麻木地听之任之。
到了前朝末期,贺楚推行新政时有心破此积弊,在新法中明确婚姻相关条例,严禁以宗族名义强迫他人成婚,一应有关婚姻的旧约全部作废,违者重处十年以上劳役并罚没家产充公。
这条新法触动了许多中下层家族的利益,特别是大量指望以贩卖儿女婚姻谋求钱财或利益的破落户。这些人由此对新政心生怨恨愤懑,是亡国后煽动暴民、同时亲自投身其间冲击沣南贺氏的主力之一。
大周立朝后,武德帝拍板沿用了贺楚新政时期的这条律法,明令“婚姻之事需双方情出自愿,任何人无权强行干涉”。
但他也吸取了当年贺楚新政“冒进贪快一刀切”的教训,适当留下缓冲余地,给出了“凡属武德元年以前既有的婚姻之约定,需遵照旧俗履约”的补充条款。
沐青霜不知现时的中原人对这条律法观感如何,在她这个土生土长的利州女儿看来,“婚姻需情出自愿”是天经地义,这条律法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德政,那条折中的补充条款更是瞎胡闹。
她本想着等贺征从淮南回来,自己也忙完手头公务,就抽空与他说说自己与她姑姑的那场冲突,商量一下看这事要怎么化解。
之前贺征都愿意耐着性子去安抚她父亲的心结,她对贺莲自然也可以适当退步,只要对方肯为失言攻讦她父亲认个错,她也能为自己发脾气恐吓对方的事赔礼。
毕竟贺氏主家活下来的人不多,沐青霜猜想贺征大约还是很看重贺莲这个亲姑姑,她也不想将来当真闹个家宅不宁让贺征为难的。
待处理好这些琐碎小事,自就是互换定情礼,好生生谈下婚期。
之前她心中的种种不甘不平,在与贺征别别扭扭折腾这大半年下来已差不多翻篇了,连她父亲都将三司会审上那一跪的心结自行开解,她也就没想再含含糊糊与贺征僵持下去。
她从年少情窦初开时就将这个儿郎刻在心上,经过数年分离再重逢,依旧觉得他是这世间最入她眼、合她心的;走运的是,对方也和她一样。
前几日贺征在国子学门前闹那么大动静,她在看到他肩上那枚荒唐可笑的牙印纹后,更是什么脾气都没了。
既确凿是两情相悦,当然该成婚,这有什么好忸怩?
只不过当时她才与人因公务争执闹得满心暴躁,又被一众上官同僚看了场笑话,尴尬之下就没好意在众人面前多说什么。
结果呢,她后来到了大将军府,贺征居然拿她爹那桩事情来与她谈条件,要她亲自送合婚庚帖上门,还说什么“只找你说那一回”,听起来简直就像在威胁她,这就激出她的反骨犟脾气,一连晾他好几天。
若这期间他好生来哄几句也就没事的,哪知那厮像是撒疯上瘾,竟还来硬的,搬出鹰扬大将军的威势来强送聘礼,简直要翻天!
“他到底在急什么?谁吓着他了是怎么的?”沐青霜又气又恼地猛薅自己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贺征的性子一向有些别扭,越是他觉得重要的事越不肯挂嘴上,非要人逼着问到底,才肯稍稍透几句风,大多时候沐青霜都是自己猜的。
从前她觉得猜测他的心思还怪有趣,多时便惯着他,不愿说就算了。可这段日子她因公务忙得焦头烂额、心浮气躁,再被贺征这么接连乱来,她从头到尾都懵到满心火气,哪里还理得出头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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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之前贺征在国子学门口闹那一出,只怕此刻全京城都知道鹰扬大将军是沐典正的“童养婿”,按照律法的补充条款,这婚约是必须履行的。
眼下再添个皇帝陛下裹乱助阵,她要不收这聘礼,所有人都下不了台,难不成还真要老实被京兆尹府的人押去服五年劳役啊?
莫名其妙闹成了这样,还能怎么着?先解开这死结,再慢慢与那发疯的贺阿征算账呗。
让桃红帮着换衫梳头后,又好气又好笑的沐青霜赶到前院正厅。
哪知到了前厅才发现,来送聘礼的不单有贺征和他的随从、贺家宗亲长者,还有成王赵昂与内城属官作陪。
不过,有点古怪的是,贺莲却没在其中。
沐青霜顿时不知自己该摆出个什么表情了。
得这么大阵仗下聘,她怕是大周开国以来第一人。这面子未免也给得太大了点吧?
她向赵昂行了个礼后,贺征立刻蹭着步子溜达到她近前来,欲言又止。
沐青霜压低嗓音,要笑不笑地轻道:“不是撂话只找我说那一回么?白眼狼我告诉你,好马不吃回头草啊。”
“既然是白眼狼,又怎么会吃草?”贺征也低声回她。
在人前贺征从来是绷着脸看不出喜乐的,沐青霜却一眼就看出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在强撑。
就像大黄不小心闯祸又无法自行收场时的模样,扬着下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其实却心虚到眼神四下游离,根本不敢正眼与人对视。
一旁的赵昂出声笑道:“习俗上,下聘时姑娘家不必亲自出来的。”会显得不太矜持啊。
说来沐青霜就见过赵昂两次,一次是三司会审那日在大理寺,一次是在勤政殿与白书衍那帮人御前对答。可两次都没说过话,私下里也没打过交道,她一时吃不准赵昂此人的脾气秉性,便也没敢鲁莽造次。
她向赵昂行了常礼,中规中矩地答道:“回殿下,您说的是中原风俗。按利州风俗,下聘时若我不在场,我家人是不能接的。”
赵昂愣了愣,转头对身后的属官吩咐:“记下来。”
沐青霜疑惑地偏了偏头。这位殿下没事记利州风俗做什么?难不成他是打算向哪个利州籍的姑娘下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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