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的武将气的胡子发颤,咬着牙狠狠的磨了两圈后气呼呼的冷哼一声直接往门外走去。
右边席上的一蓝袍谋士也跟着起身抱拳,“下官多年未见家中老小,这便先行告退了。”
这人是军中有名的傲气才子,说话做事向来带着三分清高,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甩了衣袍跟着走出了门。
有了人带头,心下愤懑难忍的将士也陆陆续续的走了大半。
左相见此,抚着胡子叹了口气。
纳兰芝印沉默了片刻后,略一抱拳,“这孩子刚来京城还未安顿,我就先带他回去找个住处。”
“唉,去吧去吧。”左相挥了挥手,脸上有些疲惫。
兰国骑冷着脸问道,“可又是那殷糯?”
“非也。”左相垂着头摆手,“兰相你离京不久那殷糯就被废了。”
“那今日……”他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左相又是一叹气,没有回答兰国骑。
后边的兰贺栎苦笑着开口,“父亲,今日侍驾的是贤贵妃。”
“啊!”他震惊的睁大眼睛,然后咬牙狠狠的一拳垂上桌子。
“这和贵妃娘娘无关。”左相摇了摇头,“您也不必太过在意,就算没有贵妃,结果也是一样的。”
“罢了罢了,”老人掸了掸衣袍起身,“久战未归,大家还是先回去见见家小吧,我们改日再聚。”
……
皇帝连庆功宴都缺席确实是让纳兰芝印有些郁闷,不过他深怕身边的青年就此离开,故而索性自己把他带出来。
“你如今没有住处,不如先跟我回家,等找到了宅子再搬出去也不迟。”
兰珏收着下巴亦步亦趋的跟着纳兰芝印上了马,直到进了纳兰府的街时,他忽然勒住马停下,对着纳兰芝印道,“纳兰将军,我有一件事还未禀报,可否先跟我去酒楼里用过午膳再回兰府。”
纳兰芝印远远都能看见在门口迎接的妻儿了,但是兰珏这么说,想来是有原因。反正也不急于一时,他便派了身边的人去府中告知不必久等。
将军一勒缰绳,沉声道,“请。”
“多谢将军。”兰珏调转马头,找了处人较少的酒楼要了雅间。
“兰将军请讲。”
“……”兰珏沉默片刻,倏地对着纳兰芝印跪下。
纳兰芝印挑了挑眉眼里有些不解,“兰将军,这是做什么?”
“不是兰。”跪着的青年缓缓开口,“我姓纳兰。”
“哦?”纳兰芝印惊讶的睁大眼睛,“纳兰家何时出了这样一位小辈我竟是不知,你父亲是谁?”
“……纳兰芝印。”
兰珏或者说是纳兰珏抬头,对着纳兰芝印的眼睛道,“父亲,我原名纳兰珏。”
纳兰珏这个名字有些陌生,镇国将军坐着好半晌才回忆起记忆里那个瘦弱的小女孩。
他眼神冷了下来,“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知道。”
两人都不是喜欢多话的人,凝重的气氛充斥着整个包厢,座上的镇国将军眯着眼上下打量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儿,目光沉沉压得人透不过气。
纳兰珏毫不畏惧的迎着他的视线,没有一丝慌乱,整张脸依旧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
“可惜了。”他大刀阔斧的坐着,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给你两条路,要么回去好好待着准备嫁人,我会给你选个好夫婿,办一场风光的大婚;要么死在战场上连个收尸的都不一定有。”
“战场。”
话音刚落地上的人就做出了选择,毫不犹豫。
“你想好了。”
“是。”
男人不再废话,起身推开了包厢的门,“跟上。”
……
兰沁禾此时心情颇为复杂,一方面是父亲终于来回的激动,一方面想起哥哥不久前说的话,有些担心父亲和慕良什么时候起了冲突。
现在全天下都议论纷纷,后宫里贤贵妃蛊惑君心,前朝中九千岁宦官弄权。偏偏这还是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
她正皱眉,突然看见妙音捧着一个长盒子进来,“娘娘,承庵寺的纯妃娘娘派人送东西过来。”
“哦?拿来本宫看看。”
兰沁禾进宫两年后太后携众太妃去了承庵寺礼佛顺便带走了自己的亲外甥女纯妃。
刚入宫时,兰沁禾因为家世显贵,免不了被同期的秀女排挤,也有来示好的,却被那时候年轻的自己认为对方谄媚而不愿来往。
唯一一位让她处的高兴的就是这位纯妃。
纯妃原名纯曦贞,长兰沁禾两岁,她并不是中原人,而是巫族的小郡主。
一开始兰沁禾总觉的她冷傲清高难以接近,后来发现也确实是这样。
大概是因为两人都被排挤的原因,兰沁禾便常常找她作伴,一来二去相熟之后,纯妃也愿意和她谈天,她会讲些巫族里的趣事,这让一直被关在兰府里的兰沁禾觉得分外有趣。
慢慢的纯妃成为了兰沁禾交往最深的朋友,直到她随太后出宫,兰沁禾才又和皇后变得亲密。
多年不见,只是偶尔靠着书信来往,可兰沁禾却觉得两人的羁绊并没有减弱。
可能是因为傲娇,在书信中纯曦贞总是比见面时要热切许多,一点也不会让人无话可聊。
“娘娘,这还有封纯妃娘娘的信。”
兰沁禾先拿了信读,应该是半个月前写的,信上先恭喜了父亲大胜归来的消息,又照例问了好。
她又打开长盒子,见里面躺着一管长长的银萧,在灯火下熠熠生辉漂亮的让人眼睛一亮。
兰沁禾顿时爱不释手的把玩了起来,这应该就是信上说的巫族首领送来的银萧,纯妃表示今年又不能回来缺了兰沁禾的寿辰实在遗憾,这算是补上兰沁禾的生日礼物。
兰沁禾原本是不懂萧的,因为确实学起来有一定难度,进宫后两年跟在纯曦贞身边才学了个皮毛。
巫族人人擅管乐,她曾经听过纯妃吹曲,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能引鱼跃,能引凰鸣。从小到大,兰沁禾从未听过有人的乐能达到这般的境界,便更加喜欢和纯曦贞处在一室。
说实话,这么好的萧搁自己这真是浪费了。她想了想还是放回盒子,对着妙音道,“收好。”
妙音不解,“主子不喜欢吗?”
兰沁禾摇摇头,“宝剑配英雄,本宫就不暴殄天物了。等纯姐姐回来,去还给她吧。”
妙音抿唇,欠了欠身子下去了。
用过午膳之后有下人通报慕良前来请安,兰沁禾一愣,这人怎么来了?
大军刚刚回朝,按理说他应该忙的不可开交才对,怎么这么快就有空往自己这里跑。
“不必去花厅了,请他直接进来吧。”
听到门开的声音,她笑着抬眉望去,当看清来人后手里的针线掉落了下去。
“珏、珏珏……”
第71章
慕良坐在马车内闭着眼休憩,车子突然停下,外边的轿夫轻呼道,“千岁爷,有人拦车说想见您。”
慕良闭着眼皱眉,“谁?”
“她自称是纳兰府的小姐纳兰珏。”
幽黑的眼睛缓缓睁开,九千岁转了两圈手上的红玉扳指,声音透过车厢,“请。”
……
“珏、珏珏?”兰沁禾不可置信的起身,她愣愣的看向门口慕良身边的女孩,小姑娘长高了些也结实了些。
可脸上那条原本快要淡去的疤痕却不知道为何变得触目惊心。
纳兰珏沉默着,走到女子面前,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人狠狠的抱入了怀里。
温柔的、柔软的、暖暖的、香甜的……
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感觉。
她低头,不自觉地伸出手扯住了女子的衣服。
“去哪儿了,也不留个消息,不知道我会着急吗?”兰沁禾哽咽着,紧紧抱着小姑娘的头,“对不起,一开始就没有保护好你。”
门外的慕良静静的看着,心里泛酸,可是他还是选了亲手把这人送到了娘娘身边。
因为……
对娘娘来说,这是难得顺手的棋子。
纳兰珏的事情他大体知道一些,如果纳兰芝印使些手段能把她推上去的话,她将是娘娘的一大助力。
有时候他未必能周全,以防万一慕良需要把更多有利的因素安排到兰沁禾身边。
虽然嫉妒,却不得不这么做。
那边兰沁禾拉着小姑娘坐下,她颤抖着碰上女孩的侧脸,拇指轻轻的沿着那条骇人的伤疤滑动。
“娘娘。”纳兰珏撇过头避开女子红红的眼眶,“已无大碍。”
“你……”她刚出口想问这是怎么回事,话到嘴边最后变成了叹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是怎么遇上千岁的?”
纳兰珏和慕良对视了一下,然后开口,“我拦了九千岁的马车。”
兰沁禾红着眼睛噗嗤的笑了出来,“你胆子倒不小,不怕他把你抓起来。”
“娘娘。”慕良有点不乐意,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幽幽看向纳兰珏,示意她可以滚了。
纳兰珏也清楚自己绝不能在这人面前得寸进尺,况且后续还有求于他的地方,遂起身行礼,“娘娘,我是随我父亲一起回京的,出来时他叫我早些回去。”
兰沁禾蹙眉,拉着小姑娘的手有点无措,“你这就要走了?这、这才刚来,我还没有好好看看你。”
纳兰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低的道,“娘娘,天色不早了。”
兰沁禾叹了口气,“好吧。莲儿,把之前存的糕点酥糖拿给纳兰小姐。”
“这些年我每每想你的时候就做一点儿,可惜之前不少都坏了,留下来的不多,你就当尝个味儿。”
纳兰珏睁着眼睛,待接过那一小包包裹的时候手有些发抖,她低头抿着唇不语。
沉默片刻后开口,“谢……娘娘。”
“你去吧。”兰沁禾抱了抱她,“日后保重,方便的时候给我来信,有什么事情找我或者找千岁都行。”
“……娘娘,珍重。”
兰沁禾倚门望着小姑娘孑然一身愈走愈远,这场景不久前她也见过一次。
白素柔、玖妃、和德王、小太子、银耳……
这宫里能留下来的,实在太少了。
出宫不易,可能待在宫里,也是不易。
物是人非事事休,转眼只见人走茶凉,最后的最后,不知道自己回去哪儿,自己的旁边,又还能剩下谁。
“娘娘……”身后的人担忧的轻声唤道。
“慕良,”兰沁禾望着门外开口,“她是去了边疆,对吗?”
“……娘娘圣明。”
小姑娘身上的动作实在太有标志性了,一板一眼的走路坐姿,有些变扭的宫礼,还有那中气十足的说话语气都带着浓浓的军营味道。
但兰沁禾突然释然无比。
那个曾经残喘在破烂小院里的孩子找到了自己的未来。
像是一颗雷雨后的小幼苗一样,缓慢的却坚定的往上伸展。
可能在这个世界里,有些荒诞、有些难容于世,可那又如何?比起她自己一辈子困在世俗陈规里惶惶度日,那个孩子活的精彩快活多了。
纳兰珏如此,兰沁酥如此,皇后也是如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奋力奔向的终点,那自己呢?
自己又在渴求着什么、向往着什么呢?
兰沁禾转身,环住了身后人的腰,她嗅着那人身上的熏香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变得缓慢,“慕良,你有想要做的事情吗?”
慕良回抱住怀里的女子,他下巴小心翼翼的搁在对方的额上,像是想把她整个儿都保护起来一样。
“我有。”兰沁禾弯起眼睛,“我想和你,和我爱的人、爱我的人,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她声音温和轻柔,一如十多年前的初遇。
——“以后若是饿了,便来右相府找管家,只管说是大小姐让你来做活儿的就是了。”
慕良愣怔着,他猛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不论自己还是皇后贵妃都对娘娘抱有贪欲。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在黑暗里追逐着欲望,金钱、名利、权势……
像是永不餍足的饕餮一样,不管再怎么伪装,那双眼里总是暴露着露骨的贪婪。
可她不一样。
那是发自内心的善良、平易近人的满足、温婉如水的体贴。
追求权力并不是真正的目的,而是因为内心无比的惶恐,无比的寂寞。他们急迫的需要得到什么来保护自己,每个难眠的晚上需要靠一遍又一遍的梳理布局、一遍又一遍的用已经得到的可以计量的东西来安慰自己才能疲惫的入睡。
这时候突然出现的兰沁禾如此与众不同,像是宁静的湖泊,可以让人有片刻喘息。
她是心药,而慕良是唯一得到完整药方的人。
他收紧了手臂垂眸,
幸好是我,幸好是你。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回屋坐下,慕良取出一个小袋子递给兰沁禾,“刚刚在门口遇见兰相,他要臣把这个交给您。”
兰沁禾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打磨光滑的小马驹的木雕。
她低头莞尔,“小时候父亲每每远调,闲暇时间就会给我和酥酥刻个小玩意儿寄回来。”
手上的木雕巴掌大小,棱角处被磨的光滑,不是刻意的打磨,更像是被手指摩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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