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等了片刻之后,李氏才从房间里出来。她向来都是素面,今日却敷了一层粉,可也遮不住眼窝处的青色。
方姨娘的酸气就一股股地往外面冒,她绞着手怕,讽刺着:“夫人也该注意身体,到底是不比我们年轻,别将身子折腾坏了。”
说着挺了挺身子,生怕别人看不见她今日的装扮。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折枝缠花纱裙,将身段凸显得玲珑有致。又早起花了一个多时辰好好打扮,就是过来让李氏瞧瞧,她那样寡淡如水的样子怎么能够和自己相比。
昨个是侯爷可怜她,以后能经常侍候侯爷的肯定是自己。
她说话本就不是一个顾忌的,也没将姜明月当成了一个孩子,将房中之事说得露骨。
李氏一阵羞恼,看着女儿乖巧得低头饮茶,也不知道听明白了多少,不声不响地回了人一句:“你也该注意着,虽然这天气热,也该穿得厚实些。就算出了小月子,也要注意着,不能够碰那些生冷的食物。等将身子养好了,在给府中添一位小少爷才是。”
“你!”方姨娘几乎要将一口牙都咬碎了,却找不到话反驳,这府里谁不知道她不能生育的事情。
果然就是个心机深沉的,嘴巴子那样毒,平时的那些贤良淑德是装给谁看的。
姜明月将杯盏放下,淡声提了一句,“娘亲,夏嬷嬷都将丫鬟教出来,这两天府里面也没什么事情,不如就将库房里的东西都清点了吧。总这样拖着,我还以为徐嬷嬷是嫌弃我院子里的人笨,不愿意教呢。”
“我的姑娘啊,老奴哪里敢呢。”徐嬷嬷忙站了出来,诚惶诚恐,面带难色地朝着李氏说:“夫人,您是知道的,最近府里的账务多,我是实在抽不了空。”
姜明月以为人又要将这件事情给拖下去,正要说话,却被人抢白了。
“昨天才把账目理清楚,小姐若是想清点库房,老奴今日就带您去瞧了。”
她面色无丝毫的慌张,沉声说着:“老奴跟着夫人也有几十年的时间了,小心在夫人身边侍候着,不敢有一点出格的地方,就是怕在外面丢了夫人的脸面。小姐若是清点也要清点清楚,老奴不想到老了,还背上无须有的罪名。”
这句话说得极重,若是真查不出什么来,姜明月就要落得一个不明是非,苛刻家奴的名头。
她说得这般理直气壮,难不成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补上了?
姜明月不信,她冲人笑了笑,眉眼弯弯,“嬷嬷的话真是严重了,我只是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些好东西,喜欢就让娘亲赏了我,没有一点儿疑心嬷嬷的意思。”
“真是瞎闹,还让人陪着你折腾。”李氏让人坐过来,询问,“可选好了那些丫鬟跟着一起清点?”
“选好了。”姜明月坐在首位上,能够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
“那就成。”李氏摸着女儿的头,“明天你父亲休沐,准备带着你的两个哥哥一起,我们一家人去庄子上小住几日。”
姜明月看着徐嬷嬷的那张老脸,瞬间就明白了,感情人在这个地方等着她。她要是喝李氏一起去了庄子上,府里没人能压制得了她的人,到时候人想要做一点手脚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她心里冷笑着,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看笑话的方姨娘。
方姨娘也是个人精,拨弄着染成了大红色的指甲,眼皮都不抬地说:“那是挺好的,庄子上的空气好,也安静,就适合散散心,修养身体。”
她话锋一转,“要不然怎么说我也是可怜的呢,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府几趟,只有眼巴巴瞧着的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也想跟着一起,可这摆明了都是人一家子出去游玩,你一个妾室跟着凑上去是几个意思?
室内瞬间就冷了下来,李氏的脸也不怎么好看,却做不出直接翻脸的事情来。
她出身书香世家,行事多为宽厚,不然换作了旁人,就算是给方姨娘百条命都是不够死的。
方姨娘用手扇了扇风,“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难不成也是嫌弃这天热得慌?许姨娘,你不是最不能受热的吗?怎么也不跟着去庄子上玩两天。”
徐嬷嬷心里面一“咯噔”,这不会是要出事,因为这么一件事情就突然改变主意说不去了吧?
她额头的汗都渗了出来,盼着李氏千万别在这要紧的关头上松口。
姜明月晃悠着两条腿,将裙摆漾出一朵又一朵的花来,“娘亲,过几日我还要去看允之哥哥呢。他总说他伤口疼,要我过去看他。要是知道我一个人偷偷去了庄子上,只怕又要骂我不讲义气了。”
李氏的脸缓和了一些,捏着女儿的脸,“你过去便过去吧,只是记住,不要缠着人。他身上还有伤,正是要好好休息的时候。”
他不缠着自己便已经是万幸了,姜明月这般想着,面上还是乖巧地回答,“不会的,我还会看着他,让他好好休息的。”
“允之那孩子也吃了不少的苦,等他好了,记得请人到府上来。”
从这件事情之后,李氏对顾允之完全改观了,在她看来,顾允之哪哪都是好的。就算之前嫌弃人性格冲动,此刻也变成了急公好义。
她当是没有看见两位姨娘,一直同自己的女儿说话,一直等人离开,都没有再提起过去庄子上的事情。
外面烈日炎炎,徐嬷嬷站在光亮的地方,却觉得寒气一股股的地从地上冒了出来,然后顺着腿攀爬,全身都像是在冰窖里。
李氏当年嫁得风光,李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嫁得又是定远侯的嫡长子,她嫁妆足足备了一百零八抬,绕着盛京城内走了一圈。
李老夫人怜惜女儿,又在私下里给了人不少。再加上这么多年的人情往来,李氏的私产颇为丰厚。
徐嬷嬷带着人将库房打开来,指挥着丫鬟将东西搬了出来,开始对着册子一样一样地亲清点。等东西过了目,夏嬷嬷便将名字给记下来,按照顺序重新摆放回去。
李氏带着孩子坐在远处的亭子里,她在动手做一件外衣,没有一会的功夫,便在衣袍的下摆绣了一只昂然挺立的竹子。
冷不防地,她突然开口问人,“你是确定了徐嬷嬷私自拿了东西吧?”
姜明月顿了顿,随后立即点头,干脆地承认,“有人同我说过了,我只是想看看她的胆子究竟有多大。”
李氏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她专注地看着针线,将银针抵在拇指与食指中间,右手将线在针上绕了几圈,然后将银针穿出,打了一个死结。
她叹了一口气,也没有责怪人,“她也侍候我多年了,若是没什么严重的,就给人一个体面。
从姜明月的角度看过去,只能够看见人的侧脸,眉头微蹙,眼神暗淡,整个人罩在一层被背叛之后的阴郁和手上里面。
姜明月突然能够理解自己母亲的难过,被身边最亲近的人欺骗和隐瞒是最致命,也是最难受的。
因为某个人曾溶于时光,溶于生活。等到真相揭开的时候,要怎样去面对曾经?
她凑上去,挽着李氏的手臂,“您会怪我吗?”
“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你呢。”李氏放下了针线,温柔地将人抱进怀里,“我的明月长大了,我应该觉得高兴才是。”
姜明月眼眶有些热,扑进人的怀里,李氏哄着人。
后来怕人呆着无聊,李氏开始教女儿做荷包,可她没有将这方面的天赋传下来。
绣了一下午,姜明月也只在荷包上绣了一小只蝴蝶,还因为心神不宁,将手指头都戳了一个遍。
李氏心疼孩子,一边给人上药包扎,一边数落人,“下次不许碰针线了,若是留了疤该怎么办。”
姜明月只是笑,也没有说话。
等回到院子里,看了夏嬷嬷交了账簿之后,姜明月就完全笑不出来。
她怒极了,眼睛里面都淬了火,“这才清点了三箱的东西,就足足少了有小十件的饰物,是谁给了她的胆子!”
“恐怕是不止的,今日宛秋她们想要将那些玉制的头面拿出来,徐嬷嬷拦着没让人动,只怕也少了不少件。”
“她怎样说的?”
夏嬷嬷说到这也有些气愤,“她只推说是看管不严,让手下的奴婢钻了空子,她自己也是不知情的。还扯了一个丫鬟过来,当场给了人一巴掌。那丫鬟也不敢出声,就在库房里跪了一下午的。”
“真的是好大的本事!”姜明月沉着脸。
宛秋问人,“姑娘打算怎么办,等这些清点完,仔细看了少了多少东西,再将人带到夫人那里去!”
“你以为人是个蠢的?”姜明月看着明明灭灭的烛火,“你要是她的话,不趁着这几天赶紧跑路,真等着别人来找你算账不成?”
“可是她拿了不少的东西,也不知道放在了什么地方,有些东西还是不能被人拿到的。”夏嬷嬷脸色也有些不好,“不如现在就将人抓住,就不信她敢不说。”
“不。”姜明月摇摇头,果断地说:“让她走。”
作者有话要说:丈母娘好感度+1
第38章
晚间徐嬷嬷越想越觉得不对,怎么人就突然想起来清点库房来,这肯定是提前就知道了消息,故意在针对自己呢。
那还能够有活路?
她心中慌乱,赶忙将床榻上的棉被掀到了一边,手在里侧的那方墙上慢慢摸索,感觉到有一块砖头往外面突出了一点,连忙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
银簪的前面刻意做成了薄削的片状,她将簪身沿着砖缝插进去,朝着四周转了一圈,砖块有些松动就立马用手扣了下来。
她随手抓了了一块布匹,从里面掏了几下,才掏出几个金银的首饰来,心里暗生叫苦,早知道上次就留几个给自己好了。
首饰用布一包,她就往怀里揣着,将砖放到原位,立刻溜下来。看也不看值钱和不值钱,将首饰盒里的东西往篮子里一倒,上面用棉布覆盖,就挎在手臂上。
出门的时候她盘弄了一下头发,确定无误之后,才镇静地出了门。
路上还有人和她打招呼。问她要到什么地方去?
她的手死死的攥住竹篮的边缘,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我家满哥儿写信来说得了先生的赏识,我得回去看看,也给人做一些好的,打打牙祭。”
众人也不疑心。
徐嬷嬷从来没有觉得出府的路那么漫长,等她走到街角,已经看不见府门的时候,背后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脚步踉跄地往前面冲,仿佛后面跟着怎样的洪水猛兽。
殊不知,她在跨出府门的那一刹那,她一生的命运早就决定好了。
第二天清早,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定远侯府上一个管事嬷嬷私下偷了首饰,变卖了之后连夜跑路了。
一般的人家定是要说上几句家风不正,连个婆子都管不住,可到了定远侯夫人这里,话就变了。
这肯定是婆子心肠黑,欺上瞒下居然敢侵吞主人家的财产,定远侯夫人是个心善的,居然被人哄骗了。说着说着,徐嬷嬷家孙子好赌的事情便被翻了出来,还有一些有的没有的黑料,被人传沸沸扬扬。
一夜之间,徐嬷嬷在盛京城中成了过街的老鼠,吃里爬外的最好例子。
而谁要是敢说一句定远侯夫人不好的,定是要被人讽刺上一句,“怎么,那一年饥荒人没有救济到你家,怎么生得嘴巴这样毒,连心肠也这样黑!”
李氏在盛京城中的名声一向不差,天灾之年也不知道救济了多少的贫民百姓。可若是就凭这让人半分闲话不说也是不可能的,姜明月早早地就收买了些贩夫走卒,让人将话题引到徐嬷嬷的身上。
她听着宛秋说着外面传来的消息,问人:“娘亲,那边怎么样了?”
“夫人说今日身体抱恙,让各院的不必过去请安了。”宛秋犹豫了一会,“怕是夫人真的被伤着了,外面传的实在是有些厉害。”
“我知道。”姜明月没有半分的后悔,左不过就是丢一次面子,等过些日子,怀宁的事情被传到盛京,谁还记得你侯府曾经发生过怎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又是一阵气恼。徐嬷嬷拿的那些东西里面有些过于特殊,是娘亲年轻时候经常佩戴,上面又刻小字。
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按上一个私通的罪名。高门大户的腌臜事情可比这些小边角料更加引人主意的多,若真的到那时,即便你没有做过什么,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也能将一个人逼死。
徐嬷嬷是多少年的老人了,这些事情怎么不清楚,可她仍旧是动了那些带有特殊印记的东西,丝毫不管以后会将自己的主子置于怎样难堪的境地。
“让桑青备上马车吧。”姜明月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有些事情总是要做些了结的。
所有企图伤害她身边人的,都不该留在这个世上的。
——
徐嬷嬷是被人泼醒的,她头顶上就是明晃晃的太阳,睁了几次眼睛才看清自己身后是一片乱葬岗。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了后背,她看向面前的人,干瘪的嘴唇不断抖动着:“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些玩笑可是开不得的。”
“没有开玩笑。”姜明月依旧是笑着的,眼神瘆人,“嬷嬷你瞧瞧,我给你选的这块地方你可还喜欢。”
徐嬷嬷腿一软,手撑着地面向后退,沙哑的嗓子发出粗粝的尖叫,“夫人呢,我要见夫人!你这样动用私刑是犯法的!”
后面立刻有人死死地按住她的肩膀,她不管不顾地挣扎、扑打、撕咬,将力气全部用完之后,才疲软地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谁让你做的。”姜明月的眼底没有任何的波澜,仿佛在人眼中,这不过是一团死物罢了。
徐嬷嬷浑身僵硬,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混着泥土一起,皱巴的脸上一片灰败,“姑娘,你就饶了我这次吧,我只是一时被鬼迷住了心窍。”
她双手拍着自己的胸膛,急切地说:“你让我见见夫人吧,夫人一定能够原谅我的。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都习惯了我的侍候,我不在的话夫人会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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