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她言语亲昵,似对太子殿下有意,又想到萧叡年已弱冠,该是指配婚事的时候。凭着陛下对大将军的信重,将他的养女扶作太子妃倒也不是不可能,于是都看向萧叡。
萧道凝也紧张地抓住了手中的缰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萧叡站姿笔挺,他今日穿着常服,却因为行军多年的习惯,仍像穿着戎装一样,劲瘦而挺拔。没有看萧道凝,只淡淡地道:“你客气了。”
萧道凝见他没有拒绝,一张俏脸绽开笑容,动作利落地上了马,挥动缰绳纵马驰骋。跑了一圈,勒马停驻,正要走向萧叡,却见他心不在焉的,目光时时扫向河边的两人。
当下俏脸含煞,向跟随自己的侍女道:“这女子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我怎不知道皇后还有什么亲人侄女?倒是好本事,将殿下也给迷住了。”
侍女没有她那一份敏感,实在瞧不出太子对永宁郡主哪里特殊了,只好道:“毕竟也是殿下的表妹。”
“她算哪门子的表妹,徽儿姐姐跟我才是殿下正经的妹妹!”萧道凝咬着牙道。
侍女尴尬地笑:“谁说不是呢?”
她原本不是萧道凝的侍女,近来才到她身边伺候,短短的时日已经受够了这位女郎的骄恣蛮横,听她提起萧道徽,不禁偷偷抬起眼,轻蔑地在心里嗤笑——凭你也配跟公主比么?
因为心里藏着事,萧道凝下马的时候便没有留神,一不小心扭伤了脚踝,“哎哟”了一声,唤着萧叡。
众人闻声都跑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候。
“怎么样,没事吧?”
“疼不疼?伤得严重吗?”
萧道凝一手扶着侍女,单腿站立着,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楚楚可怜地看着萧叡:“阿兄,凝儿不小心扭伤了脚,可否劳烦阿兄送我回府?”
美人柔弱的姿态向来是惹人怜爱的,一时间多少双眼睛都看向萧叡,却只听见他道:“孤不是郎中,帮不上忙。”又神色冷淡地吩咐,“叫人送你回去吧。”
……
萧叡走向河边,那两人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没有发现他,仍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河面。
他走到阿妧身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时候不早,该走了。”
阿妧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他,心里有点意外。看了一眼身旁的鱼篓,她还一条鱼都没钓起来,这就要走?
萧叡却没再理会她了,跟陆劭打了个招呼后转身便走,仿佛只是来通知她一声。
阿妧连忙起身,动作有点慌乱,恰好这时陆劭正在甩钩,一不小心勾到了她的衣裙。只听“刺啦”一声,阿妧最外层的裙摆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陆劭也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又想笑又觉得抱歉,放下鱼竿走到她身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阿妧一阵无语,不过是在郊外,也没有什么法子,破了就破了吧,回去再换。遂摆摆手:“没事,一件衣服而已。”说罢转身走向萧叡。
两个人像来时一样乘马回去。
快要进城的时候,阿妧低头理一下裙摆,盖住了被勾破的那一块。随后便保持着一只手握紧缰绳,另一手按住衣裙的动作。她毕竟还是有些爱美的,不想让人看见她穿着一件破损的衣裳。
经过街市上的一家绸缎庄,萧叡忽然停住,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身后的侍从,走到阿妧身边。
“下来。”
阿妧起初不解,但还是听他的话下了马,随后跟着他一起进了绸缎庄。
“给她选一件衣裳。”萧叡扫一下柜台后面的老板,声音冷淡地吩咐。
那老板抬头,看清了阿妧的脸,神色竟有几分激动,大步从柜台后面出来:“哎呀,是这位女郎要买衣裳?喜欢什么样的?”脸上的横肉抖动了几下,殷勤向她介绍,“看这边,这都是上好的料子,比宫里御用的也不差!”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阿妧。
因为不喜欢陌生人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阿妧没有做声。
萧叡走上前来,他气质冷峻,周身又带有一种战场上的杀伐之气,不言不动就有一种压迫人心的力量,看了那老板一眼。后者立即不敢言语了,重又退回到柜台后面。
店中最显眼的位置整齐地垂挂着一排新制好的上等料子的衣裙,萧叡走过去,抬手翻了一会儿,挑出一件水红色的襦裙。
“红色的好,女郎长得白,穿红色最好看!”老板在后面道。
萧叡没有理会,只将衣裙递给阿妧:“试试这件。”
阿妧接过,去里间换上。她动作利落,换好后低头整理,觉得这件应该适合自己,更难得的是尺寸也对得上。
萧叡在外面等了片刻,听到动静,抬头见她出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久到对方都有些不自然,才开口道:“就这件吧。”
第18章 解释
走出绸缎庄的时候,门口有一个胡商打扮的人正在摆摊叫卖。
“西域奇宝啊!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啊!中原见不着的宝贝!”
阿妧一时好奇,提裙步下台阶走到摊前。那胡商立即招呼她:“西域那边传过来的宝物,姑娘要不要看一下?”
自魏帝收复西域,往来洛阳与西域各国贸易的商人日益增多,像这样高眉深目却能说一口流利中原话的胡商如今也是随处可见。
阿妧拾起一个笼子样的东西看了看,问道:“这里头是什么?蝈蝈吗?”
那胡商被她逗笑了:“这可不是蝈蝈。”随后向她解释,“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寻香蜂?昔日大魏的皇帝陛下派人攻打西域,深入到千里黄沙之中,就是利用这种黑蜂追踪到敌方的踪迹,这才出其不意,一举歼灭了胡人的主力。”
“这么厉害?”他说得活灵活现的,令阿妧感到惊讶不已,“既然是寻香蜂,那就是追踪着香气才能找到对方的踪迹,是什么香气?”
那胡商见她一点就通,想来是个识货的,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道:“这里头就是了,取出一点洒在身上,不管走出多远,只要把这小笼子里的黑蜂放出来,它就能吸引其他的蜜蜂一起追踪到香气的源头。”
“真的假的?”阿妧还没听说过这么神的宝物,“我可以试一试吗?”
那胡商有些为难,这黑蜂放出来容易,再要捉回来可就难了,故而都是用一只少一只。
他们这边兴致勃勃地聊了半天,萧叡站在一边等了一会儿,忽然走到阿妧身边,将一把银钱扔给那胡商,把所谓的寻香蜂买了下来,而后连着那瓶子香粉一起递给阿妧。
“拿着吧。”
阿妧接过,疑惑地看他一眼,觉得他今天有点反常。没有多想,很快跟上他的脚步。
两个人在前面走着,几个侍从牵马跟在后面。
阿妧手捧着蜜蜂笼子道:“这东西真的那么神吗?不管人走到多远都能被它找到?”萧叡没有多问就买了下来,应当对这玩意儿有所了解吧?
谁知他却摇了摇头:“一定范围内有效,太远的话,基本没有作用。”
阿妧惊讶道:“刚才那个人不是这么说的呀,他说在西域的万里黄沙之中都能用,大魏的军队不是靠它指引道路才歼灭了敌军吗?”说着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那胡商,眼里闪过不解。
“哪有什么克敌必胜的宝物,那是大将军派人策反了敌方的一个高级将领,为了让对方害怕,才故意说是用的黑蜂。”萧叡道。
阿妧仰头看他:“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
“因为深入敌营负责策反的人是我,黑蜂的消息也是我放出去的。”萧叡转头对上她的视线。
“是这样啊。”阿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随后又忽然想到,“既然你知道这不是什么宝物,那为什么还要买它?”
萧叡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着前方:“没什么,拿着玩吧。”
到了一个街口,萧叡向阿妧道:“我还有事,你自己先回去吧。”转头吩咐侍从护送她回宫。
阿妧点点头,两个人在路口分开。
走了没多远,忽然看到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清丽而脱俗,正是叶绯儿。
阿妧走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并没有打算上前去问候一下。因为她心里清楚叶绯儿并不喜欢自己。不过阿妧这样跟在她后面走了一段路,有意无意的,总觉得今日叶绯儿的行踪有些鬼祟。
她本来不想管,正要走开,忽然想到今早姜后问起叶绯儿的时候,一个宫女说她生病了,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阿妧也不例外。她脚步顿了一下,回身从侍从那里取过幂篱戴上,白纱遮挡住了面容,随后加快了脚步,跟得更紧一些。
到了一家客栈外面,阿妧把蜜蜂笼子交给侍从,叮嘱他们,若是自己半个时辰还没出来,就放出黑蜂,跟着它找到自己。
阿妧看见叶绯儿进了客栈的一间房,众目睽睽的,她当然不可能趴在门口偷听,因而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没看到什么人进去,一时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无聊,正要离去,房门却在这时开了。
阿妧慌忙闪身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见她离去,看样子像是去接什么人。转瞬的功夫,又看到叶绯儿跟着萧叡一起踏上客栈的楼梯。
阿妧惊讶极了,眼看就要迎面撞上。她此刻正站在房门口,躲避不及,索性飞快地推门进去。
房内的落地罩外是一方小榻,会客用的,阿妧直接进到了里面,摘下了幂篱拿在手里,后背抵着一方书橱,侧耳听着外间的动静。
不一时果然听见他们进来,似乎在小榻上坐定了,接着便是店小二端茶上水的声音。等到门再次关上,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阿妧屏住了呼吸,她实在意外,因为印象里萧叡跟叶绯儿是素无往来的。且那件事过后,在阿妧看来,这两个人的立场甚至应该是相对的。
因为害怕被发现,阿妧站的位置有些偏里,饶是她听觉敏锐,那两个人的声音一个偏低沉,一个又很轻柔,她实在是听不清,因而心里有些发急。
不由得轻轻挪动两步,又将头往木隔上靠了靠,侧耳细听。这一回隐约听到了皇后等字眼,她的心怦怦直跳。
没过多久,外间响起了叶绯儿起身告辞的声音。似乎只有她一人出去了,而萧叡仍坐在榻上。
阿妧不敢出去,同时在心里暗道他怎么还不走。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阿妧听见脚步声响起。刚要松一口气,接着便发现那脚步声是向着里间过来的。
阿妧的心跳重新加快,身子紧紧贴着书橱的一壁。眼见没法躲下去了,她直起身子,咬咬牙,刚要抬脚出去,结果眼前一道银光划过。她还没有看清,泛着凉意和血腥气的长剑就已经指上了自己的咽喉。
她猝不及防,后背再一次抵上书橱,双眼睁得圆圆的,脸颊涨红,双手握着幂篱,神色惊慌地看向萧叡。
没有料到是她,萧叡微微皱眉,很快将剑放下。
“怎么是你?”见她还呆呆地靠在那里,不由伸手拉她一下,“你在这儿做什么?又偷听我说话?”
阿妧身子绷得太久,腿也有些麻,不防被他这么一拉,一下子没站稳,轻呼一声就要往前跌去。萧叡只好扶住她,一只手半抱着将她带出来。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阿妧仰头看着他略微沉肃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姜后那天说的话——傻孩子,他那是吓唬你呢。
低头瞄一下他手中的长剑,阿妧的语气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这已经是你第二次用剑指着我了。”
萧叡放开她,后退两步,也没低头看,右手一动,长剑“嚓”的一声便收回剑鞘,随后放到几案上。
“我不知道是你。”他看着阿妧道。
第19章 亲近
看她似乎有话要问,萧叡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又坐回到榻上,给自己的茶盅里添了些水。
茶水注入杯子的声音在一室沉默中格外响亮。
阿妧在他对面坐下,上半身挺直,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眼睛看着他,在斟酌该从何问起。
却是萧叡先开口,他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妧刚要回答,此刻却有拍门的声音响起。
“公子还在吗?”那轻柔的声音接着道,“我有要事禀报。”
是叶绯儿!
阿妧不知道她因为什么去而复返,但自己是跟踪她才过来的,所以这会儿难免心虚,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她看了萧叡一眼,神色有些慌乱,随即想到自己方才见到的那个书橱。先前是来不及躲进去,现在让萧叡拖上几息的功夫应该没有问题。
她指了指里间书橱的位置,向萧叡示意,同时起身下榻。由于动作太快,长长的裙摆拂倒了案上的茶盅,茶水流了满案。
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纤腰被猛然一勒,阿妧猝不及防,低低惊呼一声,一下子跌倒在萧叡的怀里,睁大了眼,不解地看向他。
萧叡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只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地穿过落地罩,向内室走去。
绕过透光竹影屏风,阿妧被他放在软榻上面。她一只手撑着床榻,一只手还攀在萧叡的肩膀上。
阿妧把手从他肩上松开,要去推他,却反被摁住了肩膀。萧叡稍稍使力,她便倒在身下的软榻上。
一开始她还不明白对方是要做什么,但当他一手握着她的小腰,劲瘦而有力的身子倾压下来的时候,阿妧忽然明白过来,当即双颊犹如火烧,眼睫轻颤,一双灵光澄透的眼睛里几乎能滴出水来。
外间的叶绯儿得到允许,推门进去,视线往那透光屏风内一扫,只见里间似有两人身影交缠,见有人进来才略略分开。那女孩娇小的身影几乎完全被萧叡遮挡住了,或许是欢情被发现,此刻正害羞得躲在男子的身下,一只手抓住了对方的衣襟,身子轻轻瑟缩了两下。
萧叡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看向外间的叶绯儿:“什么事?”
叶绯儿似乎也没料到里间会是这样的情形,当下也有点尴尬,向萧叡道:“方才听到小二说恍惚看见一个戴着幂篱的女子进了这间房,绯儿担心是有刺客,这才回来告诉公子一声,不想却是——”她轻轻一福身,“打扰公子了,绯儿这就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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