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萧叡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女孩,她的身子很僵硬,神色却不是平常对着自己时候的端庄和冷淡了。一双澄透的眼睛里光摇影动,藏满了羞恼和惊疑。小脸绯红的,盖过了为赴宴而特意涂上的胭脂。
整个人娇小又纤柔地缩在他的身下,萧叡的视线往下,落在她修长的、泛着淡淡瓷粉色的脖颈上,鼻端萦绕着少女的清香,他的眼睛暗了,握着女孩小腰的手微微收紧。
却又很快松开,起身下榻,走到了外面。
阿妧慢慢地从软榻上坐起来,隔着屏风向外面望了一眼,见萧叡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背对着自己。
她心里明白对方是在给自己解围,但这法子总是令她感到有点怪异,可能是两个人没有默契,他没有领会到自己想要躲到书橱里的想法。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是太子啊,说一句不要叶绯儿进来,难道她还真能闯进来不成?
不过阿妧只在心里将这疑惑过了一遍,没有在意。
她走到外面,问出自己方才一直想要问的话:“你跟叶绯儿约在这里,是在谋划怎么害我姑姑吗?”转到萧叡面前,仰头直视他,“叶绯儿是你的人?”
萧叡低头看她一眼,随后转开视线,走到案边拿起自己的剑:“我送你回去。”
……
九月,因为对东吴的战事进行得很顺利,这一向魏帝的心情都很好,连带着姜后也颇为开怀,操持起阿妧的及笄礼来也就更加上心。
洛阳城的许多命妇与贵女们都被邀请前来观礼。吉时一到,便看见永宁郡主在女官的引导下款款步入殿中。
小郡主今日穿的是隆重的深衣礼服,裙裾宽大,袍摆曳地,衣裙上的花纹精美繁复,腰间束以玉带,半边青丝绾成了双鬟,余者自肩后披垂而下,簪珥明珠,芳华耀目。
这样的容光风仪,同时又有一种逼人的灵气,在座的人虽然大多都见过永宁郡主,但是当美人步履从容又端庄地走进殿中的时候,众人依然是看住了,久久难以回神。
笈礼的过程较为繁琐,阿妧一遍遍地在软垫上端正跪坐,听着赞者的祝祷,由正宾为自己加笄,又一再起身向来宾答谢。
如是三次之后,才被姜后托着双臂扶起来,听见她声音爱怜地道:“姑姑盼这一天盼了许久,如今终于如愿。”她抬手抚着阿妧的脸,轻轻摩挲着,眼神十分的柔和,“妧儿长大了。”
阿妧与她对视着,禁不住眼眶有些发热,轻轻吸一口气,再次向她蹲身行礼:“妧儿多谢姑姑。”
她转过身来,几个交好的女孩子上前向她道贺。
“恭喜郡主!”
“郡主今天真漂亮。”
她们叽叽喳喳地笑着,眉宇之间也都带着喜气,听到姜后的吩咐,便围拥着阿妧一起出了明宣殿。
少女的青春活力一向都是内宫之中一道亮丽的风景,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到所有人的视线。
在经过未央宫附近的时候,陆劭与他的父亲一道停下了脚步,眼睛望着不远处且走且笑的少女们。
“当中那个就是皇后的侄女?听说今日她的及笄礼办得很是热闹。”陆劭听见自己的父亲问道。
与东吴的战事已经进入尾声,陆骏也被魏帝从故都许昌召了回来,今次就是与陆劭一道入宫觐见。
听见问话,陆劭将视线从阿妧的身上收回,与父亲对视一眼,恭敬地道:“是,她就是永宁郡主。”
陆骏一身的官服,威势沉沉,将手背在身后,向陆劭道:“此女甚美,又得帝后爱重,若二郎你能娶了她,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陆劭笑了笑,目光重又落在那不远处的美丽少女身上,只是这一回却流露出了些许欲要征服的意味,看着她道:“儿也有此意。”
陆骏没说话,忽而想到了什么,仰头叹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为父倒是希望那小郡主能做我陆家的宗妇。”说着抬脚转身,声音极低地道,“公主那性子,唉……”
陆劭跟上他的脚步。
第20章 示好
众人将永宁郡主围在当中,一齐向着御苑走去。
秋意深浓,一阵风刮过来,金黄色的树叶便簌簌地落下来,脚下的小径已经铺满了落叶,踩上去的时候会发出窸窣的声响,转瞬又被少女们的欢声笑语盖过去。
还未到,一个眼尖的女郎指着前方的高楼,惊呼了一声:“你们快看!”
阿妧闻声抬头,只见御苑里一座九层的高楼拔地而起,却不是平常见到的样子了,而是花团锦簇,里里外外的都缀满了鲜花,完全地被搭建成了一座花楼,在秋日的艳阳下美得就像是一个幻梦。
少女们都激动起来,她们还没有见过这么高、这么美的花楼呢,声音雀跃地道:“郡主,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阿妧也有些被惊艳到了,她素来喜爱这样美好的事物,听了那少女的话,点点头道:“那便去吧。”
到了高楼的下面,有人问那守在楼下的侍卫:“这花楼是谁搭建的?”
“卑职也不清楚。”那侍卫回她,“只知道是送给郡主的生辰贺礼。”
这时节百花凋零,若要搭成花楼,只得从特意建的暖房中取花,更遑论这样一座高九层的花楼,不知要耗费多少鲜花,真真是大手笔,怕是整个洛阳城的花都被搬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众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向阿妧,神色里既惊奇又羡慕。
“那会是谁呢?”若是魏帝和姜后,侍卫们肯定是知情的。
一个县侯家的女郎笑着道:“不用猜,肯定是某个爱慕郡主的人!”
虽然好奇,但是看着小郡主的脸上轻轻刷过一层粉红,肌肤变成了淡淡的瓷粉色,眼睫轻垂,她们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崔青蘅挽着阿妧的手臂道:“我们上去看看吧。”
楼太高,少女们只上到三层。阿妧边走边看,只见楼梯的栏杆上也都扎满了鲜花,一路上芬芳扑鼻。屋子里也四面都是蔷薇芍药等数十种名花,宛如花海。
她走到一个高几的紫檀木架子旁边,架上摆放着一盆水仙,正是怒放的时候,芳香袭人。
阿妧低头嗅了一下,一个少女来到她身旁,问道:“郡主,等花楼拆掉的时候,能把那几株牡丹送给我吗?”她指了一下那边的几株云粉和姚黄。
鲜花无法长久存活,故而在枯萎之前就要把花楼拆掉,散落的花则由主人自行处置。侍卫说这花楼是送给阿妧的贺礼,那这里面的花她应当有权利处置,于是点点头:“当然可以。”
那少女闻言更加欢欣,合掌道:“多谢郡主!”
不一会儿,姜后派人来找阿妧,说是让她过些时候回明宣殿等她。阿妧左右无事,于是想先回去。跟崔青蘅打过招呼,提裙步下台阶。回头看见那些女孩子仍在花丛中笑闹着,她也不由一笑。
走到楼下,忽然听到上面有人叫她。
“郡主!”
阿妧循声抬头,看见头顶处的栏杆上站着几个女孩,她们笑着将手一扬,掌心的花瓣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像是飞花雨一样,向着阿妧这边飘过来。
阿妧躲避不及,惊呼了一声,抬手去挡,秋风将她的衣袖吹得飘举起来,连同飞花一起扑打到脸颊上。
她好笑又无奈,放下了手臂仰头道:“你们别闹了。”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责怪。
头发和衣裙上都沾了花瓣,阿妧走到离花楼不远的一个亭台上,站在栏杆边让侍女将身上的花瓣拂落。
目光仍然落在那座花楼上,太美好的事物总是让她舍不得移开眼,耳边依稀传来笑语声,风里有暗香,阿妧觉得自己有些沉醉了。
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走到她旁边,劲瘦挺拔的身影将阳光都遮挡住。
阿妧转头看了一眼,见萧叡身着甲衣,腰间佩着长刀。他执掌宫廷宿卫,应当是巡视到了这里。
“这花楼很漂亮。”他随着阿妧的视线看过去,忽而问道,“郡主喜欢吗?”
阿妧的心里有一个猜测,只是不能肯定,她再次转过头,发上的步摇坠子随她动作轻晃两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她正要开口,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快步过来,行过礼后,便来请萧叡回值房,道是有要事急需处理。
萧叡没有说话,转身随他大步离开。
……
阿妧回到明宣殿里,姜后已经在等着她了。
姑侄两个闲话几句,姜后忽然道:“陆家的二公子,妧儿觉得怎么样?”
阿妧心里头一惊,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一时又想到那陆劭,却是没什么感觉,摇摇头:“谈不上怎么样,侄女跟那陆二公子并不相熟。”又看向姜后,“姑姑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姜后一笑:“下午的时候恍惚听到个消息,说是陆二郎对你有意,所以姑姑先来问问你的意思。”
阿妧抱着她的手臂,柔声道:“侄女还小,不想过早考虑男女之事,只想多多陪伴姑姑。”
姜后唇边笑意更深,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寻常人家的女子,及笄之后就该定亲了。不过你是姑姑的侄女,大魏的郡主,倒是不用着急。”声音缓缓地道,“天底下的好儿郎多着呢,咱们慢慢挑。”
谈到这个话题,阿妧难免害羞,随意应付了几句便扯到别事,好在姜后似乎也没有要将她跟陆劭凑做一对的意思。
一时又谈到冬猎之事,每年深秋时节,魏帝总要到洛阳附近的伏牛山行猎,而后便在汤山行宫住上一阵子,直到春暖方归。
姜后道:“大概下个月就要出发,所以现在就该准备着了。”说着看一眼时辰,“这会儿陛下应当下了小朝,跟姑姑一道去未央宫,听听陛下怎么说。”
姜后起身下榻,叶绯儿像往常一样上前扶她。然而姜后好似没有注意到,只向阿妧伸出一手:“快些儿吧,小侄女。”语气宠溺。
阿妧笑着牵住她的手,故意调侃道:“姑姑怎么这么着急啊,是不是思念陛下了?”
姜后点点她的鼻尖,笑而不语。
叶绯儿慢慢放下双手,抬眼看着两人的背影。
第21章 白狐
夜深,皇宫里一处不起眼的房间内,萧权已经等了许久,神色不耐地从榻上起身,此刻正焦急地来回走动着。
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深秋的晚风携着沁人的凉意席卷进来,将屋子里的仅有的一盏灯烛吹得火苗微晃。
萧权闻声转头,看见来人,面上的焦急之色顷刻间散去,带了几分笑意,上前拉住她的手:“怎么才来?”
叶绯儿借着关门的动作,把手从他掌心抽出,同时轻声地道:“皇后今日歇得晚了些,我才一直不得空……”
萧权最烦她总是提起姜后,当即摆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个。”上前抱住她,一贯狠戾的眼中也不由沾上几分柔情,“有没有想我?”
叶绯儿略微回抱他一下,随即放下了手,对他道:“听我说,找你来是有要事。”
萧权见她神色郑重,不由道:“怎么了?你说,我听着。”一面说,一面松开她,两个人在榻上对案而坐。
叶绯儿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自姜氏女入宫之后,皇后已经渐渐冷落我了?前些日子还不怎么,近来我总有些不安。”她微微蹙起眉头,清丽的脸上现出一抹愁绪,“而且小郡主对我似有敌意,很是防备的样子,我担心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萧权性情粗豪,没有她这么善感,听她一说,不免将旧事重提:“你在那婆娘身边经营这些年,能有什么好处?费尽心力地压下了那几个老资历的尚宫,如今又要跟一个小女孩争了么?”
见她眉头皱得更深,只得放缓了语气道:“早说让你嫁给我,王妃难道不比什么劳什子的女官强?”
叶绯儿心里冷笑,面上却还是一派端凝,眉目舒缓了些,倾身向他道:“你是王爷,怎么可能娶一个罪臣之女做王妃?非但不能,二郎,”她美丽的眼睛看着他,神色认真地道,“为了将来,你必须要娶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子。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岳家,你拿什么去跟太子争?”
萧权沉默了一会儿,想到年初行刺萧叡一事之后,魏帝给他的警告。
“他已经是太子,我还能怎么做,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吗?”
“怎么不能呢?”叶绯儿的手向前一伸,主动覆在他手背上,“你们都是陛下的儿子,他能做太子,你为什么不能?”
萧权对上她的视线,仿佛受了蛊惑一般,缓缓点头:“我知道了。”一时又觉得心中歉疚,握紧了叶绯儿的手道,“即便我不得已娶了别的女人,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将来……”
叶绯儿止住他:“太远的事我们就不说了,先来谈谈眼下吧。”她的眼中闪过厌恶的神色,向萧权道,“我不喜欢那位小郡主,你有没有办法让她消失,不要再出现?”
她很少这样直白地向他表达自己的好恶,而且是完全没有办法的样子,前来向他求助。
因为叶绯儿的缘故,萧权自来也是不喜姜后的,一时想到她的那位侄女,不过是个美丽又稚弱的小女孩,摆设一样的郡主。
他的眼神转为狠戾:“放心吧,我会帮你处理。”
……
今年洛阳的冬天出奇的冷,刚进入十月就下了一场雪。魏帝的兴致却很高,到达位于伏牛山下的汤山行宫之后便时常地外出行猎,文武百官皆随从在侧。
这一日中午,在临时扎起的营帐外面,已经林林总总地堆了许多的猎物。
阿妧刚刚走出营帐,就听到前方传来的一阵朗笑声,原来是魏帝亲自猎到了一只珍奇的白虎,因而极是开怀。
百官们皆连声赞颂。
魏帝一面走,一面向随从的中官吩咐:“等这老虎的腿伤好了,送到江东去,让孙家的小儿也看看,朕猎得的这只白虎比不比得庱亭之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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