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说不定那父子二人还未到南羌。也或许刚到南羌,即便是有信送过来,应该也还在路上。
不知锦儿怎么样了?
她目露思念,眼神黯然。
烛台上的红烛一寸寸地燃烧着,在他们沉默下来的瞬间,似乎能听到隐约的刀剑声。她眸色变得冷凝,看样子侯爷担心的不无道理。
「你饿不饿,要不让人摆饭?」
她问庭生,庭生脸色严肃起来,轻轻地摇着头。
「师母,庭生不饿。」
她也不饿,于是两人再次沉默。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外面的声音停了又起,起了又停。进攻之人像是前赴后继,又像是逗着人玩。
正康帝的圣旨下的太突然,下旨之时,就封了宫门。
程家人便是想冲进去,也无能为力。
比程家人还要憋屈的是方家,方家眼睁睁看着皇位旁落,却苦无心力。方家根基浅,这些年到处拉拢人,可是都是文臣居多。
武将之中,以程家为首。
若不是程世万早年夺人军功之事被揭发,便是他死了,程家也有许多忠心拥护之人。可惜程世万忘恩负义,背弃匡家。
追随他的武将,大多数原是匡家军中之人。加上还有成家,成国公府百年世家,根深枝茂,岂会毫无准备。
如此一来,程家想逼宫,也难成事。
「师母,您身子重,去歇着吧。」
她一想,干坐着确实不是法子。加上她怀孕后有些嗜睡。左右思量着,终是点点头,嘱咐他多加小心,若是累了,就去檀锦之前的院子歇一歇。
他一一应下,起身目送采青扶着她转身进正屋。
门随后关闭,他就站在院子里,靠在一棵树下,看着漆黑的天幕。手不由自主抚上胸口,想起师母刚说的话。
遵循自己的本心。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逐渐平静。
他听到有人走过来,抬头一看,正是熟悉的人。
「师父。」
「嗯,你师母可是睡下了?」
「正是。」
一问一答,待景修玄走近后,平静地道:「回去歇着吧。」
他一听,长松一口气。师父让他回去歇着,必是大局已定。他行了一个礼,恭敬地离开,脚步轻快。
景修玄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欣慰。
须臾间,长腿抬起,朝正屋走去。
郁云慈并没有睡着,期间有些迷迷糊糊的,却睡不踏实,不到一会儿又清醒过来。她听到动静,拥被坐起。
修长的手掀着帘子,紧接着看到侯爷进内室。
「事情…可是妥当了?」
「自是妥当。」
「那就好。」她拍下胸口,庆幸地呢喃着,重新躺进锦被中。
「您饿不饿?厨房还温着饭菜和煲汤。」
他已脱下大氅,解下腰带,「不饿。」
说完,转身去净室。
一刻钟后洗漱出来,已换上寝衣,发间还滴着水。他手中拿着一块大布巾,坐在凳子上,修长的腿伸着,自己在绞着发。
若是从前,她少不得要去帮忙,但是现在她懒得动。
「程家那些人怎么样了?」
「乌合之众,已全部清理。程妃被贬为嫔,打入冷宫,平王迁到京外皇有别苑静心养病。钦天监已算出吉日,三日后新帝登基。」
「哦。」
她想起贤王,那还是个孩子。
他将发绞到大半干,散着发,拿着一本书,靠坐着。姿势随意霸气,松开的衣襟隐隐能看到结实的胸膛。
冷峻的面容,如峰岭般俊逸的眉眼。
如此丰神俊朗的男人,是她的。
她认真地看着,目光温柔似水。
一室静谧,他放下书,「快些睡吧。」
「好。」
她依言,慢慢闭上眼睛,嘴角泛着笑意。
三日后,新帝登基,改年号顺安,暂居东宫。
众太妃太嫔全部迁入西宫,太上皇和两位太皇太后未迁。
顺安帝登基后的第十天,宁王与信国公府的小姐退亲,迎娶了自己府中一名奴籍丫头。良太妃气得晕过去,以死相逼,不愿认那女子。
宁王放下狠话,若是皇家不认他的妻子,他自愿降为庶民,只为与那女子长相厮守。
最后,还是顺安帝发话,替那女子削了奴籍,许为宁王正妃。宁王大婚后,说是要游历河山,带着妻子离京。
有人替宁王惋惜,可郁云慈却觉得宁王是真正的聪明的。
顺安帝虽然年幼,但帝王之心,最容不得的就是别人对皇权的觊觎。宁王此举,看似荒唐,实则是聪明之举。
总好过韩王和康王,康王还好些,原做皇子时就不显,现在做个闲散王爷,颇为自得其乐。韩王不一样,他本是嫡皇子,又年长顺安帝,心绪终有些不平。
然而大局已定,他无能为力。
他若是一直安分还好,但凡是有些异动,只怕顺安帝定然容不下他。
秋尽冬来,景修玄越发的忙碌,郁云慈窝在家里养胎。她的腹部慢慢隆起,临近年关之时,她倒是多了一个乐子,那便是与腹中胎儿互动。
摸摸肚皮,肚子里的小家伙就会感受到,或是踢她,或是翻身。
锦儿写过信来,笔迹稚嫩,有许多字还是他人代笔。看到飘逸的字迹,应是锦儿的父亲无疑。他们父子二人已平安抵达,锦儿还算适应,或许是有高氏还有喜乐相伴的缘故。
檀墨言再三感谢他们夫妇,字字真切。
太上皇的病倒是奇怪,退位之时,已呈回光返照之相。不想过了几个月,他的病情虽未好转,却没有再恶化。
成太皇太后日夜在佛祖面前诵经,所有人都说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佛祖。
自那日过后,庭生再也没有来过侯府。
他被顺安帝亲授宫内御卫军统领一职,已经出入朝堂,进出后宫。
瑞雪兆丰年,昨日刚下过一场大雪,屋顶树梢,白雪皑皑。郁云慈包裹着厚毛的斗篷,采青和传画二人左右相扶,一起站在院子里赏雪景。
「咦,柳神医来了。」
采青高呼着,就见柳神医提着医箱走过来。
「属下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吧。」
柳神医每隔一段时间便来给她请脉,她已习惯,扶着采青的手进了花厅。刚刚坐下,一身藏青大氅的景修玄跟着进来。
她微微一笑,伸出手。
采青在她手上搭了一条丝帕,柳神医便隔着帕子诊脉。
「殿下脉象平稳,母子健康。」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男子,转头问道:「柳神医可能诊出男女?」
上次写信给锦儿,她提到锦儿要做哥哥,锦儿很高兴。回信问她是弟弟还是妹妹,他要给他(她)准备礼物。
柳宾自是知道她腹中是男是女,不仅是他,便是侯爷也是清楚的。他小心看一眼景修玄,侯爷不是说自己会告诉公主吗?
景修玄不自在地咳一声,道:「你们出去吧。」
郁云慈看到他们的眉眼官司,心里好笑。
待人都出去后,她嘟起嘴,「侯爷弄得如此神秘,我还以为自己怀的是个天仙。」
「谁说不是天仙?」
「这么说,是女儿啰,我得赶紧写信告诉锦儿。」
看着她一脸喜滋滋的模样,他莫名觉得有种暖暖的东西在胸间流动。那是他身为匡长风时从未有过的感觉,那么的温暖,那么的令人沉醉。
沉醉到他愿意放弃金戈铁马,只愿守着太平盛世妻子儿女。若是当年的匡长风,必不会如此。彼时的他一心想着是保家卫国,将匡家武学发扬光大。
世间芸芸众生,或轰轰烈烈,或默默无闻。
他的前世,太过壮烈。
这一世,他只愿岁月静好,与她相伴。
如此,余生足矣。
第106章 番外一
顺安九年,秋。
年已十八的顺安帝站在御花园中,他的身后跟着太监小喜子。小喜子已不再是逢人就笑的小太监,而是现在严肃老练的太监总管。
园子里,正是花朵争妍吐艳之时,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比花朵还要鲜艳的是园子里穿梭往来的少女们,她们提着小花篮,作着采花的姿态。像是齐齐才将看到年轻的帝王一般,全部袅袅婷婷地过来请安。
顺安帝面上不显,实则恨不得转身欲逃。最近他很是头疼,因为立后选妃一事,宫里已经往进许多年轻的少女。
这些少女,几乎都是后宫太妃太嫔们娘家的姑娘。
倒是极少冲着后位来的,不过是想入得年轻帝王的青眼,得个妃位嫔位什么的。身份低些的,若是姿色好,谋个美人贵人什么的,也能知足。
论身份和地位,成国公府的成大小姐确实是后位的最好人选。百年世家的嫡长孙女,知书达礼,才貌双全。加之与顺安帝还是表姐弟关系,再是合适不过。
可是这是别人的想法。
在顺安帝的心中,那位成家表姐比他年长四岁,他自小将对方当成真的姐姐。再者因为以前的一些旧事,让他对外祖家的印象有些不太好。
在他十五岁那年,成家大表姐十九岁,正是妙龄之期,成家就想成玉缨能入中东宫。当时父皇已病入膏肓,他极力拒绝,以要侍疾为由。
紧接着父皇驾崩,依例他要守孝三年。
这一拖就是三年,不想成家一直不死心,硬是生生拖过三年,成家大表姐的亲事迟迟不定下。成家盘算得好,不光是成大表姐未许婚配,便是成二表姐成三表姐,都同样没有定亲。
看样子,成家是铁了心。
现如今父皇的忌日一过,不光是成家,便是朝中臣子们,都开始对他的后宫感兴趣。那些催他立后选秀纳妃的折子都快堆满案头。
好在成太皇太后一心礼佛,没有替成家说一句好话。若不然成家如此决心,只怕他还真顺了成家的愿。
他长长地叹口气,俊美的脸上有些许失落无奈。眼前的这些少女极心欢喜地望着他,可是她们不知道,便是任何一人进宫,他都无法与她们成为真正的夫妻。
因为…他有龙阳之好。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大约在他幼时,他就喜师兄。后来慢慢长大,他发现自己最喜欢亲近的人,就是师兄。只有靠近师兄,他不无比的欢喜。
在他十四岁,每每靠近师兄,他心里就升起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令他害怕,直到他看过引事太监送来的画册。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所有的不对劲,都是因为男子的欲念。
只是他起欲的对象不是女子,而是自己的师兄。
师兄年已二十,容貌冠绝京都。世家公子中,无一人能与之比肩。文韬武略,惊才绝艳,令无数深闺贵女魂牵梦萦。
他亦然。
「平身吧。」
他淡淡地说着,带着喜公公转身离开。
留给那些少女的是他略有些急促离开的背影,少女们失望地相顾看着,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些许气馁。
陛下也太不解风情了些?
莫不真是像别人说的,陛下有隐疾…不爱红妆爱银装?
天下谁人不知上将军匡庭生偏爱银色战袍,每每练兵之时,骑胯雪白骏马,身穿银色战袍,玉色天颜,飒爽英姿。
像上将军那样的神仙男子,凡尘女子不敢肖想。再者上将军虽未成亲,听说对那位卫姓女子十分的爱重。
对于上将军,京中所有的姑娘都是喜欢的。便是这些被家族送进宫中想亲近顺安帝的女子,其中不乏有许多隐蔽心思之人。
那便是,若能入宫,既能得荣华富贵,还能时时看到上将军。
那边顺安帝疾步走着,直到一处假山。假山的旁边,是玉石板砌成的石桌石凳,已有宫人上前擦拭过,铺上狐毛垫子。
他一掀龙袍,坐上去。
「你命人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朕想单独坐一会。」
喜公公低声领命,吩咐下去。
顺安帝一手支头,闭目小憩。整个皇宫,明明都是他的,可是眼下他却觉得连个清闲静坐的地方都没有。
突然,假山的那一边闪出一个粉色小身影。那是一个小姑娘,梳着双髻,眉眼灵动。长得一副罕见的好相貌,鬼灵精怪地对小喜子比着「嘘」声。
小喜子自是袖子掩嘴,忍着偷笑。
那小姑娘走到顺安帝的身后,一双小手蒙上他的眼睛,还做了一个鬼脸。不用猜,放眼天下敢这样做的只有一人。
「猜猜我是谁呀?」
「朕猜…是不是宫里新来的小宫女啊?」
冰雪可爱的小姑娘噘起了嘴,「皇帝舅舅,景阳可不知道,这宫里还有哪个宫女敢对您动手动脚。您快告诉景阳,是哪个胆大妄为的?」
这位小姑娘,正是大司马和云孝公主的长女,景阳郡主。
说起大司马,他不光是顺安帝的从武师父,且还是当年正康帝选中的辅佐大臣。加上其妻云孝公主,深得圣眷。
虽说云孝公主起初受封之时,是因为先帝的一句托梦之词,且与冷宫之中的那位程氏有关。可顺安帝丝毫没有介怀,对她荣宠有加。
云孝公主长得极像仙故的懿德皇后,若非要说她是父皇的女儿转世,顺安帝愿意相信她是自己的亲姐姐。
景阳郡主说话的同时松开手,嘟着嘴坐到一边。
顺安帝眼里露出宠溺的笑,「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惹我们景阳郡主生气?」
「哼…」景阳郡主别过脸去,还不是那些心思龌龊的,竟在背后编排自己和皇帝舅舅。说父亲位高权重,起了嫁女入宫的心思。
她人虽小,却明白这话是不怀好意的。
皇帝舅舅是长辈,她怎么可能嫁给自己舅舅?
想都不要想,必是寿安宫的那位。年纪一大把,老了都不安分。成天算计这个,害那个的。方家若不是没有同辈适龄的姑娘,只怕皇帝舅舅身边早就了人。
饶是如此,那位还是不甘心,时常招一些与方家有姻亲的姑娘们进宫,弄得宫里乌烟瘴气的。倘若不是那位带头,宫里哪里会住进这么多的女子。
说什么太妃太嫔们在深宫寂寞,招些年轻的本家孩子来解解慰藉。明明就是打着幌子,想自己娘家的姑娘以后能长住宫中。
「皇帝舅舅,您什么时候给景阳寻个舅母啊?」
「怎么?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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