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见嫂子招呼都没打就自行离去,脸色更加的难看。她开始怨起娘家来,自从她扶正后不停地贴补娘家。哪里知道一旦有事,娘家人就躲得远远的,令人寒心。她阴着脸,和郁霜清也上了马车。
很快停着的马车陆续离开,宫门前又恢复往日的肃静。
约半个时辰后,另一边宫门大开,前殿祝寿的官员们鱼贯而出。
走在最进面的是一名武将打扮的男子,年已花甲,正是大司马程世万。因为习武,程世万看着像是四十多的人,身材高大,精神抖擞。
他停下脚步,似在等人,等景修玄走到面前,叫住他。
「锦安侯近日可有空,老夫听说你的匡家剑法越发精进,想与你切磋切磋。」
大司马程世万曾是匡家的家将,此事众人皆知。若不是匡家家丁几近死尽,再无顶梁之人,恐怕程世万也出不了头。
所有的官员都停下脚步,想听景修玄如何答。
景修玄眼神平静,神态冷淡,闻言只是微微垂首,「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众人倒吸一口气,暗道锦安侯有些狂妄了,居然敢接下大司马的挑战。可能程世万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轻易同意,而没有推迟恭维一番,脸上有些挂不住。
「如此,那老夫就挑日子,你看五日后如何。」
「下官没有异议。」
「好,老夫就候着侯爷。」程世万甩着手,大步离开。
余下的官员慢慢地离开,唯留景修玄一人停在原地。他望着人群最前面的那个身影,眼眸慢慢眯起。
左三牵着马过来,低声询问:「侯爷,您怎么了?」
「无事。」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鞭子一挥,骏马撒开四蹄,奔驰而去。
很快就追上侯府的马车,再放慢速度,跟在马车的右侧。
郁云慈听到车夫的声音,掀开一角车窗帘,就看到马车旁边的枣红色骏马,视线上移,恰好看到那低俯的眼神,深不见底。
居然是侯爷!
她放下车帘,心里划过一道欢喜。
马车停靠在一间酒楼前,她扶着采青的手下去,看到立在门前的男子。一身朱色的纹锦官服,黑底红绣的腰带,威严冷峻。
「侯爷,我们这是…」
「吃饭。」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她高兴起来。
宫宴虽说高大上,可是几乎没人动筷子。她饿着肚子进宫,再饿着肚子出宫,真真是遭罪得很。
上到二楼的雅间,小二进来询问点菜。
景修玄看向她,她也不知点什么,古代也没个菜谱。
那小二看出她不常在外吃饭,忙顺着嘴报了一堆的菜名,她是一个没记住,求救般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景修玄嘴角扯动,低声说了几个名字。
小二很快离开,顺手关上门。
酒楼的左角,有一个茶棚。茶棚中间搭着一个台子,那里有个说书人,在情绪激昂地说著书。声音从窗户飘进来,虽然听得不清楚,却依稀能断得出是那位匡家战神的故事。
两人对面坐着,相顾无语。
她觉得有些不自在,清了一下嗓子,「侯爷,您说匡家那位先祖真的那么厉害吗?」
景修玄眉一抬,瞳仁幽深。
「或许不尽然吧,是人就有缺点,怎么能与神相提并论。」
「您说得对,世人确实把他太神化了。神化虽然有些夸大,但他还是令人十分钦佩的。一个人能做到舍弃大我,成就大义,理应受到世人的尊敬。」
那样的人虽然不多,却是存在过的。历史上忠肝义胆的名将不胜枚举,她听得多,自是相信。扪心自问,那样的无私她做不到。
正因为自己做不到,就更加佩服能做得到的人。
「你真做如此想?」
「当然,我很敬佩他。」
他认真地看着她,嘴角微扬,勾起一抹完美的弧度。
她眼露惊艳,待细看时,他已恢复如常。
第52章 香艳
不大一会儿,菜就上齐,她看过去,有一道丸子,与她上次打包的那道相似。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有心。
她记得那道菜,打包回去后都被她给吃完了。
肉味香醇,筋道软弹,很是美味。
他们各自用起饭来,食不言,故而无人说话。
他眼眸未抬,看着对面的筷子最先伸向丸子,眼底划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笑意。她亦是小心地观察着他的动作,见他眼不抬就开始吃饭,心下了然。
看样子,不光是后宫的命妇们,便是前殿的朝臣都是吃不饱的。真不知道每回宫宴,那些御膳房的御厨们忙活半天意义何在。
雅间临街,算不上很清静。外面说书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声音激昂,动情处似有哽咽。
「……数九寒冬,冷风刺骨,滴水成冰。匡长风身中数十支冷箭,长剑倚身,屹立不倒。待将士们替他收殓时,血已凝结,箭难以拔出……哀声遍野,见者落泪,冷箭带出的,是一块块的血肉…」
随着说书人声情并茂的讲述,她脑补着那个画面,顿时胃口全无。
而对面的男人,动作不停,依旧优雅地吃着。似乎分毫不受说书人描述的情节影响,食欲如常。
看来习武的男子见惯流血受伤,可是她一想到血肉模糊的场面,不光是没有胃口,心里也跟着闷闷的。
她搁下筷子,喝了一口茶水,试图冲淡心中的闷塞。
他眼眸轻抬,看了一眼她面前的小碗。碗中的粳米饭还未用到四分之一,他记得她以前的食量,绝不止这些。
「可是菜不合胃口?」
她摇摇头,「不是,只是听到武神的事迹,心有感触。」
他垂下眸子,银筷夹在他修长的手指中,他的食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把筷子搁下,眼睛望着她。
「他已死,无论别人说得有多惨,于他而言早已体会不到。」
「你说得没错,他死后还得了一个武神名号,也算是死有所值。」
死后殊荣?
谁稀罕!
他眼神一凛,越过她的头顶,望向窗外。窗外烈日当空,眼看着就要入秋,日头还是火辣辣的。
死人怎能再见天日?
值与不值,仅凭一个名号,何以定论?
郁云慈觉得吃饭的时候说这个话题,再好的胃口都会败光。正待说些其它的话题,就见他人已起身,开门出去。
她看着桌上几乎未怎么动的饭菜,有些惋惜。小声地吩咐守在门外的传画,让她去找小二把菜打包回去。
他人高腿长,很快下了二楼。
她出门后,仅能看到那远去的枣红骏马,以及马背上的飒爽雄姿。放眼望去,是有些喧闹的街市,行人如织。
两边酒楼铺子林立,酒旗飘扬。
谈笑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而他的背影却是那样的孤冷,如剑入草丛,无声无息,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她眼波一转,看到酒楼的左角,茶棚之中说书人已休场小歇。茶客们三两地品着茶水,慢悠悠地吃着小点心,偶尔议论几句。
她听着,都是对武神的敬佩。
可惜,百姓犹有人记得匡家先祖的丰功伟迹,然仅能从说书中人的口中去温习匡家人的事迹。真正的匡家后代,则鲜有人提及。
他们身居京中,却如隐世家族,深居简出,不与人交际。
她收回视线,采青和传画跟在身后,欲扶她上马车。
对面的茶楼之中,走出来三个书生,同样的青衫纶巾,却是不一样的神情。一个阴郁,一个面有带骄傲,而另一个却是眼神闪烁,似乎有意讨好另外两人。
为首那位傲气的书生是郁全胜,可能是看到她,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
郁全胜左边的是吴仲林,吴仲林极尽讨好着他,一口一个郁公子地唤着。而右边的书生,则是大伤初愈的沈绍陵。
沈绍陵脸色阴沉,远远地看着她,眼神如蛇,令人不寒而栗。
上一次,锦安侯以红姨娘要挟他,让他不得不暂时虚与委蛇,稳住陆姑娘。陆家三天两天来催,催他早日迎娶陆环佩。
一个出身低微,还心悦别人的女子,他不屑一顾。
前两天,红姨娘死了。
景修玄再想威胁他,也没了借口。
他垂着眼皮,盯着自己的双手。他记得这双手掐死怀中女子时抖得有多厉害,别人都以为红姨娘的闹腾,是因为争宠。
争宠不成,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真吊死了。
没有人知道,是他先掐死她,然后套进白绫中。他不能被任何人威胁,谁要是挡他的路,他就除掉谁!
旁边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
吴仲林顺着郁全胜的目光,同样看到了郁云慈,眼里划过惊艳之色。郁大小姐是个美人儿,比起这位夫人来,还是差了一截。
郁云慈瞥了他们一眼,就进了马车。
「那位是…」
「是我二姐。」郁全胜说着,抬脚就走。
吴仲林立刻打消刚才的那点小心思,锦安侯的夫人,他可不敢惹。关键是不敢去招惹锦安侯,他的眼神闪了闪,跟上郁全胜和沈绍陵。
郁云慈坐在马车中,想到刚才看到的人,头疼地揉了一下眉心。姓沈的命还真是大,伤得那么重,这才多久,就出来蹦跶。
从他眼神看得出,他并不甘心。
早知道,就刺他一个半身不遂,让他再也不能出来晃荡。
「夫人,您怎么了?」采青关切地问着,就要替她揉。
她摆摆手,「不用,就是刚才有点头疼。」
采青收回手,低声让车夫慢些赶车。
马车一路未停,直到侯府的门口。采青扶她下马车,一抬头,便看到门口守候的檀锦。小人儿瞧见她眼睛一亮,奔跑过来。
「舅母。」
他立在她的面前,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
她蹲下,与他平视,「怎么跑到外面来了?」
「锦来想来接舅母回府。」小人儿说着,略有些局促,「以前…母亲也是这样…天天站在门口等父亲…」
他的声音很低,包含着思念。她心里发软,虽然不知道那对夫妻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她知道,他们一定很恩爱。
同时,很爱他们唯一的孩子。
若是他的父母还在,他又怎么会寄人篱下,还受那杜氏的磋磨。在书中,可能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以至于他长大后是那样的性子。
「锦儿能来迎接,舅母很欢喜。」
她站起身,牵起他的手,他仰着头看着她,眼神晶亮。
一路上,她细细地问着他今日在学堂的事情。自从上次吃过大亏后,景齐表面乖了不少。加上还有肖柏护着,谁也不敢再造次。
小人儿声音软糯,有问必答。他比她以前见到的孩子要早熟许多,说话也有点像个小大人。听着童音细语,令人心情愉悦。
之前心口的那点闷堵,不知不觉散得精光。
还未走到院子,便见匡庭生朝这边走来。
少年如玉,俊秀如竹。
许是刚练剑完,脸上还有水气。发前有些湿,应该是重新梳过,发髻束得高高的,一丝不苟。
檀锦看到他,眼里全是喜悦,转头仰望着她,「舅母,锦儿想去找庭生哥哥。」
她微笑颔首,锦儿得到她的同意,朝少年跑过去。匡庭生站着不动,看着小人儿跑过来,低着身子。
锦儿一头撞进他的怀中。
离得不远,郁云慈能清楚看到庭生眉头皱了一下,似是极为吃痛。但他一言不发,欢喜地搂住了锦儿。
「锦儿。」她唤着,人走到跟前。
「以后跑慢些,莫要撞到别人。」她低头,把锦儿拉过来,再对匡庭生道:「可有被撞到了哪里,要不要上些药?」
匡庭生脸一红,忙道:「师母,庭生没事。锦儿并没有撞痛我,是我方才练剑,练得手臂些酸。本想抱一抱他,无奈力不从心。」
锦儿一听,立马摇着小脑袋,「庭生哥哥,锦儿不要抱。」
少年略纤细修长的手摸着他的头,「锦儿真乖。」
郁云慈有些心疼,庭生日日苦练,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就因为他是匡家唯一的男丁,肩负着所有匡家女人们的期望。
「既然练累了,不如去锦儿的院子,吃些东西休息一下。」
「庭生哥哥,那些虫子又长大了,锦儿带你去看。」
匡庭生目光柔和,微点着头,「那庭生就打扰了。」
少年知礼,人又长得俊美,还很善良。她是越看越喜欢,打包回来的剩菜是不能招待人的,让传画带去与其他下人分食。
然后命采青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食,不拘什么,都弄过来。采青领命,小跑着离开。
檀锦很高兴,他喜欢庭生哥哥。可是庭生哥哥很忙,他不敢去打扰。
郁云慈看到小人儿的模样,不由得低头,伸出手指轻点一下他的额头。眼神宠溺,神色温柔。她的侧颜极美,此时瞧着很是温婉。
匡庭生眸光一黯,手按在胸口处,有些吃痛。不由得眉头紧锁,略有恼色。
他的神色被不经意抬头的郁云慈看到,她暗道,莫不是锦儿真的撞疼了庭生。庭生为了不让她责怪锦儿,所以才隐瞒的。
她心里有了数,带着他们进到锦儿的院子。
很快,采青便取来吃食。
灶下的杨管事有心,一直留着饭,温在炉子上。她和侯爷在外面用过,这些正好给庭生和锦儿。锦儿是吃过的,庭生亦是用过午饭。
不过方才练了一个时辰的剑,腹内确实有些空。
檀锦陪着他,两人用了一些。
吃完饭后,檀锦便拉着他去看毛辣子。三只毛辣子都活着,匡庭生看得连连称奇,谁都没有想过,这样的虫子也能养活。
「庭生哥哥,舅母说等天凉入秋的时候,虫子就会结茧子。」
「师母知道得真多。」
一大一小的男孩说着话,郁云慈悄悄地出门,如此吩咐采青一番。很快采青取来一物,递到她的手上。
她重新进屋,看着那还在说着话的两个人。都是锦儿在说,说今日折了两枝树叶,还指给庭生看毛辣子吃过的地方。
匡庭生听到脚步身,回头。
看到她,连忙站起身来。
「这个拿着吧。」
她把瓷递给他,他眼露疑惑,「师母,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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