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八把姜汤喝得一滴不剩,委屈地看着她。
她又叹口气,递上一方帕子,「说吧,出了什么事?」
程八用帕子胡乱地擦拭着,吸着鼻子,嘴一扁,似乎还要哭。
「别哭了,这可不像是程八小姐的作风。哭哭啼啼的,没得灭了你自己的威风。」
「我哪…有什么威风…我就是一个笑话…哇……」
程八大声哭起来,趴在桌子上,双肩耸动着,哭得伤心。
郁云慈伸出手,轻拍着她的肩,「谁说你是笑话,不就是当街打了男人,算什么笑话?真要笑话也是笑话方世子,轮不到你。」
程八拼命地摇头,「不是他…真正的笑话,是我…」
「你脑子坏掉了吧,几天不见,你莫不是想洗新革面,做一个三从四德的贤妻?」
「不是…」程八抬起头,眼睛肿得老高,鼻头都红了。
「我是说我自己是个笑话…你可能想不到,什么老来女,全是骗人的…我根本就不是娘生的,我是一个妾生女…」
郁云慈愣住,程八是庶出?
怪不得她这么伤心,自古嫡庶之别,堪比云泥。只是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嫡小姐,司马夫人不可能在这个当口拆穿她的身份。
「是你娘告诉你的?」
程八摇着头,「不是,是我偷听到的。」
这就难怪了。
「你娘既然一直没有告诉你,说明她是真心当你是亲生的。她养育你多年,你不可能因为不是她生的,就对她心生怨恨吧。」
若是那样,她可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姑娘。
「不…不是。」程八脸上浮起痛苦之色,一想到自己听来的那些恶毒的话,她怎么也张不了嘴。
母亲根本没有把她当成亲生的孩子,而是一个棋子。这么多的宠爱,原来都是纵容。
捧杀二字,像利刀一样的割得她心口淌血。
没错,母亲养着她,认她为女,心里是不甘的。所以便由着她,从来不管教她。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母亲的老来女,母亲最疼爱她。
却不想,一切全都是骗人的。
母亲就是要把她养得目中无人,养得不知礼数。
「她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亲生的。」
郁云慈皱起眉头,想到程八的性子,不说是万人嫌,总之是很不讨喜的。京中的大家闺秀,哪一个像她一样舞刀弄棒,成天像个男人一样在纵马街市。
难道司马夫人是故意把程八养成这样的?
「你亲耳听到她说的吗?」
她问道,看到程八用力地点头。
心下叹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曾几何时,她还感叹过,京中的这些贵女没有一个比程八过得肆意的。
一切皆因程八有一对好父母。
现在想来,不胜唏嘘。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程八痛苦地摇头,她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今天的雨就像是老天故意为她下的,那么的突然,那么的凉透心骨。
第84章 花灯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除了装作不知情,维持母女关系,根本不可能另一种法子。
古代女子,想要和命运抗争,太难。
「你饿不饿?」
「咕…咕…」
程八的肚子恰巧响起来,郁云慈便明白了,示意采青去厨房弄些吃的。
今日厨房做的是煨野猪肉还是山菌野鸡汤,再加一个新出的嫩绿青菜。采青刚去时,煨的时辰正好。各自取了一份,盛上一碗粳米饭。
饭菜一摆上桌,程八不用别人布菜,自己扒拉着吃起来。
她的吃相有些凶残,不知是化悲愤为饭量,还是平日里就是这样的吃样。说实话,就算郁云慈身为现代人,都觉得她太过粗鲁。
或许,她一直是这样的。
一碗饭很快下肚,她举着空碗。
采青微一愣,立马去给她再盛一碗。饭一端过来,程八又埋头猛吃。许是饿得狠,或是饭菜实在是香,总之没多大会,新添的碗饭也空空见底。
郁云慈看得好笑就好气,这姑娘方才还要死不活的。现在就能一气干掉两碗饭。可见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那什么庶出的身份,估计也是在她面前哭一哭,过后该干嘛干嘛。
其实这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总不能揭开遮羞布,自认下那妾生女的身份。
程八肚子填饱,之前的伤心似乎没剩下多。还是找姓郁的管用,说一说,吃一吃,她心里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饱了没?」
「饱了。」
「还难受吗?」
程八摇了摇头,「好像没那么难过…」
「这才是对的,人生哪有过不去的坎。过去那么多年,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司马夫人身为嫡母,把你记在名下,让你锦衣玉食,就是天大的恩惠。她虽故意纵着你的性子,却没有使出下作的手段对付你,你就该感谢她的仁慈。」
郁云慈说的是实话,以己度人,没有哪个女人喜欢其他女人给自己丈夫生的孩子。若是庶出还罢了,不过是多个口粮。
但要把别人生的孩子养在自己的名下,试问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接受。
程夫人或许不是好人,至少没有像方氏一样用阴招来害程八。程八过去的十几年过得随心所欲,已属难得。
程八想到方氏的作为,没有吭声。
心里还是别扭着,却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比起她来,自己确实幸运许多。
「你说的我都懂,你放心我不会闹的,闹出去没脸的是我。」
这样想就对了,郁云慈心想。程八是性子直,但不是蠢。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姑娘,更知道要如何权衡利弊。
「你能如此想是正确的,有时候装胡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若是装着,便还有父亲母亲,你还是那个受尽宠爱的程八小姐。若是撕破脸,那就一无所有。」
道理不用她讲,程八自是明白。
心里的坎再难跨过去,也得跨过去。
「多谢你的劝告,我知道怎么做。」
程八幽幽地叹出一口气,神情失落。往日飞扬的眉眼全都耷着,无精打采的。加上红肿的眼睛,看着甚是可怜。
外面的雨势渐小,屋檐的水顺着瓦隙流下来,发出嘀滴答嗒的声音。
「我该走了,今日多谢你。」
「你现在的样子有些不好,得想个说辞让别人不起疑心。」郁云慈提醒着她,见她点头应下,便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要怎么做,她相信程八心里已经有数。
送走程八后,她的心情也有些低落。生活中有太多的无奈,有时候反抗不了,除了屈从,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
而屈从,就意味着委屈自己,压抑自己的灵魂。
采青掀帘进来,随意地嘀咕一声:「偏生今天下雨,看样子明天是见不到圆月了。」
她反应过来,喃喃道:「是啊,有些可惜。」
明天是中秋节,古代娱乐少,每个节日都是掰着指头盼的。若是天空不作美,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就没有圆月可赏。
出乎他们的意料,第二天放晴。
一旦放晴,不说是下人,就是郁云慈心情都跟着好起来。
昨夜景修玄没有回府,让人捎了信回来。她一人独眠,有些辗转,一会想着他在做些什么,一会儿又觉得他会随时回来。
如此折腾着,近四更才睡去。
好在一觉醒来是个大晴天,若不然阴郁的心情怎能舒展?
采青喜气洋洋地进来,道:「夫人,厨房正在做月饼。您上次提到过的馅料,奴婢见杨管事都已备下。」
她一听来了精神,忙和采青一起去厨房。
古代的月饼,馅料单一,她打听过。现在大赵包月饼所用的料,类似于现代的五仁。五仁的口感,不用说吃过的人都知道。
太甜,太腻,且味道复杂有些怪。
到了厨房,案板上的面皮已经备好。每个白玉瓷盆中,各放着一种馅料。
杨管事看到她,忙行着礼,「夫人,这些馅料都是按您之前所说备下的,您看是不是还少点什么?」
她看过去,频频点头。杨管事人很聪明,自己不过是随口提的,对方就弄出了五六种饼馅。有枣泥的、莲蓉的、豆沙的、蛋黄的、还有传统的五仁。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
她真心地夸赞着,杨管事很是高兴。
起先杨管事听夫人提起在月饼中包入其它的馅料时,还很是惊讶。一直以来,大赵的月饼馅料只有一种。
包月饼的活自是不用郁云慈亲自做,不过她还是用模子做几个出来,算是开场。剩下就是杨管事和厨房的下人忙活。
月饼做好后,给各家送了一些。
今年是侯府夫人当家的第一年,府中下人都分到了新做的月饼,且是每种口味都有一个。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下人们感恩戴德,交口称赞着自家的夫人。
郁云慈淡然地笑着,看着院子里树上新挂出的灯笼。
人月两圆,今天他总该回来了吧?他在忙什么?怎么会夜不归宿,难不成已经出城?她想着,托腮望着灯笼下垂着的流苏。
从上午盼到下午,再从下午等到夜幕降临,那人还是没有出现。
院子里的灯笼点上,照得屋外如白昼。她慢慢地走着,想着以往中秋节时,她是如何过的。幼年时,与祖母一起,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
月有阴晴圆缺,在她这里只有缺憾。
夜风微凉,她身上罩着一件银红的披风,亭亭地闲步走着,时而抬头望月,时而低头轻叹。月影随行,风姿绰绰。
景修玄疾步归来时,正看到她抬头望月的模样。
莹白的脸庞被月亮的清晖晕着,更加的神圣高洁。银红的披风,在夜里很是醒目,衬着她的容貌,凭添一股仙气。
若是月宫真有仙子,应是这般模样。
他想着,朝她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她心一动,惊讶地回头。
「侯爷,您可回来了。」
急切中带着惊喜,小女儿的做派,像是久等着归家的丈夫。他的眉眼瞬间就变得温暖,虽然才分开一天,但思念如潮,归心似箭。
她心里欢喜着,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
不是往屋子走去,而是直接出府。
她也不问,就跟着他。由着他扶她上马车,等马车开动起来,才娇笑问道:「侯爷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
应是灯会之类的,她想着。古代中秋节是个大节,百姓们都会上街,或是放河灯之类的。正如她所想,他们果真到了热闹的街市。
街市与白天不一样,此时张灯结彩,各种吆喝声不断。
人很多,往来地拥挤着,还有人脸上带着面具。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两个面具,她欢喜地接过。面具的样式普通,就像大脸的喜福娃娃的。她是女童,他是男童。
其实这不是什么喜福娃娃,而是金童玉女。
有了面具,更是自在。
街道两边除了卖河灯的,还有许多叫卖小吃的,有糖画、碗豆黄、凉粉、糖葫芦等。她虽然对这些吃的不是很感兴趣,但却很喜欢这个气氛。
没过多久,她的手中就拿着一个糖画,画的是一只兔子。
把面具往上移了些,露出嘴巴,小口地舔着糖画。身边的男人看得眼神一黯,护着她不让拥挤的人群挤到。
纵使戴着面具,也无法隐藏他与生俱来的气势。
走着走着,突然看到前面一橦楼间围了许多人。那二楼的阁台上,有一个老妇人在含笑地挥着帕子。
「各位公子,走过路过停一停。今日是小女香玉的出阁之日,还请各位公子捧个场。」
郁云慈先是一愣,一个姑娘出阁要别人捧场是什么意思?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看着那阁楼上毓秀阁三个字,明白了老妇人的身份。
这是一个老鸨。
阁楼之下,有人开始起哄。
「让小香玉出来露个脸…」
老鸨不急也不恼,嗔道:「公子们,恁地心急作甚。只要公子心够诚,今天香玉就是你的新娘。」
有人大笑起来,怂恿那要见小香玉的男人,挤眉弄眼的。
这个心诚,指的是银子够多。只要价格出得起,今天小香玉就花落谁家,哪管什么真心不真心。
不大会儿,一个盛装丽人被簇拥出来。头上盖着大红的纱盖头,身上的新娘服瞧着做工很是精致。
她身段婀娜,玲珑有致。
若不是出现在这里,必会以为是正经人家的新嫁娘。
「小香玉!」
人群中有人高喊起来,很快喊的人变多,一声盖过一声。
老鸨见众人情绪高涨,自是欢喜。侧身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姑娘,是越看越满意,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朝自己招手。
「各位公子别急,能不能把我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娶回去,就看你们的心到底有多诚。我这女儿养得精细,食花蜜饮朝露,从生下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端是地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美人儿。可怜我…」
「妈妈,你莫说了,直接说起价吧。」
众人哄笑起来。
那老妇人脸变了一变,卖惨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就被人截去,有点下不了台。转念一想,看在银子的份上,丢点脸又不算什么。
反正那些鬼话说出来她也是骗人多出些银子,说不说倒是无所谓。
「一千两。」
她高喊着,这是底价。
一千两不高,可若是底价,那就不算低。曾有六百起的姑娘都能叫价到五千两,何况香玉这样罕见的尤物。
她有信心,今日绝对能过一万两。一万两银子,不枉她精心教养十几年。
底价报出后,马上就有人加价一千一百两,很快加价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比一个价码高。不大一会儿,就破了四千两。
郁云慈远远地看着那叫小香玉的女子,刚才的好奇被怜悯所代替。那女子就像一个货物一样,等着别人把自己买去。
她在看别人,旁人亦在偷偷看他们。周围的人看不见他们的长相,仅凭气势和穿着就能猜出他们身份不凡。
这样的贵人,平日里是难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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