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纯粹的说气话。论到“枝头”,难道永丰的这块牌子就比意高差吗?其实未必。但是人在生气的时候说话往往不经大脑,尤其陷在恋爱里的人,杨丹宁远这时候也不例外,他原本就是霸王脾气,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仿佛泰山压顶,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空气里有一阵难言的压抑和沉默。楼嘉悦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签字笔,半晌,才慢慢地转回头,看着他淡淡地笑说:“你说的对,真是提醒我了。”
“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杨董看人的眼光还是这么的……”她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吐出了四个字,“高贵冷艳。”
杨丹宁远的心头一颤。
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和谐、融洽的相处画面一幅幅地涌进脑海。他瞬间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太心急的结果,很可能是,他们最后连朋友和同事都做不成。
他的唇角翕动,然而喉头却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一样,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傻傻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楼嘉悦放下手里的笔。
一面字斟句酌地审阅手里的文件一面道:“您的评价我已经收到了杨董,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吗?我要开始工作了。”
杨丹宁远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好不容易挤出了三个字:“对不起”,楼嘉悦已经站了起来。
“对了,我倒是忘了,”她说,“这里是你的公司,要走也应该我走才对。”她摔下了手里的工作证。
倔强的身影从办公桌后绕过来,大步流星地往办公室外走去,杨丹宁远急得一把就拉住她的胳膊:“不,嘉悦,是我错了,我说错话,你不要生气,求你……”
“别碰我!”就像是突然被人用刀刺了一下般,楼嘉悦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的手,语气前所未有的尖利。
杨丹宁远自身后紧紧地抱住她。
“对不起嘉悦,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胡乱跟你讲话,可是嘉悦,我……我只是太嫉妒了,真的,对不起,我……”他有些语无伦次,慌乱中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句话,“我爱你,嘉悦。”
楼嘉悦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脑海里忽然就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那间公寓里,他一面占有她一面说喜欢她,转头却毫不犹豫地将刀子捅进了她心里。他的爱情,呵……
她纤弱的身体站得笔直,以一种美丽而抗拒的姿态,缓缓地开口道:“‘我爱你?’呵,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句话,别再跟我说这句话了杨丹宁远,我讨厌你这么说!”
她用力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每当你说喜欢我爱我这类的话时,我的心里是什么感受?滑稽,可笑,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屈辱。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真心爱一个人呢?你的所谓爱情带给别人的除了伤害还是伤害,其他一无所有。我讨厌你,不,”她突然说,“我恨你,杨丹宁远!”
十六年了,终于,隔着十六年的漫长光阴,她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她说,我恨你,杨丹宁远。
宁远那原本还圈在她腰际的双手轰然而落,像是突然间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样,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
他不知道怎么才找回的自己的声音,语气迟钝地问她:“那么,嘉悦,你……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来永丰,就像廖勤说的那样,以她从前的脾气是宁死也不会向他低头的。她为什么还肯屈居他之下?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前所未有的悲凉,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楼嘉悦看着他那悲痛挫败的模样,其实并不觉得畅快,但仍缓缓地开口回答:“因为我想再看看,好好地看清楚,自己当年到底都喜欢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当然,也想让你看看,看清楚,你曾经辜负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年来,她不停地锻造自己磨砺自己,就是为了这一刻,能扬眉吐气地站在他面前,问一问他,为什么当年要那么对她?
是她不够好吗?不漂亮不可爱不体贴吗?——可是真正到了摊牌的时候,她却止不住地泪流满面。
杨丹宁远伸出手去拉她,抱住她,语气轻柔地哄着她:“对不起嘉悦,是我错了,我知道自己罪无可恕,可是我会尽力补偿你,用一生的时间来补偿你。”
“补偿?”嘉悦的嘴角翘了翘,“补偿不了的宁远,你还记得当初在学校时,那些人都是怎么说我的吗?‘私生活放荡’,‘未婚怀孕’,‘堕胎流产’……如果我告诉你,除了‘私生活放荡’外,其他的都是真的呢?”
“宁远,我怀孕了,可是……我把他打掉了……”
杨丹宁远呆住了!
他根本不相信!
怎么可能呢?这么荒唐的事,怎么可能呢!他仿佛整个人都被她吓住了,踉跄后退了一步说:“我不相信?怎么可能呢?楼嘉悦,你……你是不是骗我的?故意想骗我伤心是不是?”
——只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可能的。在大学附近的那间公寓里,那两天两夜,他们根本没有做任何措施。而且……他突然想起来了,他们分手后不久,楼嘉悦曾经请过一段时间的假,虽然不久,但是……是可能的。
他突然间扑上前去,双手紧紧紧紧地握着楼嘉悦的肩膀,质问她:“楼嘉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打掉他?是不是……故意想报复我?”
杨丹宁远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颤抖,脸色难看得像是个将死之人,眼角明明有泪落下来,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却仍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好像是在期望着、祈求着她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哪怕是一个眼神也好,好把他从这个荒诞可笑的噩梦中解救出来——只是可惜,楼嘉悦没有如他的愿。
她拨开他的手,离开办公室之前淡淡地说了一句:“因为他的父亲不值得我留下他,杨丹宁远。”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死要不要放上最后一段,怕被拍砖,后来还是觉得先放上来吧,不喜欢我再改,哈哈。
轻拍轻拍。
☆、第三十六章
一股无形的阴翳严严地笼罩着整个38楼。
外间的值班台旁,董秘程静正在温声细语地跟一个采购部经理交代着什么,却听见走廊深处突然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声,那哭声悲痛欲绝,如受了伤的野兽一般,令人闻之色变。
程静的指尖猛地一颤。
对面的那采购部经理却有些不知深浅,转身就要去里头探个究竟,被程静低声喝止住,三言两语地打发走了。
她紧张地捏了捏手里的文件,为自己刚刚无意中听到的秘密而惴惴不安。
万没想到杨董和楼总还有这么一段前程往事,怪不得杨董对楼总事事迁就,几乎都到了讨好的程度。
难为这两位老总平时还都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嘻嘻哈哈,谈笑风生,其实心里头还不知道藏了多少话要说。
真是难为他们了,尤其楼总。
曾经她还以为像杨董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真心爱上谁呢,毕竟他的眼睛一向都长在头顶上,谁知道……缘分原来早就已经注定了……
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不过不管怎样,还是希望楼总早点打开心结和杨董和好如初吧,否则的话她这个助手夹在中间日子也会非常的难过。
她叹一口气。
城东军区总院的高干病房里,陆甜甜也叹了一口气。
就在现在,隔壁那间不大不小的会客室里,她的父亲陆朝晖和母亲贺琳正在因为她的抚养权问题而吵得不可开交。因为她的这次生病,她的父亲终于痛下决心要收回女儿的抚养权,而她母亲自然不愿意。两个都自诩“为女儿好”的精英男女吵得面红耳赤,完全不顾还当着孩子的面。
其实大可不必。她今年都已经十五岁了,不过几年的工夫就可以独立,到时候,谁还稀罕什么监护人?
就是现在也不需要。她爸爸要是在乎她,也不会把她扔在国内这么些年不管。她妈妈要是真心实意爱她,也不会一面揪着她的抚养权这么些年不放一面却又对她视若无睹,不过就是想要她爸的钱而已。
没了她爸的赡养费,她拿什么维持现在这样高贵奢侈的生活?拿什么去维持她名媛阔太的气派?拿什么去买那所谓的“才女”名头?
记不清到底是谁说的了:对于一对离了婚的夫妻来说,孩子就像一个污点似的,除了证明自己曾经眼瞎心盲,其他根本毫无用处。更何况,她的这对父母也不是基于爱才结的婚,他们是相亲认识的。见了面,觉得对方都还算顺眼,家里头又都催得急,就这么草草地定下了。从相亲到结婚,两人见面的次数还不超过一个巴掌的数。
真是造孽!
她躺在病床上,一只手手背上还插着针管,另一手却刷刷刷地点着手机,将那游戏微博微信都玩了一遍,最后实在百无聊赖,忍不住点开通讯录给楼嘉悦打电话。
楼嘉悦的脾气可比她妈好多了,无论她对她说什么都不会生气,总是气定神闲的。即使教训人,也是一派温文尔雅的模样。最主要,如果楼嘉悦在的话连她爸都会变得平和很多,比平时好说话多了。
她拨通楼嘉悦的手机。
隔着电话,楼嘉悦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怪怪的,问她:“甜甜怎么啦?”
陆甜甜不答反问:“嘉悦姐姐你怎么啦?感冒啦?”不等楼嘉悦回答,又紧接着朝她撒娇,“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有点想你了。”
这份机灵讨喜的劲儿,可真半点儿也没有遗传到她爸。饶是楼嘉悦的心情此时差到了极点,也忍不住的心头一软,她放缓了声音问陆甜甜:“你爸爸妈妈呢?怎么没人陪着你吗?”
陆甜甜直言不讳:“他们都在呢。只是这会儿正忙着吵架,争论我接下来究竟应当何去何从,一时半会儿的恐怕都没什么空来管我。”
这还真是一对不靠谱的父母,电话那头的楼嘉悦叹了一口气。
陆甜甜就趁机撒起娇来。一会儿要楼嘉悦晚上来看她,一会儿让她给带满记的甜品,一会儿又说她煮的粥很好吃,让她给煮好带来,一会儿又说不想吃粥了想要吃烧烤,楼嘉悦当然不会同意,好说歹说才说好晚上给她煮了粥送来。
这种以退为进的小把戏她玩得很顺手,难得嘉悦还上当,她觉得很满足,挂上电话开心地在病床上滚了滚。
正好楼嘉悦也需要找点事情做。
在和杨丹宁远吵了一架后,她还是忍不住哭了一场。但是,极大的悲伤和愤怒过去以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极大的空虚和落寞——无论在感情还是事业上,她都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
哭得久了,整个人都有些脱力。她靠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才有力气重整旗鼓,走到厨房里给陆甜甜准备晚饭。
晚上出门前,她重新化了妆,又换了身衣服,好让自己看起来振作一点儿。但是依旧没什么精神,说话的时候笑容牵强。
彼此在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楼嘉悦的这点儿异样哪能逃过陆朝晖的眼睛?等女儿吃完饭,楼嘉悦准备回去的时候,他主动提出开车送她。
杨丹宁远则开车去了城西的华府国际。
这个小区的房价也不便宜。楼嘉悦的姐夫姜高岗原本出身也不高,当年和嘉莹结婚的时候几乎一穷二白,以致于潘雪梅根本不同意这门婚事,家境不好也就罢了,婆家又离得那么远,将来要是出了什么事娘家连个能帮衬的人都没有。
刚结婚的那几年,嘉莹都是跟着丈夫到处租房子住。等到夫妻俩好容易攒了点钱,京州的房价却跟着水涨船高。嘉悦在知道了姐姐的难处后立即就给他们补了一笔钱,并且当机立断地给他们定了华府国际的房子。
毕竟是做大事的人,投资的眼光比他们不知强了多少,不过几年的工夫而已,这里的房价就已经翻了好几番。
这些年来,姜高岗在事业上的发展倒还算顺利,只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也只做到中层而已。凭他一个人的收入想要在这座大城市里出人头地简直难上加难,所幸还有楼嘉悦经常帮衬他们,否则的话,他哪敢要儿子?
杨丹宁远到的时候,正是傍晚吃饭时间。姜高岗这天难得休息在家,正在餐桌旁喂女儿吃饭,嘉莹则在房间里给儿子喂奶,门铃就响了。
姜高岗走过去开门。背着光,只见自家的大门外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这男人……怎么说呢?以他多年以来混迹职场的眼光看,绝对是人中龙凤。只是……这人虽然看着有些眼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请问,”他打量着自家门前的人,疑惑道,“你……找哪位?”
杨丹宁远的喉头动了动,好一会儿才低声回答了一句话,“找楼嘉莹。” 隔着暗淡的灯光,依稀可以看出神色落魄,嗓音也哑哑的。他转头就喊“嘉莹”“嘉莹”。
楼嘉莹还没有出月子。听见丈夫喊的时候正在卧室里给儿子喂奶,闻言急匆匆地抱了儿子出来,一面走一面问:“怎么啦怎么啦?”一抬头却见杨丹宁远站在自家门外。
她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怔了两秒钟才想起来:“哦,原来是杨董啊,快……快请进来。”
大门旁的姜高岗被自家老婆的这一声“杨董”搞得一愣,却硬是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何方神圣,直到杨丹宁远进了大门,站到客厅明亮的吊灯底下,他这才想起来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他微胖的身躯一震,额上的汗都要下来了。
“天成”在行业内只能算一家小公司,别说跟整个永丰集团比,就是跟杨丹宁远旗下的酒店集团也无法相提并论。这个杨董,就是自家老板在他面前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何况他自己?
他战战兢兢地跑到厨房里倒茶。
楼嘉莹则一面哄着儿子一面招呼杨丹宁远在客厅里坐下。因为在坐月子,她整个人都有些邋邋遢遢的,穿了套运动服就出来见客。但是,杨丹宁远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他盯着她怀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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