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要画四张画。清沅画了涌泉庵,赏花的桃林,画着画着,就画了那个小池塘,偏僻窄小,一汪水都被山石和芦苇围着,池边还有棵歪脖子树。清沅画完了看看,知道这幅画交不出去,不像样子,她也不能让人发现这个角落。只能将画撕了。
回头大家交了作业,才发现除了清沅,其他几人都画了太子送过来的瓶花。清沅规规矩矩画了山间景色,倒显得与众不同了。
因为安平之前就说了,要将平日大家做的画和诗都搜集起来,选了好的一起做成册子。
清沅看到其他人的作画,心中不由自嘲,她怎么忘记还有太子送来的插花这一茬了。她一不留神,其他人都开始暗暗使劲了。
又过几日,二皇子齐王到京了。
清沅知道,宁馨的难关要来了。
二皇子一到京中,先进宫给皇帝皇后请安。皇帝并不喜欢这个儿子,都没有特意为他腾出半天时间来,二皇子在天极宫等候了半天,也没见着皇帝,宫人只说皇帝正忙着见大臣。皇帝命人传话给二皇子,要他先去见皇后。
二皇子没有办法,只能先去皇后那里。
顾皇后见了齐王,就问了他在平州的生活,又问他王妃如何。齐王一一答了。
二皇子的生母与顾皇后从前一样,都是太子良娣。只是后来顾皇后受宠越深,二皇子的母亲却渐渐失宠。等到皇帝登基,顾皇后贵为皇后,二皇子的母亲不久之后病死了。
二皇子生得不如太子俊美,但也算端正,而且颇有文采,他自己就最喜京中的文风。许多文坛人物都住在京中,对二皇子来说,这比什么都强。
不论在平州也好,还是在京中也好,皇子都不缺钱。因此平州的海上便利,对平王来说,不算什么,反而是一出门就看到码头上集市上各种各样样的人让他头疼。
他只想回到京中。他自小在京中长大,京中与平州相比,才是不折不扣的当世第一繁华大城。
齐王此次回来和以往一样,带了许多东西来,疏通宫中,打点关系,想让皇帝恻隐心起,放他回京中,至少也要离京中近一些。
齐王给皇帝和太子带了许多东西自不必提,给顾皇后和安平公主也带了许多东西。
他还特意给顾皇后带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极其精美,镜面清晰。宫人抬上来给顾皇后过目。顾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动声色挑挑眉毛——镜子太清楚了,反而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老态。她挥挥手让宫人把镜子搬下去。
顾皇后想了想,才道:“二郎,你父皇最近十分繁忙。丹支邪的使臣又要来京了。这事情是一桩接一桩的。你年纪不小了,该让父皇省心些。”
齐王立刻道:“儿臣在平州,十分思念父皇。整日只是挂念父皇母后。”他拿出一副好儿子的样子,说着说着就要哭。
顾皇后立刻制止他:“好了好了。你的心意你父皇与我都知道。”
齐王这一套都来了好几回了。顾皇后也要拿他没办法了,只能把他先打发走。
齐王又在宫里送了一圈礼。安平等几个公主都收到了。
安平收了一大匣子珍珠,各式螺钿嵌金盒子,还有香料,珊瑚和玳瑁首饰。
这些东西她已经有不少了,只有新做的盒子让她最喜欢。她将东西分了不少给伴读。
清沅得到珍珠和玳瑁,都是上等品相——齐王选的当然都是好东西,不会以次充好。
安平分礼物的时候就感慨道:“不知道二哥为什么这么想回来,在平州海边有什么不好,还能亲自出海。”
在她看来,这太快活了。她在懿光园住了好几年,渐渐也住腻了。
齐王晚间的时候才见到皇帝。皇帝还怪顾皇后对齐王太温柔了。他对齐王训诫了一番,齐王见皇帝心绪不好,不敢直说对封地的不满,想回京中的话。只说是回来探亲的。
皇帝淡淡道:“你心中挂念朕和皇后,有孝心就足够了。只是来回一趟,路途遥远,你又是奢侈享乐惯了,每每来京一次,都开销甚巨。所以今次不要在京中久留了,见过亲朋,就早些准备回去。”
齐王刚到,皇帝已经催他回去了。
齐王无奈,只能口头上答应了。
次日齐王在宫外会客,还见了燕王萧广逸。他与萧广逸感情虽不算特别深厚,但从来没有矛盾,大体上还是和睦的。在宫外见到弟弟,齐王亦是感慨。
他与燕王喝了酒,不由就吐露了几句心声,道:“你知道我是最不喜乘船的,一在船上就晕。到了平州,有什么好?看着海浪心惊,吹了海风头疼,再住几年……我的寿命都要减了……”
燕王只是默默听着。
说来奇怪,这似乎就是皇帝皇后的目的,就是要除了太子之外的儿子不痛快。
齐王厌海,他们就把齐王扔海边去。他上辈子文弱又不喜纷争,他们就把他扔西境去。为的就是要折磨他们。
齐王说着说着,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妥,还好燕王向来沉默寡言,不爱搬弄是非。齐王住了嘴,又叹了一口气道:“哥哥失态了……”
萧广逸不用宫人,亲自为他斟酒,道:“二哥,你在宫中要谨言慎行。”
他在提醒齐王。
齐王唔了一声,只当燕王是说他这抱怨的话不能随便说。他又道:“你听哥哥说,一定要巴结好皇后。将来才好寻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做封地……”
第48章
萧广逸只是稍稍劝了他这个二哥几句,反正齐王并不能听进去。
身为皇帝子女,大抵都有这毛病——刚愎自用,听不进去人话。即便是不受宠的皇子,从小在宫中长大,还是不免会如此。
齐王身边的人未必没有劝过他。萧广逸想着他这个二哥,向来是自诩文采风流的,要说有什么野心倒不像,但也不像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完全安分守己。
这种事情旁人说了没有用,必须自己看清楚想通了才有用。
上一世齐王在宫中出事的事情,萧广逸具体不知道细节如何,只知道齐王醉酒闹事,之后多了一个妾室,被皇帝严令不许离开平州。
齐王灰溜溜离开京中,此后一直呆在平州,一直到皇帝驾崩,他们兄弟才又在京中重逢见面。那时候齐王发福已久,虽然他自己抱怨心肺都有毛病,但看起来满面红光,过得不像不舒坦的样子。
所以萧广逸后来想起来,又对这个二哥有一分保留。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还有些难说。若齐王是自污,正好趁此断绝了与京中联系,也断了皇后对他的怀疑。那他真是玩了一手好自污。
若不是自污,那齐王后来在平州那么多年,显然也是认命了。
若上一世的事情继续下去,说不定他们兄弟几个,除了最小的小弟,竟属二哥齐王活得最久。说不定过个一两年,二哥齐王会有另一番际遇也未可知。
萧广逸就与齐王又饮几杯,说些京中的奇人奇事。齐王赠他的是一柄宝刀,是异国所造,刀柄以玉饰,刀鞘上嵌满了黄金和红绿宝石。一看就是只能做装饰,不可经实战。
萧广逸谢过了他。齐王又道:“我还给你带了两个女孩来……”他向身后一指,果然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女子,竟是一对生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身材娇小,容貌娟丽,羞答答地给燕王行了礼。
齐王已经半醉,道:“平州海边的女子虽与中原地方有些不同……但还是另有一番风味……”
萧广逸怎么会收。他本来就看不上蓄妾的风气,何况这来路不明的人。
他一推辞,齐王就奇道:“早两年你年纪还小,哥哥就没提,如今你也该懂人事了——这样的还不喜欢?”
萧广逸就道:“我虽然在宫外,但也不敢闹出格——过些日子就要回宫了。再说了,母后说不定已经为我备好了人。我不想让父皇母后忧虑。”
他抬出皇帝皇后,齐王就不好再要他收人。
齐王笑道:“我原来是想为太子物色的……但皇后肯定不允……你么,也怕母后责怪……看来绕了一圈,最后是为我自己选的……”
齐王又问起太子的婚事。这一两年宫中最大的大事恐怕就是太子的婚事了。朝中也都关心着皇帝会选哪家的姑娘做太子妃。
“怀恩表妹怎么样了?”齐王问,“最近还常来宫中走动吗?”
萧广逸道:“她还是会陪寿真长公主来。”
齐王就摇摇头:“姑姑人……太要强。怀恩表妹要做了太子妃,将来不是左右为难嘛……这话我就是同你说说。”
萧广逸想,其实这也是旁观者清。他们这些旁人都看得清楚,但寿真长公主看不清。
齐王又絮絮叨叨,告诉萧广逸将来选王妃,一定要选个温顺的,家世低些也无所谓,这样岳家全都仰仗他,妻子乖顺最好,千万不要心思多又要强的。
萧广逸听了只是笑笑。他想起了前世的玉苓,想起如今宫中的那几个少女,哪一个不是温柔可人,又哪一个不是心中没有一番算计的。
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盘算的。算计的人未必一定会赢,但浑浑噩噩就想什么都有,那得是撞上天大的运气。
算计无可厚非,只怕不择手段。
齐王这一整日在宫外,宫中也在议论着齐王。
安平公主那里的女官和伴读,每人都分得了珍珠和玳瑁。安平公主也没忘记给自己的几位老师都留了东西,尤其是康王妃,虽然康王妃那里齐王也是会送东西的。
清沅将得到的赏赐收起来。入宫短短几个月,她们收到的赏赐已经不少了。少女们谁不喜欢花啊钗的。只是这时候清沅无心欣赏,她知道这次齐王不会在京中太长时间,大概也就呆了十天左右,皇帝皇后一直催促他离开,不要他久留。
事情就在齐王原定离开日子的前两天,数数日子就没几日了。
宁馨还全然不知道,仍还金泉公主打得火热。这天晚间几个人一起聊天时候,宁馨兴致勃勃问她们想用珍珠做什么首饰。除了珍珠,她们手上都有些好东西,应该能做出别致的首饰。
宫中每季除了给她们添置新衣,还会有工匠给她们打造首饰。只要她们将原料和图样送过去,工匠就会按着图做出来。
几人讨论一番,清沅说只想用玳瑁和金子做几把梳子,其他也没什么。玉苓听了就笑道:“这个雅致,我也做玳瑁梳子好了。”
她们画了图样,清沅见宁馨专注模样,心中想了许多。
从入宫开始,她就一直在提醒宁馨,但宁馨却离她越来越远。如今再说什么,宁馨也不会突然醒悟。
除非用行动阻止。清沅想过在酒宴当天阻拦宁馨,不让她单独去那个隔间。
或者她干脆弄点迷药或泻药,不让宁馨在酒宴上出现。
但下药难度太大,这可不是在自己房间点一个安神迷香那么简单的事情。要在别人入口的饭食里下药,万一被查出来,那就不是她一个人的罪过一个人毁,连带她自家,她的亲妹妹清泠,还有西顾的所有女子,名声都会毁掉。甚至是直接打皇后的脸。
当天阻拦也要随机应变,万一宁馨和她争执起来,或是引起了金泉公主的注意。宁馨也许没事,但金泉公主转而盯上她,那就防不胜防了。
清沅想着这事情,能帮就帮,但无论如何,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她一定要首先自保,若把自己搭进去,就什么都完了。
过了几日,宫中就有了消息,说要摆个宴席,给齐王送行。
大家都笑说齐王才到京中,这就要走了,真是来去匆匆。平州路途遥远,路上花的时间都比在京中呆的时间长了。
摆宴前一日,皇帝在皇后的两仪宫过夜。他想起件事情,问:“对了,我听说二郎送了你一面大镜子?怎么不见摆出来?”
皇后道:“又不缺他那一面镜子,摆上看了不适宜。”她轻巧把话叉过去,又说:“我看他就是喜欢折腾,来来回回的,花钱如流水。我是看从前的孙良娣走得早,所以对他就纵容了些,却是惯了他。”
齐王到现在并没有大错。皇后不愿意做这个恶人,她在宫中整治几个人不算什么事,但打压皇子的事情,她这时候还不能做得太张扬。总要皇帝亲自做才行。
幸好皇帝也不喜欢齐王,沉思片刻就道:“等他这次回去了,得把他看严点。如今朕精神还好,他回京没什么。万一朕……”
顾皇后连忙道:“陛下不必说了。”
皇帝合上眼睛,喃喃道:“已经是大不如从前了……这时候就困倦得很了……”
他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睡了过去。
顾皇后只是看着皇帝的侧脸,没有言语。
第二天摆宴,皇后主持,太子代皇帝出席。齐王虽然面上说说笑笑,但还是感到脸上无光——皇帝如此冷淡,连践行都不来。
太子对他二哥也略有愧疚,他知道父皇是故意如此。他只能向齐王解释说,近日皇帝正在烦恼丹支邪部与西境的事情,十分繁忙。
齐王就顺着台阶下了,笑哈哈道:“西境大事,怎能耽误。之前见到父皇安康,我就十分高兴了。”
燕王这次也特意入宫来为齐王送行。
清沅跟在安平公主身边,见到燕王来了,她心中升起一丝期望,也许燕王会阻止齐王犯错?但她很快打消这个念头,她不能对燕王寄望太高。毕竟燕王和她一样,也是首先要自保的。他们谁都经不起出错。
她看了一眼正在和金泉公主说笑的宁馨,暗暗祈祷宁馨这次能突然灵光。
宴席过半时候,齐王就喝醉了——他心中到底因为皇帝没来不痛快,燕王劝他慢些饮也无用。他很快就喝醉了,宫人扶他下去休息了。
清沅在女眷这边,虽然能看到有人扶着齐王去休息了,但看不清楚去了哪里,也不是所有女眷都看到了。
清沅就不经意般道:“齐王似乎醉了去休息了,看来宴席快要散了。”她希望宁馨注意到,离席的不仅有太子,还有齐王。
安平就笑道:“二哥怎么醉这么快!不过今日既是为二哥践行,也是赏花,一时半会散不了呢。我们接着玩。”
宁馨听了这话,也向齐王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清沅知道她不是在看齐王,她是在找太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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