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没什么不好呀,我的琴艺又不丢人……蜜萝条件反射般在心底小声嘀咕着,看着男人说到后半句时愈加精神抖擞的模样, 却还是乖乖地清清嗓子, 开始了今日的练习。
“光已熄灭,我的世界一片黯淡……”
“光已熄灭,幽暗之门訇然中开……”
轻柔忧郁的海妖之声与低沉沙哑的男声再次纠缠着响起, 依旧在克莉丝汀的专属化妆室,从前那无人听闻的角落;只是再不是如同教授红伶小姐时那样一字一句耐心细致的打磨,而是歌剧魅影全情投入的引领,一次又一次,直到蜜萝也开始期盼自己在不久后的某天登上舞台惊艳众人。
“菲利普,拉乌尔,我心爱的侄儿……我以为夏尼家对你们的教育已足够明确——你们只能分别爱上将成为各自妻子的女人,而我不认为巴黎歌剧院那两位流言缠身的小姐中的任何一位能够担负起夫人间社交的职责……”索蕾莉洋洋得意地向蜜萝描述从菲利普处了解的信件内容时,后者正在埃里克带领下,尽量习惯倾注情感却不动用天赋的歌唱——这其中的分寸是很难把握的,尤其是对蜜萝这样的镜像而言。
“光已熄灭,我的世界一片黯淡……”
“光已熄灭,幽暗之门訇然中开……”
这只是正式彩排前的试唱,但好不容易找到一点儿感觉的女主角和比女主角还珍惜这感觉的男主角根本没理会芭蕾首席的聒噪;就连老当益壮的指挥先生都忍不住对她和跟在她身后的小雅姆飞去一只白眼儿——海妖之声是何等美妙,即便蜜萝经过近一个月练习,已经将那种惑人的特质收敛许多;如果不是如索蕾莉那样成见太深的,也没人愿意被打断欣赏。
“令人惊讶!小姐!您的嗓音一定是天主恩赐的奇迹!”试唱的短短几小节很快就结束了,而老指挥感到自己高悬已久的心终于在眼前这女子开口的瞬间落回原地——然后又被她同搭档的合唱一同送上云霄。他兴奋地挥舞着指挥棒,待一段结束,就迫不及待地大声称赞。
蜜萝落落大方地接受了指挥先生的赞美,颇有些扬眉吐气地看了看埃里克,就听他认真诚恳地表示:“是的,蜜萝有一把令人羡慕的好嗓子,如今演唱技巧也尚可,但在情感方面还有所欠缺,有时过于充沛而失于细致的变换,有时又——就好像一台故障的录音机。”
好吧,故障的录音机里放出来的好歹还是人声不是?少女忍耐地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千万别跟一提音乐艺术就吹毛求疵的某人较真。而且,老实说,自家事自家知,同埃里克挥洒自如的演唱相比,如果不动用天赋,自己从女主角沦为女配角也是必然。
“那么我这台‘故障’的录音机就靠你维修了。”嗯,经过一个月的折腾,蜜萝觉得自己微笑的弧度一定已经十分标准了。
“对不起,我来迟了。”大家客套了好一会儿,整部剧除男女主角外最重要的角色终于姗姗来迟。对生性散漫的法国人来说,这在其他地方,比如街边某家咖啡馆或者某位私交好友的家中是没什么关系的。但如果是在新剧试排的后台,就不太妥当了。不过,看在克莉丝汀在歌剧院愈发高涨的地位以及苍白疲惫的脸色,除了索蕾莉借机又挤兑了蜜萝两句,大家什么也没说。
这不是克莉丝汀第一次来迟。事实上,老指挥一直觉得这部真正来源于幽灵的剧作似乎背负着某种诅咒——开始是在歌剧演唱方面毫无名气的女主唱坚决拒绝试唱;接着芭蕾舞团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在排练中老是有意无意挤占女主唱的站位,或者干脆成群结队遮挡其身形面容;好不容易找来经理训斥了领头的索蕾莉一顿,女主唱的歌艺也一天比一天令人惊喜,克莉丝汀却又一改从前的勤恳,时不时在排练时迟到早退,像今天一样与大家一同进行整剧排练更是头一回。
当然,老指挥也知道,这不是克莉丝汀本意——据传,夏尼家对这位流言缠身的红伶小姐并不满意,以索蕾莉提到的信件为例;而前者似乎宁愿拼了命地在舞台上引吭高歌以提高身价,也不愿意像恋人提议的那样隐退在家,同夏尼家派来的人学习做个合格的子爵太太。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动摇。老指挥想到这里,神色微妙地看了一眼高歌过后,看向搭档时反而愈加柔情蜜意的黑发少女——如果他没记错,当初克莉丝汀曾考虑过向两位经理提出辞职以照顾妹妹,顺便也能得夏尼家长辈欢心;只是这位神秘的小戴耶小姐提前一步遇到了温柔深情的埃里克先生,迅速走出了阴霾。
说起来,同样是被贵族老爷迷恋的歌女,这位小戴耶小姐就比姐姐幸运多了——虽然相比姐姐,夏尼家的长辈们对这位在整条胜利圣母街和巴黎歌剧院都不幸声名狼藉的小歌女更不满意,但菲利普伯爵作为整个夏尼家的守护神,在家中的威严显然远胜他那个做海员的弟弟。事实上,大家都猜测,夏尼家对克莉丝汀如此苛刻,未必没有迁怒发泄的因素在内。
不过要老指挥说,不论是技艺还是容貌,甚至这个剧院的无冕之王——剧院幽灵的偏爱,这位小戴耶小姐恐怕都要比姐姐更甚一筹。
“既然主唱们都已到齐,那么我们现在就整体排练一遍吧。”老指挥把谱子翻回第一页,用高举的指挥棒宣布又一次整体排练的开始。克莉丝汀于是步履虚浮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定,机械地准备起自己的唱段——她真的太累了,最近也只有在轮到自己开口时才能提起一点精神。
“光已熄灭,我的世界一片黯淡……”
“光已熄灭,幽暗之门訇然中开……”
埃里克与蜜萝这段直击人心的合唱在任何人听来都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只除了克莉丝汀。
近段时间以来,过于频繁的登台表演以及来自恋人家族的种种责难仿佛令这位敏感的红伶小姐暂时丧失了对美的品鉴能力。以至于她此刻听着女主唱忧郁颤栗的曲调,却只感到仿佛有无数根钢钎在自己脑海中毫不留情地搅动,并如同溺水般对妹妹所饰演的那个角色生出某种感同身受的压抑惶恐。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就连眼泪都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滴也没落下。
“光已熄灭,我的世界一片黯淡……”
“光已熄灭,幽暗之门訇然中开……”
那一头,男女主角依旧忘情地歌唱着,只是那忧郁的女声悄然变得轻缓祥和,阴森沙哑的男声也温柔磁性起来,令克莉丝汀感到一阵熟悉的安慰——就像是从前那位神秘的音乐天使!一念及此,红伶小姐忽然精神一振。她安静地听完了这一段全剧的重要转折,正要开口,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天使……父亲……”克莉丝汀低声呼道,只是咬字因哭腔严重模糊。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想从妹妹变成继母……蜜萝听清她后面的称呼,思绪忍不住跑偏了一下。兢兢业业如阴影般从身后环绕着她的搭档似乎已猜到少女会想到哪里,无可奈何地用下巴轻点她后脑。
“我说了呀,姐姐,我只是比你多走了几步而已。”黑发少女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几步,借着安慰姐姐的机会。在她耳边轻声道。克莉丝汀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埃里克,而后者严谨地换了贴合角色的服装,几乎从头到脚都包裹在浓黑的长斗篷里,只面部正中位置凸出一根长长的银灰色鸟喙,颤颤巍巍冲她点了两下。
他就是我的音乐天使?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是他而不是别的什么禽兽或暴徒带走了蜜萝?那他为什么不在流言初起时出来澄清……克莉丝汀一时后悔自己错过了这么多次排练的机会。她心中升起许许多多疑问,心情却轻松了许多。红伶小姐擦干泪水,苍白疲惫的面孔上忽而焕发出全新的光彩。
“光已熄灭,我的世界一片黯淡……”
“光已熄灭,幽暗之门訇然中开……”
“光已熄灭,我是野火的余烬,在这凄凉土地上亦要绽放光明……”
又一次唱到这奇妙的转折,老指挥惊喜地发现,此前一直存在感薄弱的“孩子”声音异军突起,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融入了男女主唱的声音中。三道声音,三种美妙相互作用,终于构建起一种圆融充盈的美感——就像将地狱、人间,天堂融汇为一体,无与伦比的恢宏细腻,无与伦比的天籁之音!
“令人惊讶!我第一次对这部剧生出如此充沛的信心!”他再次夸张地感慨,而克莉丝汀从始至终昂首挺胸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像个等待长官的检阅的士兵。
作者有话要说: 啊,感觉快要肝硬化了,绝望JPG
☆、劣计良谋
自从经历那个荒诞之梦以后, 埃里克就几乎没再动那卷遍布抓痕和少量血迹的套索了。他自以为并未变得高尚, 但如果蜜萝珍重性命, 对那些蠢货温和一点其实没什么坏处。
但这前提是,那些愚蠢的家伙不会自不量力想要对蜜萝有所妨害。
自然, 埃里克也知道, 就凭竖琴下那群密谋计划都不会使用代称的蠢货, 很难真正对蜜萝造成什么妨害。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这群跳梁小丑在自己心爱的姑娘面前碍眼,更不代表他们因此就可免于受罚。事实上, 幽灵先生始终认为, 蜜萝想要用一种相对极端的方式迅速摆脱造物者与供奉者的影响, 自己固然应当尊重。但凡是都有个限度——母亲聚集在阿波罗雕塑下的那群胆小鬼正在进行的事情就是已超过底线, 应当由他雷霆一击,在这桩小麻烦闹到蜜萝知晓之前把它解决干净。
埃里克像当初溜进蜜萝的花店时那样从人群附近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滑出, 两张蝙蝠似的黑翼最后恰巧紧贴着众人头顶阿波罗塑像手上的竖琴。而竖琴之下, 索蕾莉与一群三四级舞蹈演员们对此毫无所觉。
“为什么我们要跑到顶层的天台来?这里甚至没有一点儿遮蔽的地方。”其中一个小姑娘被冬季呼啸的寒风冻得瑟瑟发抖,忍不住抱紧胳膊大声抱怨起来。
“因为除了这里, 哪里都有监视的耳目,不是她的,就是剧院幽灵的!”小雅姆用更大的声音对她训斥道,“而在这里, 阿波罗的铜雕塑会保佑我们不受一切邪恶的侵害。”她说前半句话时, 脸上带着逼真的森然的神情,到了后半句却又虔诚庄严起来。
那姑娘忍不住又打了个寒战,却不再说话了。于是剩下的女孩儿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她们“净化恶魔”的谋划。
“教堂的火种、圣水和十字架都能对邪恶的女巫造成伤害——如果她不是, 这也能赶走依附在她体内的魔鬼!这两样东西可以去向玛德来娜大教堂的神父讨要。”小雅姆首先忧心忡忡地说,“但她驯养了很多凶恶的动物——就我们所知,幽灵的触角至少还陷于歌剧院内;而她,胜利圣母街上有许多肮脏的流浪动物,比如猫、狗,还有无处不在的老鼠都是她的耳目。”
“这一定是巫女的手段!只有邪恶的巫女才会有这诡异可怕的本事!”有个小姑娘忍不住嚷嚷起来。
“关于这个,我认识一位捕鼠人,他对付那些动物,尤其是老鼠很有一套。”而索蕾莉赞赏地看了小雅姆一眼,十分镇定地说。
“实在不行,我们还能把她引出胜利圣母街——只要先把瓦勒里乌斯太太骗到远些的地方就行,就算她不在乎,她姐姐可很在乎那个养母。”小雅姆得了鼓励,更加积极地补充道,要说这里有谁对戴耶家的事情最为了解,那必定是有位老姑婆与那对姐妹比邻而居的她了。
“不能牵连克莉丝汀,留着她总比让卡洛塔一个人嚣张好些。”但索蕾莉摇摇头,很有远见地否决了这个提议。“当然,”她说,“如果哪天克莉丝汀快要彻底取代卡洛塔,这办法就用得上了。”
最后,她们商定从蜜萝即将主演的第一部剧入手,在后台悄悄换掉她的服装——新换上的外表同原来的不会有什么区别,但衣服夹层缝上易燃的火绒;负责那一场伴舞的几个小姑娘则事先在舞台的角落放上圣水。到时候,当蜜萝因为动作稍大不慎引燃自己的衣服时,小演员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拿起圣水拯救她了。
“可教堂里的圣水分量都很少——万一水不够用,灭不了火怎么办?”大家散开前,反倒是索蕾莉皱着眉头稍稍修改了计划——她到底还是个迷信的天主教徒,“还是只在她用的道具里缝上火绒吧,衣服就不要管了。”但立即又被其他人,主要是小雅姆激愤的言语淹没了。
“您不必担忧这些,只有邪恶的女巫才会被圣火化为灰烬——如果她只是个被恶魔蛊惑的牺牲品,那么这圣火便正好洁净她的身躯与灵魂。”她振振有词,好在索蕾莉到最后也没赞同。
“我可不想犯杀人的重罪。”她颤声说着,用小拇指画了个独特的十字——有许多小演员悚然一惊,仿佛从什么异样的狂热中挣脱出来,不再提在黑发少女衣服里塞火绒的事情了。
比起埃里克曾见过,或者干脆亲身参与过的那些政治谋杀,这计划简直粗糙简陋得可笑。但不可否认,这粗陋的计划如果真的侥幸成功,全身大面积烧伤可不是好玩的事情。怒火在幽灵心中迅速积聚。他认真记下小雅姆的面容,顺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铜雕塑落在地上的阴影里。
“妈妈,我害怕!”这是一周以来,小雅姆第三次扑进母亲怀里哭泣。她把头深深埋在母亲宛如投弹手一般具有安全感的怀抱,整个身子却颤栗得像一株被狂风摧折的小草。
“幽灵盯上我了!先是每一双舞鞋里都被塞满锋利的碎玻璃,然后是比平常沉重,拆开来塞满火绒的舞裙,现在……现在……它幽冷的声音甚至开始出现在我每一晚的噩梦里……”
“我可怜的孩子,我恐怕那并不是梦。”索蕾莉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小雅姆茫然回头,瞧见芭蕾首席强作镇定的绿眼睛,那双眼在看向她时有几分怜悯的色彩。
“啊,快看她的脸!”她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四周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惊恐,怜悯,怀疑,嫌恶……种种令人不适的神情都能从那一张张忽然变得陌生的面孔上瞧见?小雅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正是自己从前常做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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