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处看去,一切便显得格外清晰,但也格外可怕,火是从东边起的,暂时还没烧到翠林这一块来,翠林和东边扎营的地方中间有特意挖出来的一小片湖用来放火,但如果火势不赶紧控制,烧过来也是随时的事情。
所有的人在满天的火光中,都似乎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蚂蚁,随时会被吞噬,而在这可怖的火光之中,他们犹然需要与那些不顾一切的刺客抗争,要保证皇帝的安全——可是东边的路已经几乎被火给堵死了,北边却还在源源不断地冲进新的刺客。
或许甚处其中还不能感觉战事究竟如何劣势,但这群刺客——不,他们绝不可能只是刺客那么简单——容常曦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所有从北边来的“刺客”们,都是以正方形的阵列前进,直接冲着皇帝所在的帐篷而去。
到了帐篷前,守卫的士兵突然增多,经过之前的厮杀,帐篷周围的尸体堆叠,两边皆浴血奋战,那些鲜血在浓浓夜色中,伴随着草木被焚烧的味道,缓缓流淌入原本清澈的河水之中,容常曦握紧了窗沿,浑身战栗的越发厉害,眼中也无法抑制地落下泪来。
她突然想起那个梦——她在东睦猎场,看见居庸关的炮火震天,而她一无所知,以为那燎原的烽火,是划破天际的流星。
她悠悠转醒后,以为是老天的提醒,告诫她容景谦不可死,但对于所谓的战争,厮杀,生死,她仍很模糊,一切依旧是在梦中一般,到眼下,她才知原来生死是这样鲜明赤/裸的东西。
容常曦紧紧咬着唇,尤笑也害怕地遥遥望着那边的战势,一边伸手轻轻拍抚着容常曦的背,想要安慰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们都很清楚,这样下去,只怕……
下头突然传来哭声与喧闹的声音,容常曦回神,低头去看,却见是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背着另一个女子,在底下哀求着那两名侍卫,尤笑立刻道:“发生何事?!”
那两名侍卫为难地道:“她们想上树屋避难……”
下头的婢女立刻跪下来,道:“不知树屋中是哪位主子,但我家小姐受了伤,恳请主子们让我家小姐上去……她快要……快要……呜!”
尤笑又道:“你家小姐是何人?”
那婢女道:“是葛家四小姐!”
尤笑迟疑地看着容常曦,容常曦对下头道:“扶她们上来。”
那侍女在其中一个侍卫的帮助下,扶着葛小姐和她的侍女上来了,容常曦借着火光一看,果是葛家四小姐葛兰卉,是兰妃胞弟之女,容景思的表妹,之前见过两三面,她才十三四岁,性子活泼开朗,此时却躺在地上,衣领胸口都完全被血水浸透,细细看去,才发现她心口处竟有个空洞,显见是一柄长剑曾从她心口旁刺入又拔出。
那婢女看着比一般女子强壮一些,将葛兰卉平方在地上之后,便不住地低声哭了起来,她看到容常曦,愣了愣,道:“竟是康显殿下……呜,对不住,冒犯您了,只是……”
容常曦满鼻子的血腥味,那葛兰卉今早还同自己说过话,容常曦还答应明日将素月借她一骑,可她眼下双目紧闭,一动不能动,容常曦根本听不到那婢女说什么,只觉得双膝一软,跪坐在葛兰卉身边。
尤笑实在没有办法,拿了旁边脏兮兮的被褥过来,使命盖住葛兰卉的心口,那婢女也回过神来,赶紧同尤笑一起用力,想要让那鲜血不要再流,容常曦伸手,轻轻一探葛兰卉的鼻息,心中一沉。
葛兰卉已几乎没有任何鼻息。
容常曦咬住下唇,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婢女以为她是问葛兰卉,急急道:“突然火光漫天,奴婢便去找小姐,谁知去的时候,小姐正被两个刺客拉着往外,奴婢是学过武,专门替小姐防身的,便上去和他们搏斗,搏斗时,小姐想要帮我,却被他们一剑刺入心口……我将那两刺客杀了,不敢耽搁,也找不到医师,想起这里有个树屋,便……呜呜……”
此时葛兰卉突然两眼翻白,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容常曦立刻靠近,道:“你想说什么?你只管说……”
葛兰卉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头一歪,就这样去世了。
容常曦与她并不相熟,却也是认识,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子,竟死在这样一个地方,以一种如此痛苦的死法,容常曦捂住脑袋,哑声痛哭起来,她的鼻间再闻不到那可怖的血腥味,她唯一能闻到的,就是死亡与沉沦。
那婢女伏在葛兰卉身上,哭的死去活来,尤笑也擦了擦眼泪,替葛兰卉将双眼合上,又将被褥轻轻将她尸首盖住,容常曦低声道:“我们是不是都会死在这里……”
尤笑此时也怕的厉害,她道:“殿下……”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容常曦一愣,婢女也从哭声中抬头,容常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回到窗边,遥遥去看那营地。
只见东边的熊熊烈火之中,有一人身披银甲,骑着暗红色的高头大马,手执红缨银枪,身后跟着整齐的同样身着银甲的两列士兵,他们似是找到了东边已弥漫了的火势中的一条路,快马加鞭从火光中冲了出来,远远看去,竟似一群修罗踏火而来。
银甲反射着橘色的火光,为首那人一身高喝,所有人对着主营直冲而去,容常曦看见一面飘扬的明黄色的旗帜,又隐隐看见为首之人居于马上,身姿灵活,奋勇直冲,手中□□不住翻动,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弧线,那弧光的尽头,便是一个个刺客脖颈间如红花般溅开的血液。
容常曦看呆了,尤笑也呆了一会儿,喜极而泣道:“是不是七殿下?!好似是七殿下!七殿下带着御林军来了……他怎的来的这样快?有御林军,无碍了,无碍了……”
正如尤笑所言,容景谦带了一大支御林军增援而来,御林军本就骁勇善战,此番皇帝危急,更是拼了命也要将刺客打走,无一人在火光和刺客面前退缩,何况身为皇子的容景谦还冲在最前列。原本京军和猎场守卫的人数劣势瞬间被扳平,刺客们纷纷被斩杀,有的则选择直接转身逃窜,御林军骑在马上,并未放过他们,乘胜追击,一枪挑起一个。
容常曦几乎是趴伏在窗沿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泪更是不受控地往下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却比之前哭的还要厉害,容常曦哭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身闷闷的声音,容常曦茫然回头,却见原本伏在地上的婢女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就面无表情地站在尤笑身后,她那比寻常女子宽大许多的手臂,牢牢地捂着尤笑的口鼻,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把小匕首,利落地划破了尤笑的脖颈。
尤笑双目圆整,激烈的挣扎逐渐平静下来,喉咙上的血几乎是喷溅而出,最后她软软地栽倒,脸上犹维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容常曦浑身轻颤,猛地一张嘴想要大声呼救——那婢女却飞也似的冲了过来,一掌砍在容常曦的后脖颈处。
容常曦翻了个白眼,缓缓往后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勉强上线了,还来不及发消息,小公主就被强制离线了。
顺便尤笑永久下线了……T.T
☆、同谋
容常曦睁眼时, 只觉后脖颈处和脑袋都痛的厉害,入目的是一个极为残破的草棚茅屋顶, 容常曦茫然地眨了眨眼, 逐渐回忆起之前的画面,葛兰卉, 那个假婢女, 还有尤笑……
尤笑死前的模样再次在眼前浮现,容常曦瞬间满眼是泪, 她努力忍住,张望地看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个极为破旧的小屋中的一个小房间, 小的可怜, 且只有一张床, 旁边的蜡烛也烧的烛芯都要掉出来了,可见极为困苦。
旁边有一个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窗户。
容常曦努力让自己定下神来,刚想翻身试着去推那个窗户, 奈何窗户锁死了,她还在奋力推, 突听见外头响起脚步声和两个人对话的声音,其中一个的声音带一些口音,不伦不类地说着大炆的官话:“莫着急, 此处离山脚那个村子六十多里,他们此时忙着收拾战场,忙着在那个村子里捉剩余的刺客,哪里会来这里——”
另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急急道:“——阿列坤达, 并非如此!那容景谦最是狡诈,何况康显公主还在我们手上……”
容常曦彻底呆住了。
那竟是容景祺的声音。
这次的事情是容景祺策划的?!还是阿列坤达,容常曦是记得的,是阿扎布的那个哥哥,当初阿扎布险些攻破居庸关,且打算拼死一战,最后是阿列坤达怕阿扎布立下太多功劳,也怕他带领军队全军覆灭,在可汗面前一顿好说,胡达可汗这才着急地将人给召了回去。
耳听的两人正在往自己这边走,容常曦虽然害怕,但也只能闭上眼睛,继续装作昏迷地躺在床上。
阿列坤达不以为意地道:“你不是说那公主与容景谦之间素有结怨吗?他哪里会来找她!再说了,此番全败而归,父汗绝不会轻饶我,阿扎布那臭老鼠指不定还要从中挑拨……我们不必着急离开,先隐匿着,你再利用颢然猎场替我送些士兵过来——”
“——这不可能了!”容景祺的声音都在打哆嗦,“他们现在一定在调查此事,容景谦来的这么及时,一定是宫中有人露馅,估计就是容景昊……他指不定什么都召了,别说运人了,现在咱们逃去胡达都很不容易!”
“知道了!”那阿列坤达极为不耐烦地道,“你们炆人就是如此,胆小怕事,没用!那公主只是下山游玩,你却当成是计划败露,急急忙忙催我们动手,若非如此,怎会大败?!”
他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容常曦所在的小屋的遮帘,大步走了进来。
容景祺辩解道:“若是等容景谦带兵来了,不是更加不可能动手了吗!谁知道他回来的这么早。”
阿列坤达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容常曦能感觉到有个人走到了床边,有一股恶心的,粘腻的视线正绕着自己打转,她按着身下的床铺,一动也不敢动,那阿列坤达嗤笑一声,道:“容景祺,你看着畏畏缩缩的,你这妹妹生的倒是当真美丽……只可惜,我已经有大老婆了……你们这边是这么说的吧?”
容景祺大约是点了点头,阿列坤达伸手嘿嘿笑了两声,容常曦只感觉一双热腾腾黏糊糊极为恶心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那阿列坤达手劲极大,最后手落在容常曦的下巴上,掐着她的下巴左右地摆弄:“不过是真好看……这皮肤又白又嫩的,像豆腐似的,我们之前抢来的炆女可没有这样的……还是个花魁呢,我呸,你妹妹这样的才适合去当个花魁,啧啧……”
容常曦一阵阵地想吐,但仍只能装作昏迷,容景祺没应声,阿列坤达突然一笑:“公主殿下,你知道你最什么地方最可爱吗?你睫毛都抖成这样了,还装昏呢?”
容常曦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一个凑的极近的脸,那阿列坤达生的极为高大,身形有些肥硕,皮肤黝黑,头发系成几个小辫捆在脑后,眉目都极为凌厉,左脸上还有一道刀疤,此刻正淫/秽地笑着,见容常曦醒了,他更是一咧嘴:“哟,不装了。”
“放开本宫!”容常曦伸手去扯他还禁锢着自己下巴的手,如今天气怎么也算不得太热,他的衣袖却很短,容常曦不得已只能不隔着衣服直接拉住他的手腕,他的手腕极粗,容常曦要两只手才能合住一根,狠狠地往后扯。
可惜无论她多么努力,阿列坤达根本是纹丝不动,反而脸上笑意更深:“继续挣扎啊,公主大人,我就喜欢看你们这些花儿一样的女孩子,碎在我手中……”
透过阿列坤达的大脑袋,容常曦看到后头一身流民打扮的容景祺,他看起来比之前消瘦了许多,几乎已让人认不出来了,容常曦怒道:“容景祺!你这个畜生!你勾结异族谋害父皇,你不是东西!”
容景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不仁在先!何况你也有脸骂我?要不是因为你和容景谦,我何至于如此地步!”
说罢,容景祺又有些焦虑地往外看了看:“阿列坤达,你要是喜欢她,带走就是了,别耽误时间了。”
阿列坤达却高深莫测地道:“煮熟的鸭子也是会飞的,公主殿下太美味了,我现在就要尝一尝。”
容常曦瞪大了眼睛,厉声道:“阿列坤达,你要是敢对我动手,我父皇会要你们整个胡达陪葬!”
阿列坤达大笑三声:“那他便来吧!”
阿列坤达说完就噘着嘴凑了上来,容常曦猛地一扭头,还是被他亲到了侧脸,容常曦一阵反胃地呕吐,手脚并用地反抗,阿列坤达伏在容常曦身上,深吸一口气,陶醉地道:“真香……”
容景祺骂骂咧咧地往后退了几步,竟是当真全然不打算管容常曦死活,容常曦奋力地叫着,闹着,那阿列坤达倒是不执着于亲她嘴,大手一挥,便将容常曦的外袍和中衣一道撕裂开来,只剩下里头一个粉色的肚兜,阿列坤达狂喜地盯着容常曦锁骨上下白皙的皮肤,还有一半隐匿在肚兜之中,一半隐隐露在外边的那三瓣莲花胎记。
“美人连胎记都是漂亮的……”阿列坤达盯着那胎记,容常曦满脸是泪,疯狂地摇着头,他伸手,轻轻抚上那胎记——
床头旁那个锁死了的窗户突然发出轻微的动静,阿列坤达动作一顿,警惕地抬起头,而就在他抬头的那个瞬间,一根闪着银光,箭尖淬了蓝色毒/药的弩/箭破空而来,笔直地射入了阿列坤达的眉心!
容常曦尖叫一声——这尖叫声除了惊吓之外,更多的是惊喜——容景祺也尖叫了一声,毫不犹豫就往外跑去,阿列坤达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被射中眉心,竟没有当场死亡,还能站起来,抬手,狠狠拔掉了那弩/箭——深黑色的血源源不断地喷出,阿列坤达似乎极为愤怒地瞪大了眼睛,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一把短短的弯刀,像要和来人决一死战,可惜很快他又身形一晃,庞大的身躯如同山一般砰然倒地,惹起一地灰尘。
与此同时,那被锁死的窗户也被人从外撞破,一个人身姿敏捷地从窗外跳了进来,容常曦此时已逐渐回神,下意识地抱住自己,却见来人竟是容景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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