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学校里面不要再这么犟了,老师说什么,你就听什么知道吗?”李全友摸了摸李光久剃得浑圆的脑袋瓜子。
李光久没有说话,走到石家镇,其实也是一样的破旧,青石瓦片破破烂烂的堆积着,还能看到战乱后烧黑的痕迹,不过有的地方重新修整了,倒也是很气派。
地面铺的青石砖,应该是清朝的时候铺上去的,上面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墙边上随处可见的标语还有贴在每家每户的主席画像。
大家欣欣向荣的期盼着,明天会比今天更好,并坚信于此。
路过那些坐在家门口晒着菜的人家,可以听到里面从播音喇叭里传来的广播声音。
“今天是一九五二年四月二十八日,北京时间下午一点三十分,接下来是新闻和报纸摘要时间。
接下来是陈博平(编撰)发表自人民日报的一篇报道——《江西土匪不得不除》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人民摆脱了旧社会的黑暗,迎来了光明,但是在光芒照耀不到的地方,仍旧有着些许旧社会的参与,欺霸乡里,无恶不作……”
后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李光久快步跟上前面的李全友,他问道:“爹。”
“嗯?”李全友放缓了脚步。
“到了吗?我觉得有点饿……”李光久又喊道。
李家村和石家镇隔着一里的路,但是乡间田野,路很不好走,李光久走得慢,如果是现代这个距离,他大概十分钟就走完了,但是现在,他们两走了快半小时。
李全友停了下来:“快了,你中午不是刚吃过没多久吗?”
李光久耸了耸鼻子:“我闻到香味了。”
也不知是谁家里传来的香味,应该焖了东坡肉,贼香,味儿能飘到十里外。
李全友不由得也跟着耸动了下喉间,强硬道:“憋着你,再吃下去就真成饭桶了。”
李光久撇了撇嘴,他又道:“爹,你吃过肉没有?”
李全友顿了一下:“吃过,等你上完学,爹带你去玉县最大的饭店吃一餐。”
他们又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路,循着味儿走到了一处民宅,这座民宅有着很长的围墙,门庭也修得比其他的宅子来得阔气,上面挂了个牌匾,也不只是谁写的字。
只见上面写着——《石家》
“是这里了。”李全友道:“这以前是地主的家,后来农民革命了,原来这儿的地主跟着□□跑了。留下这么个地方就建了小学。”
他一边解释一边敲着门,手上拿着的沉甸甸的布袋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李光久抬起头,他能听到宅子里传来的稚童声音,大概是在念着诗歌,抑扬顿挫很是好听。
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方有人来开门,是个戴眼镜的书生,眼镜很圆,头发剃得很薄,穿着是很普通的青布衫,看到李全友,愣了一下,方道:“是你啊,怎么来这么晚?”
李全友姿态放得很低,微微弯着腰,赔笑道:“孩子不知怎的,睡了一天一夜,这时候才醒。”
书生看了李光久一眼:“是他吧?”
“哎。”李全友应道。
“几岁了?”
李全友道:“今年虚岁有八岁了。”
“年龄不小了。”书生看着李光久,旁边李全友连忙道:“是,是是。”
“进来吧。”书生拉开门,门内一进去是一件种着绿植的院子。他一边往内走一边说道:“叫什么名?”
李全友正要开口,书生就拦住:“让孩子说。”
李光久才慢慢道:“李光久,木子李,阳光的光,久不见面的久。”
书生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李全友。
发现李全友的表情也很奇怪,好像也不是很明白怎么回事的样子。
于是书生才看向李光久:“认识字?”
“学过千字文。”李光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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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浪
李光久的母亲周香出生于江南水乡的小户家庭,在清朝的曾祖父曾在光绪年间任知县,统管方圆五十里的地方。
可惜战乱年间,家破人亡,周香一族所存寥寥,也许这世上还有她的一些血缘远亲,但周香已然放下,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
她年幼时有四个姆妈照顾,于是长得细皮嫩肉,后鬼子打了进来,父亲把她托付给了远亲表叔,名义上的托付,实则是卖女儿求得生存。
如果事情没有变故的话,周香原本是会嫁给表叔的二儿子,那个每天抽鸦片逛窑子的纨绔。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鬼子入侵的那么快,快到前一刻大家还在醉生梦死,后一刻就开始颠沛流离。
她跟着表叔一行往武昌这边逃离,炮火声,厮杀抢掠的声音在一路上伴随,后来她与他们走散了,随着一路逃离的队伍,落脚在了李家村。
她看似单薄娇弱,实则在战乱当中练出了一颗比谁都坚强的心。
李全友参军之后,整个家就只有她一个人扛,前要顾田地家畜,后要带孩子养育。
她不是没有文化,言情书网的背景让她认得几个字,于是手把手牵着李光久的小手沾着水在石头上划。
“光久,这是你的名字。”她说。
“木子李。”
“木子李。”年幼的李光久随着她一笔一划的说道。
“光门耀祖的光。”周香说着就在石头上划了下来。
“光门耀祖的光。”李光久看着周香的比划。
“许久未见的久。”说到这个字,周香忽然顿了一下。
“许久未见……”李光久跟着唱到,忽然用着童稚的声音问:“娘,我跟爹是不是许久未见了?”
周香红着眼,抱住李光久,她的手轻柔的摸了摸李光久的脑袋:“是啊,许久未见了。”
——
戴眼镜的书生很是欣喜道:“谁教的?是哪位先生?”
他看向父子两人的眼神就像是在放着光:“小学刚成立,老师人手根本就不够,又一直有人家送孩子过来,现在都已经开了四个班了,什么年级的都有……”
李全友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是不方便说吗?没事,我不是那些热血分子,不歧视成分,现在新中国都成立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只要能够……”
李全友打断了书生的话,他慢慢道:“是我媳妇。”
书生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就只会千字文,以前家里显赫,上过几天女学,后来就……”李全友没有多说,毕竟有些事情甚至不想再去回忆,他只是拒绝:“不行的,她做不来。”
书生没有说话,尴尬的笑了笑。
李光久猛地抬起头:“老师,我娘教得可好了。”
李全友敲了一下李光久的头:“要你说话时不说话,不要你说话就一个劲的说。”
书生连忙制止道:“不用打孩子,打孩子干什么,不能打,不能打。”
他护着李光久的头,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新中国是解放了,但是人们的思想还没有解放。”他说,摸了摸李光久被李全友敲打的地方:“你也别怪孩子。”
他冲着李全友说了一句,然后轻声对着李光久说;“以后会有那么一天的,你娘能够站在讲台上,但现在,在这里……对于她来说,需要付出的太多了。”
李全友从布兜里拿出一根旧得发黄的烟,这是他从战争后带回来的,保存得很好。
书生看了一眼,推拒了:“谢谢,我不抽烟。”
“在大城市也有那样的女同志,很厉害。”书生说道:“但是也免不了人说三道四,背地里也很辛苦,家里面也没有人谅解。”
他似乎在跟李全友还是李光久解释,又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唉……”接着他摇了摇头:“总是要有个过程嘛。”
那时候,李光久觉得,这个老师,虽然只是教着一群不知事的放牛娃,但是他有着那样的思想,却也是难能可贵。
李光久于是道:“老师,我娘不怕苦。”
李全友作势又要抬手,连忙被书生拦了下来,他一边抚摸着李光久的头,一边笑出了声:“她不怕,我们怕啊。”
他说话总是藏有深意,但却没有恶意,看着李光久的眼里藏着对这个世界的期盼:“你是个好孩子啊,看着你们这样的孩子,就觉得新中国的未来可期。”
在上学过后没多久,李光久才知道,这里的学校是全天住宿,老师们和学生们住在一起,学校提供食宿,一名学生需要交二十斤谷子食宿费和五块钱的入学费,纸笔自买,一个星期回家一天。
如果他娘真的来这里教学生,一个女人整天整夜的不归宿和一群男人住在一起,且不说这里乡村野外,人民的思想觉悟还没有那么高,单单是那些男人都得承受许多流言蜚语。
李全友把谷子和钱交给书生,把李光久送进了学校,然后到下午临近放学的时候,李全友扛着被褥给他把住宿收拾干净,然后从周香给他缝纫的粗布书包抽出了一个石板和石笔一并递到了李光久的手上,这是他晚上用来写老师布置的作业本。
李全友摸了摸李光久的头:“听老师的话知道吗?”
李光久点了点头。
“把你那犟脾气收一收。”
李光久再次点了点头。
“唉……你身子弱,要是哪里不舒服就说,不要憋着。”
“知道了,爹。”李光久说。
李全友站在原地,怔了半天才道:“这里离家里近,要是哪里不顺心了就回来。”
李光久这才知道这位长相不堪的父亲的唠叨嘱咐下是对自己儿子的不舍。
他一时之间有些感触,过了半晌才回道:“爹,你让娘晚上少熬夜给我做衣裳,我衣裳够多了。”
“哎。”他应了一声,结果没过多久自己难为道:“我说的她不听啊。”
李光久看着李全友,没忍住自己笑了起来。
“你就说我说的,她就听了。”他说道。
“好好好,我就说你说的。”李全友蹭在门槛边,脚底磨了磨地面上的石板:“那我……走了。”
“嗯。”看着李全友的背影慢慢远去,李光久终于忍不住追了出来。
“爹!”他一边叫着一边赶在李全友的后面。
李全友停了下来,慢慢回头,就见李光久说:“你……”
他静静等待着。
就见李光久张了张嘴,只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你中午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李全友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慢慢道:“……忘不了。”
其实李光久那时候有一瞬间的冲动,他想说豪言壮语,想对这个男人保证,保证他能够变得很优秀,能够光门耀祖,能够让这个男人骄傲。
他可以对他说很多很多,但是那些话语在嘴边又一个一个的被他咽了回去。
他看着这个人的背影,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
教导他的老师,也就是今天被李全友拜托的书生姓全,当地少有的姓氏,随部队驻扎在这里就没有离开了,此人在民国时期上过高中,后来也学习了马/克/思主义,是一名党/员。
他为人很和善,每个孩子的名字都叫得上来,对孩子也很有耐心,大部分的孩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一个一个的手把手的教,教室里面的黑板是直接在墙上涂上一层黑漆,看起来还比较新,讲台那里可以看到一盒比较新的进口粉笔,但是全老师很少用,他一般都用石笔在墙上划。
他是教语文的,还有另一位老师在隔壁班教算术,由于李光久第一天来,他就让他随便听听,习惯一下。
到李全友走了过后,他走了过来,递给了李光久一本封皮几乎全新,但是里面的书页已经被翻得泛黄的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
他说:“要爱惜。”
李光久接过书本,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怎么不去吃饭?”全老师问。
李光久呐呐道:“还不饿。”
“不饿也要去吃。”全老师说:“人的身体里面必须要汲取养分,你是不是不知道去哪里,我带你去。”
李光久没有说话。
于是全老师牵过了他的手,让他把书本放到寝室里面,说是寝室其实也就是以前的小厢房,以前住仆人的地方,现在腾出来做了学生的寝室,屋子里是那种大通铺,一间屋子能够谁五六个人。
全老师在门口等他,看到那新多出来被子,笑了笑:“你爹来过了?”
李光久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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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会
晚餐是一碗粥,一撮咸菜,一个窝窝头和一条两指宽的小黄鱼。
鱼是全老师早上带着同学去塘里捞来的,很新鲜,做饭的是一位大叔,以前在部队里就是炊事员,现在退役了就给孩子们弄弄饭,他手艺很是不错,听说他还给司令做过早餐。
李光久端着自己的盘子坐在破旧凳子,埋头吃了起来,他冷不丁听到一声瓷盘子搁落在桌子上声音,在他那西索西索喝粥的声音里很是醒目,于是他抬起头,就见一个头跟他差不多高的男孩站在一边定定的看着他。
李光久呆了一下,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碗,他有些蒙,不懂这男孩是什么意思,于是也跟着这男孩互相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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