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某某背地里其实也没少琢磨这孩子，能不琢磨吗，谁家孩子一口一个大道理，看得比你还通透，把你给比到底下去，你就算心胸开朗，大人不记小人过，但是心里至少也得腹诽两声，这还真是娘肚子里读得书。
平常家的孩子八九岁懂个什么呢？穷人家孩子早当家，小小的柴米油盐酱醋，有的就已经扛起了一家子的重担，但是你要真让他们说上几句有道理的话，那是做梦，字都不识，还有什么道理呢，对于他们来讲，能吃上饭就是道理。
就李光久那几句敷衍了事的解释，全某某心里根本就没当真，唉，难不成他还要去逼这孩子吗？
不过是大事为重，不在意小节，对比真正的事业来讲，啥不是小节啊。
只不过全某某心里绕了几个圈，知道以后会有更多的人发现古怪的地方，这就有些犯愁，毕竟这世上多管闲事的人多了去了，他琢磨着，真到有人要砸破砂锅问到底，要问个三五六的，他是不是还要帮着遮掩一下。
唉，事情怎么就这么麻烦呢？
全某某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自个儿又笑了，这世上，麻烦不可怕，就怕什么麻烦都没有，因为只有死人才没有麻烦，一死百了，哪里还有麻烦。
他没说李光久什么，李光久反倒说起了他：“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偷着乐什么呢？想媳妇了？”
全某某一个板栗敲他头上去：“去去去，读书读到屁眼里去了，怎么说话的？”
他也没生气，笑骂两句，就歇了，反倒周边同行投来打趣的目光，陈友之做样子拍了拍全某某的肩膀：“这不说我还真没发现，我们学校最大的官——一校之长竟然还是个单身汉？”
“单身汉怎么了？单身汉吃你家饭了？”全某某直接就给怼了回去。
地中海抬了抬眼镜：“这立家立业，立业是大，但立家还排在立业前头，这不是小事，怎么能够敷衍了，老话都说先成家后立业，这成了家的男人……”
全某某真是怕了，伸出手拦着地中海不让他念叨下去：“打住，打住。”
他笑骂道：“我这媳妇还没影呢，难不成真要去偷去抢不成？”
地中海摸了摸脑壳：“后生不要这么说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要主动撒！”
几个男人拿这事逗了全某某半天，显得回去的漫漫长途都没有觉得哪里难熬了，来时匆匆忙忙，心里忐忑不停，回去倒是海阔天空，别有一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概。
过了许多许多年，他仍旧记得回家的那天夜晚，小小的他还不及十岁就已远游，家里的灯远远就亮着，全某某把他送到院子门口，伸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我就不进去了。”
他像只快乐的小鸟，从遥远的地方奔回家的怀抱，大声喊道：“娘——”
一点大人作态都没有，是真正的孩子样子。
周香捻着针线踏步而来，还没见是谁家的孩子半夜喊娘，就被这冒失的小子扑进了腰间，紧紧的环住了。
还不等她轻言细语的低声问这孩子怎么样了。
就听着李光久头抬起，看了她一眼，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一趟远游，时间就过去了大半个月，李光久却觉得时间远远不止这半个月，是半个月的好几倍好几倍。
他一看到周香的脸，这离家时光的漫漫长夜所积累下来的相思眷念就跟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他低着声音哽咽道：“娘，我想你了……”
周香轻轻的拍了拍这乖孩子的背脊，心里一阵阵发酸，勉强按捺住涌上鼻尖的酸苦，轻声应了一声：“哎。”
☆、第四十九章
今年年初, 从各种意义上, 都已经实现了全部统一, 从各个地方都可以看到各种宣传和政策的落实，而石家小学也在这年的雪还没有融化的时候, 变得像一所真正的小学。
刚砌好的楼房裸露着砖石结构, 以后世的眼光来看, 还比不上那累积在一起破破烂烂画着大大拆字的危楼，但是在如今已经算是比较不错的了, 而且在短短时间内, 从无到有, 也是全某某一番心血。
所以李光久也就没有吐槽, 在这年，他抱着周香给他做的新书包搬进了新的教学楼里面, 跟他一起的还有十几个学习不错的尖子生, 他们算是这座小学内各种意义上的高年级生，是一群能够上初中的种子。
教师的黑板也从原来那桶黑油漆或者是掺和了什么乱七八糟玩意儿的颜料变成了一块货真价实的木板, 李光久硬是从这点点迹象看出一个亮点——看来全某某是发财了。
这也说明他们一伙人折腾几个月浩浩荡荡的去那老远的地方开阔下视野还是很有作用的，这不关注度一下子就拉上来了吗？
他们也不再是没爹没娘的可怜儿了，现在他们应该是整个石家镇的教育明星。
“明星？”郭悦婷晃着马尾辫一边翻着书一边问。
“就是天上那夜里的星，一眼就能看到, 很耀眼的。”李光久拿来郭悦婷的书：“嚯——挺超纲的啊。”他指着上头的数学题：“这老师还没讲吧。”
“星星哪里耀眼, 太阳还差不多。”郭悦婷把书抢了过来：“你都会做了，你管老师讲没讲。”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天才。”李光久从口袋里抓出一把五光十色的糖果：“再跟我说几句话。”
郭悦婷扫了他一眼, 再不是往日刚入学那几句话拍不出一个屁的羞涩姑娘，她伸手从那把糖果里拎出一颗：“哪儿来的？”
“我好歹还是见过大世面的。”李光久自从从首都回来，就没有停过的吹牛皮再次奏响，他把剩余的糖果塞回口袋：“我爸给我寄回来的。”
“哦。”郭悦婷不感兴趣的咂了咂嘴，一门心思的品味道，跟后世那群娘们琢磨红酒的味道差不多的模样：“感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你还要不要。”李光久又伸出手晃荡两圈。
郭悦婷捏着糖纸纠结的看了他好几眼，脸上的挣扎程度就跟在嫁不嫁这个人生大事上徘徊一样，过了好半晌，她才忍辱负重的探过头：“这很贵吧？”
“嘻嘻。”李光久没忍住笑出声来，又大方的递给了她一颗：“没事儿，像那些大城市，这些都是小玩意儿，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真的假的。”郭悦婷半信半疑。
“真的，多读书。”李光久拍了拍她的肩膀：“国家大业就拜托在你们身上了，好好干。”
他说完，背着手，一副大人模样的踱步出了教室，接着大笑三声，趴在栏杆上看着还是一片泥土的操场，这座小学从建设开始，他就再跟全某某商量，如果说这是全某某的心血，但也是他的大部分期望。
他提了太多的建议，有时候看着这还在建设中的凄惨样子，视线却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后的小学模样。
虽还差得太远，但是一些大的模样却也差不离了。
教室内，郭悦婷茫茫然的含着这颗水果硬糖，含糊不清的道：“又发混了。”
所谓建设的魅力就是亲眼看着万丈高楼从无到有一点一点的建设起来，李光久用一副看孩子的目光看着这座小学，下半年，他就要跟着一批成绩比较拔尖的孩子们试着参加初中的学习，他们的目标根本就没有局限于仅只是一座小学的地方。
这石家镇离地儿最近的初中在玉县，李光久随着全某某去看了几次，说实话，教学也就那样，既然他们从小学就开始革新，不应该放弃跟小学最近的初中，所以一所饱含小学和初中所有教学的学校并不离谱。
而且他们也吃得下，如果不是高中上头的教学更加复杂，那么一口气吃到高中也不无不可。
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李光久在心底对自己说。
他一边想着接下来的计划，心情也跟着一起开阔起来，随着整个教学计划的深入和实施，他能够做出的建议也越来越少，而全某某他们完善计划的能力也越来越强，他想，如果有一天，他就算是离开这座小学，那么它也会照着他所想要的那个方向发展下去，虽然面对整个时代的泥石洪流还仍旧如同螳臂当车一般，但是蝴蝶扇起风暴也不过是一个轻轻的振翅。
真到大难关头，能做一点是一点吧，尽人事听天命，也就是这样了。
李光久这般想着，心里的担子也慢慢的落下来，他本就不是个坏人，虽也没多大能耐，但也不想就这么随波逐流，现世很多人总是有些妖魔化这个时代的人或者物，这很明显就是一种偏见，每个时代都有它的闪光点和缺点，难道现世就没有了吗，那完全的金钱之上和利己主义难道就不是一个致命的缺点吗？
他呼吸着这个年代的空气，感受这个刚经受战乱却仍旧保怀希望的人们所带来的新鲜劲儿和蓬勃的朝气。
他发自内心的，喜欢这里。
操场上踩着泥土飞扬的几个短裤赤膊少年扬起手：“李光久——下来打球啊！”
李光久咧着嘴也学着那少年扯开嗓子：“你们玩吧！”
他闭上眼睛，再次深呼吸带着泥土和汗水的气息。
他还想再做些什么，力所能及，他力还没有尽。
下午的班会上，全某某抱着一沓信纸踱步进了教室，此时这个班的孩子们基本的读写都没有问题，而且各个成绩都还不错，所以他也随之加大了课程的难度，再往上就涉及到了初中的知识，这个时候小学的知识在考虑到很多老师自个儿都要料理田地，所以本身就简单到有些过分。
全某某把信纸放到教室桌前，转过身在黑板上写着“写给主席的一封信。”
他道：“今天的班会主题是这个，现在已经解放两年了，各位同学的生活面貌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这些变化有好的也有大家觉得不好的，那么大家对于这些变化可以自抒己见，写在信纸上，写给主席听。”
这个点子也是李光久找上他聊起来的，他倒是觉得很新颖也很有意义，这些孩子年级不大，更容易接收国家的变化，那么在他们眼里，国家到底是好是坏，所谓童言无忌，他们所写的东西哪怕是错的也无关大雅，但是却也能从他们身上来看到很多东西，观他人之山石，敲自身之虎。
很有些意义。
而且，从另外一方面来讲，这些信件寄给首都，一来也跟那处套套近乎，刷刷存在感，二来刚开完大会，说明上头对这处还是很重视的，他们如果只闷头做事，上头也不知道他们做得是好是坏，这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所以一定要适当的表现自己，可是如果关自己自吹自擂，人家也不可能尽信，反倒不如几个孩子说得有说服力。
总而言之，李光久三言两语就把全某某说服了，他倒是谨慎，先来尖子班试个点，那些还在学字的孩子们就没有把主意打在他们身上，字还没认全呢，哪里来的写信，更别说什么见解了。
而这样一来，正方便李光久自个儿浑水摸鱼。
他学着旁边郭玉婷写信的语气，把自个儿的生活大大小小的事都一股脑写在信上头，然后用一副装嫩的语气开始写自己的一番见解。
“以前听我爹他们说，他们是给地主种田，一年到头在地里也吃不饱肚子，现在他们也辛苦，但是有饭吃了，所以地主没了是好事，主席你可真聪明，以前怎么就没人想过呢。”——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先说几句好话先。
“我爹还说以前好多人都不认识字，读书是大老爷们能够做的事，现在村里那些教员天天在村里讲课，他们说是动员全村的积极性，来提高整个村的知识水平，这可真新奇，所以主席你咋这么聪明呢，以前怎么就没人想到呢。”
“这变化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这天天不是建这个，就是修那个，大家都很忙，连我们放完学都要跟着去地里捡稻梗子，堆起来，哎呀，忙得不得了，今儿来一堆人说去建楼，明儿来一堆人说去修水坝，大家都不乐意种田了，都想去当厂里的工人，那管饭，而且挣钱多，每月都能拿钱，但是他们吃的饭不就是田里的吗？如果大家都去工厂里做工，那谁来种田呢？”
“我娘说一家几口人一起种田忙活一年，种好几亩田的稻米，才勉勉强强够一家人吃，现在人都去建工厂，做其他的活去了，种田的人变少了，可是吃饭的人没变少啊……”
☆、第五十章
“如果田里的粮食能翻倍就好了, 我听我们老师说那些科学家老厉害了, 什么都是他们发明出来的, 特别神奇，要是他们能够发明出一种粮食只用很少的地和很少的人去种, 却能种现在好几倍的粮食出来, 那就好了。”
“我总觉得大人们都很着急, 一个那么大的厂子十天半个月怎么能够建好呢，又不是神仙, 手一挥, 所有的东西都自个儿给你弄好了, 一个人就只能干那么多活, 再干下去，人就会生病, 生病了就得吃药, 就更不能干活了，如果科学家能够发明一种不用人干活的东西就好了, 我要以后当科学家，我就发明一种东西帮人们干活，然后我爹我娘他们就不会那么累了。”
“我觉得我们村里的教员写在村头的那些字都挺好的，什么劳动最光荣, 都特别好, 正好我爹刚学了几个字，就拿那些字来练习，他们都挺好的, 但是有的人不好，他们不劳动，还做坏事，特别讨厌，我就想他们就应该被关起来，后来他们都被打败了，我爹带我去看，我觉得挺好的，不过有的人不劳动我也觉得挺好，比如说我们的老师，他们劳动的地方不在田地里，在教别人知识方面，我觉得他们比我爹更伟大，因为科学家就是这样被教出来的，而一个科学家可以发明很多东西，能够解决我爹耕一辈子地都解决不了的很多问题。”
“我觉得一个农民能够解决一户人吃饭的问题，但是解决不了全国的人吃饭问题，这是有限制的，而一个科学家则可以做到，他们可以发明创造，比如你觉得这事儿不可能，他们就创造一个东西来让这事儿变得可能，这就是人跟人之间的区别，而农民只需要学习怎么种田，他们大概学个一年或者个把月就会了，可是科学家可能要学一辈子，这也是他们之间的区别。我听我们老师老是说国外的科学家，什么牛顿，什么爱因斯坦，要我说这名字可真奇怪，但我比较失望的是我没有从老师嘴里听到科学家的名字，我觉得这是有问题的，大家都是吃着农民种出来的粮食，不应该有这样的区别，我觉得这可能是老师的问题，应该是我们这儿的老师不行，教不出科学家，那么就得让我们这儿的老师行，怎么行呢，我不知道，主席你肯定知道，你得加把劲儿，因为我是要成为科学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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