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晴姑娘平日里瞧着娟秀,没想到私下竟如此,不、知、廉、耻。”高贵妃紧咬银牙,一字一句道,转眼指向一旁的娴妃娘娘,话锋随之一转,“只是此时夜深人静,娴妃娘娘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呢?”语气不善。
娴妃见高贵妃这矛头本就是冲向她来,一味缩头避险恐怕并不能顺利过关,惭愧道,“回贵妃娘娘,妹妹…最近手头紧,又急需用钱,平日里妹妹自视清高,只好趁夜色,到各宫叨扰各位姐妹,想借些银两周转……”
高贵妃见这二人先后自轻自贬,向她低头,一时间心头大悦。如今看来,娴妃或许并无动作,心里也开始怀疑承乾宫眼线的情报会不会出误。
“尔晴姑娘虽犯了糊涂,又有悔过之意,眼间这夜渐深了,不如贵妃姐姐这边且先饶过她,相信皇后娘娘明日自有裁决。”娴妃娘娘缓缓道,“如姐姐没有其他的事,妹妹今日不胜乏累,只好先行告退了。”说着便矮身行了个礼,欲转身离去。
“珍儿姑娘,请留步。”
高贵妃身侧的大丫鬟玉竹此刻却开口,转身向高贵妃禀道,“贵妃娘娘,从方才奴婢便发觉,珍儿姑娘捂着身前这斜襟,里面似乎是藏了东西,倒不知是何物……”
高贵妃原本已打算摆驾回宫,今夜如此兴师动众,却并无所获,心头难免失落,听玉竹这么一说,此刻目光似利箭一般恨不得戳穿了珍儿的小脸。
“珍儿,你身上藏着何物啊?”高贵妃见她迟疑,面上一凛,立即指派身边宫人,“上去,给本宫搜出来瞧瞧!”
几个宫人七手八脚,围了上来,娴妃见势寡不敌众,“大胆,不经过本宫允许竟敢动手,你们眼里有没有王法。”一时口快,说出了心里话。
“后宫自然有王法,更有家规,凡是要知道品阶高低,地位尊卑,如今本宫贵为贵妃,竟也动不了你身边的一个丫鬟了?”高贵妃一手击在轿辇的扶手之上,“给我搜!”
玉竹领命,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捉珍儿的襟子,嘶啦——一声,布包被撕出一条裂缝,里面的东西应声落在地上,当场碎了一个玛瑙镯子,脆响惊了树上夜宿的鸟,发生咕咕的哑鸣。
尔晴心下,暗叫不好。
“哈哈,本宫方才说什么来着,宫中果然出了盗贼,如今人赃并获,来人,还不将这贱婢拘起来!”高贵妃喜不自胜,今日不仅不是全无收获,还连捉了两个把柄在手,自然好好拿捏一番。
珍儿也不是愚钝之人,怕主子一时心软,开口为她求情倒连累自身,随即跪下低头认罪,“是奴婢鬼迷心窍,偷盗了娴妃娘娘的私人物品,想着白天带出宫变卖,奴婢罪该万死!”
高贵妃见这小丫头一心护主,冷哼一声,对着身旁的一干侍卫,“偷盗宫中财物已是重罪,还不将她拿下,投入天牢?”
珍儿伏在地上涕泗横流,娴妃望着更是肝肠欲断,想开口求情,却被珍儿眼神制止。
“至于娴妃你,明日待我禀了太后,也必是同罪!”高贵妃残忍开口道。
珍儿此刻却挣扎起来,叫道,“此事与娴妃娘娘无关,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求高贵妃放过我家娘娘!”
“啐!就你这条贱命也配?若不是你主子授意,就凭你个贱、婢,半夜将偷来的财物带在身上,还藏得这样不牢靠,你是在成心愚弄本宫吗?”高贵妃是铁了心想断了娴妃的后路。
娴妃松开绞得铁紧的手指,“贵妃娘娘,是我授意珍儿将珠宝带在身上,等天亮寻法子带出宫去,求您饶她一命!”顿了顿,指着地上的首饰,又道,“这些东西,都是我入潜邸前,娘家陪嫁的物品,没有一样是宫中之物,现如今只是急着用钱,拿去变卖,又有何问题?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望贵妃娘娘念及姐妹之情饶过一马。”语气已是极为恳切。
高贵妃此时却话气一软,“呵,饶过你自然可以,”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姐姐知道你有难处,可你方才也说了,你我同处后宫,倘若妹妹以后真心实意愿和本宫姐妹情深,同进同退,妹妹家里有难姐姐又怎么会袖手旁观呢?”高贵妃翻过手背,对着月色瞧看,幽幽问道,“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娴妃一听,面上登时变了颜色,高贵妃这是在逼她,倘若此时应了她的要求,日后必定唯她马首是瞻。她从入宫以来,就立誓不会插手后宫纷争,至死不渝。
如今真的要就此背叛誓言吗?她沉默了,片刻,“恕妹妹不能答应。”
高贵妃一听,不怒反笑,击了几掌,“好!妹妹好骨气!”
“既然这些是你娘家陪嫁的心爱之物,姐姐也考虑到你如今的难处,自是要从轻发落的,”唇角冷冷一笑,“来人,把这些赃物立时销毁,以示警醒!”
只见那玉竹走上前来,用力一脚碾在了那些首饰上,跪在地上的珍儿,拖着腿爬上前来,拼命用手去护,“贵妃娘娘不要!”
却被玉竹一把搡了过去,更拣起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松手,狠狠地砸了下去,顿时就珠裂玉碎,空余一堆残滓。
“本宫也乏了,”高贵妃托了托后颈,夹了默默流泪的娴妃一眼,“回吧。”
待高贵妃一众走后,周遭回归平静,唯有珍儿隐隐的啜泣声。
尔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对娴妃道,“娘娘,尔晴不利,未能护住您的心爱之物。”
娴妃上前扶她起来,语气哽咽,“方才若不是尔晴姑娘舍身相救,我与珍儿如今怕更是境遇为难,尔晴姑娘的恩情,我日后定会涌泉相报。”
见娴妃仍看着地上的东西失神,尔晴接道,“人常说祸福相倚,东西虽被毁,却也救了娘娘一家性命。”
“此话怎讲?”娴妃抬起脸来,拭了拭颊边的泪珠,眼神更为清明地望住面前的尔晴。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 春望尔晴有一颗小糖(自认为的)wwww~~~
☆、第十八章
尔晴看了一眼袁春望,娴妃了然,示意他先行离开。
见人影没入夜色,尔晴才上前拾起地上的碎片,用缎布拢好,交到一旁啜泣的珍儿手上,道,“奴婢听闻娴妃娘娘家中出了些急事…”欲言又止。
见娴妃点头,又道,“奴婢斗胆猜测,娘娘夜间冒险,是想送这首饰出宫,变卖银子送回家中应急。”
娴妃有些不明所以,只能应道,“正是。”
“可娘娘想过没有,娘娘的额娘阿玛爱子心切,拿到银子后会如何做?”
“自然是营救我狱中的胞弟常寿。”
“娘娘的胞弟如今收监之地,不是宗人府更非内务府慎刑司,”尔晴看向疑惑中的娴妃,抿了抿唇,“按说常寿少爷在宗族之内,不论如何理应受优待,可现如今所待的地方却是判押重罪的刑部北监,敢问刑部大牢重军把守,娘娘一家空有银子又该如何营救?”
娴妃听了尔晴的话,眉心一跳,她待在宫中,听闻家中变故便一直忙于奔走,却根本不清楚自家胞弟到底犯下何事,惹出这样大的祸端,心头不禁揪紧。
尔晴接道,“且不论常寿少爷所犯何事,如今局面只能说明两种可能,一是万岁爷对此事极为重视,亲自授意刑部拘押常寿少爷,可娘娘在宫中一直深受圣宠,娘娘的阿玛更是鞠躬尽瘁,也未触怒龙颜,皇上不可能如此绝情,这便只剩下,第二种可能性……”
娴妃一把抓住尔晴的袖子,急问,“什么?”
“娘娘前脚刚迈出承乾宫,下一刻高贵妃便领众人马赶来问罪,方才娘娘应有留意,高贵妃所带来的侍卫头领,齐佳庆锡。”尔晴缓缓诉道,“此人正是怡亲王手下亲信,怡亲王是娘娘兄弟此案的主审,一直以来又与高贵妃的父亲高斌大学士交往甚密,”向前半步,压低声量,“娘娘大可以设想,这四人在朝堂内宫里外联手,难道仅仅是一种巧合吗?”
娴妃大惊失色,握住尔晴的手渐转冰凉,“莫非……”
“前些日子高贵妃弟弟高恒突遭弹劾,紧接着高贵妃父亲便入宫探望,到娘娘的胞弟出事不足半月,奴婢已断不敢再深入揣测,还望娘娘以此为鉴。”
“原来如此,我阿玛额娘救常寿心切,难免急令智昏,若是执意拿了银子去疏通,便恰好落入对方所布好的罗网之中,”手重重一垂,又思到一层,“他们的目标并非常寿,而是阿玛,是我乌拉那拉氏一族。”
“正是,娘娘方才若是应下贵妃的要求,常寿少爷自然无恙,可今后娘娘须与高贵妃共同进退,娘娘的阿玛也必将投入高大学士一派,可娘娘方才拒绝了,高贵妃当场销毁财物,无疑是将您一家逼上绝路,纵使您筹到银子,送入狱中,到时那刑部内还有怡亲王坐镇……”
娴妃额上涔涔余下,一张脸已苍白如纸,颤抖道,“他们是要我一家甘心为其爪牙,如不然,便赶尽杀绝。”
“奴婢今日此行,并未皇后娘娘属意,皇后娘娘知道娘娘性情,原想向万岁爷开口为常寿少爷求情,却怕给娘娘以压力,更怕毁了娘娘心底那份清静。奴婢言尽于此,望娘娘加以权衡,三思而后行。”说完这番话,尔晴矮身行了一礼,默默退下。
娴妃望着尔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涸了眼泪的双眸在暗中仿若寒星。
-
尔晴回了长春宫,一夜难眠,看着明瓦外的晨光一点点透进屋内,干脆坐起身来。
待伺候完皇后娘娘洗漱,欲言又止,想着等娘娘用完早膳,再禀告昨晚的事。
端着铜盆在门前泼水,见周围的小宫女们看见她,均是目光躲闪,却私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尔晴抬眼看向她们。
明玉这时由宫外进来,见到这一幕,上去便哄散了三五成群的宫人,“一大早上,聚在一处躲懒,看你们是脸皮又痒了!”
上前来到尔晴身前,“姐姐,我听说……”刚开口,却欲言又止。
不过一会儿,尔晴还是跪在了富察容音身前,“奴婢知罪。”
一旁的高贵妃竟十分罕见的,出现在了长春宫里,一大早便赶着来羞辱尔晴,尖刻道,“人都说皇后心慈手软,我倒看啊这菩萨心肠却难当家,如今这手底下弄出这么些个丑事!”高贵妃暗讽皇后连自己宫里的丫头都管不住,又有何能耐统领六宫?
屋外响起两声干哑鸟鸣,聒噪得很。
富察容音不怒反笑,冷哼一声,“妹妹说得对,本宫位列六宫之首,难免会有些疏漏之处,不然又怎么坐着容忍这宫外的老山雀来长春宫乱啼。”转头去明玉吩咐道,“明玉,拿藤杖去赶出宫去!”
高贵妃年长于富察容音,又素爱唱戏,乾隆爷曾赞她音美似翠鸟,如今被皇后娘娘暗喻为“老山雀”,不由得心头痛快,明玉想笑,只能生生憋住,领命道,“是。”
高贵妃一听,面色又青又白,气得差点背气,好你个富察容音,甩袖起身要走,“臣妾告辞,至于这贱婢的处分,本宫自是拭目以待。”临走前,狠狠睨了地上趴跪的尔晴一眼。
待高贵妃走后。
“尔晴,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背窗而坐的富察容音,面上看不真切是何神情。
“高贵妃所说属实,奴婢甘愿领罚。”尔晴自知断不能将昨夜之事全盘托出,正如娴妃娘娘坚持自身立场,富察皇后又何尝不是,娘娘一生随和,从不愿强迫任何人,不愿斗狠。若是教娘娘知道,昨日自己暗助娴妃,胆敢用皇后的面子去卖人情,才真的会叫皇后娘娘寒心,如今只能便低头扛下此事。
“你糊涂!”富察容音极少动怒,掷了手中的茶盖,在尔晴膝边,碎了满地残片。尔晴是她最器重的宫女,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必定对她名声不好,日后出宫又如何寻觅良婿?
“传本宫命令下去,后宫之中若再听到有人暗议此事,立杖责一百逐出宫门。”富察容音朝下面吩咐道,回首面向尔晴,“至于你,太叫本宫失望,便罚你去浣衣局当差,三日之后再来同本宫谢罪!”怕真如高贵妃所言,自己过分心慈反倒会害了尔晴,便只能如此,恩罚兼施。
“奴婢感激皇后娘娘恩德,自当好好悔过。”尔晴温顺伏下身来,向富察皇后行了一个大礼,便动身去浣衣局受罚。
-
尔晴自进宫以来就跟在皇后身边,未曾做过什么粗活,如今在浣衣局已洗了大半天的衣服,自是腰酸背痛,甲缝里嵌满了胰子,天冷水凉,手指头也已泡得发肿。
突地眼前一黑,一双大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鼻眼。
惊得尔晴手脚并用,扑腾起水花来,回身去看,居然是袁春望。
“你怎么回事!想吓死我!”尔晴抄起脚边的棒槌就要去敲他。
袁春望左右一躲,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你的胆子,何时变得这样小了?”
尔晴好容易谢下一口气,坐回小凳,翻眼去蹬他。
袁春望也于一旁地下盘腿,坐了下来,音色清淡,如瓦上的轻霜,“你已救了我两次,”从怀间取出一个纸包,递予她。
尔晴打开一看,是带了淡淡体温的馒头,又听他道,“…我听闻,今日是你的生辰,”偏过目光,倒像不知在和谁说话,“这是我如今唯一…能拿出的东西。”
尔晴鼻子一痒,两颗泪滴便簌簌掉落下来,打在了衣袖上,她忙得抬手去揩,小小声道了一句,“谢谢。”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对袁春望说,“昨日,你为何要铤而走险,去做那种事?你不怕掉脑袋吗?”
袁春望的肩抖动起来,胸间传来沉沉的笑,“为了钱,娴妃娘娘说了,事成之后,我抽两成,所以就做了。”像是满脸的不在乎。
“糊涂!你做什么需要这么多钱?”尔晴冷声训斥道。
“……”袁春望没回答,抬起眼看了看尔晴头上有些空荡的发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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