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经过了很久的练习,叶英让小徒弟的发型能见人了,不过却还是简单的束发居多。孩童本就性别不那么分明,玉卿久年幼的时候又是那样的发型示人,以至于藏剑山庄上下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误以为他们大小姐是小公子,更不用说旁人了。
花满楼在刚刚认识玉卿久的时候,也以为那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因此还“久弟”、“久弟”的唤了她许久。花家本就孩子众多,不过花老爷虽然人在江湖朝堂都很能吃得开,却也极重视保护家人,因此外人对花家情况倒也知道的并不清楚。“久弟”音同“九弟”,玉卿久又是时常往花家跑,日子长了,旁人倒是都以为花家最小的孩子行九而并非行七了。
玉卿久从小也是调皮的,长大了知道要端着正阳首徒的架子,小的时候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调皮恶劣,她知道花满楼错认,却故意不纠正,只等着他生辰那日换上罗裙戴上钗饰,再央新入庄的婢女姐姐们梳一个女孩子的发髻,好生吓花满楼一吓。
然而,玉卿久没有想到,她的女装扮相,竟然会成为她的这位小伙伴看见的最后一样东西。
那是花满楼七岁的生辰,花如令的仇人潜入花府,想要报复花如令。那人最初的时候是想要夺取花家一家性命,不过却被人半路识破,就在他逃命的时候偶然看见边说边笑的花满楼和玉卿久,于是他心一横,便向着花满楼和玉卿久的方向射出了毒针。
玉卿久那个时候已经学剑,内力也开始修行,仓皇遇袭,她出手挡开了向着自己射来的毒针,然而却就连帮着小伙伴抵挡一二的机会都没有,等到她奔到花满楼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射中了眼睛。
就这样花满楼的眼睛,便成了玉卿久永远无法释怀的心事。
她总是在想,若是自己能够再强一些就好了,若是自己能反应再迅速一些就好了——如果那个时候在花满楼身边的不是六岁的自己,而是如今的自己,那她完全就可以带着小伙伴一道躲开毒针,不会被那歹人伤害的。
可是这个世界永远没有如果,太多事情,只要一说“如果”,心就已经疼了。
玉卿久并不是用旧事折磨自己的人,她并不喜欢将事情往逼仄之处想,可是唯独这件事,玉卿久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无法释怀。
目盲、瞎子……这些词玉卿久最是听不得,因为她的师父和朋友,都曾经被这种事情折磨。
如今满江湖都要称赞一声花七公子玲珑心肝,一手流云飞袖更是让人惊叹。然而玉卿久知道,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的小伙伴儿吃了多少苦。
叶英也很心疼花家这个小孩子的遭遇,他知道黑暗的滋味,所以格外不忍心那么小的孩子也要开始忍受。更何况,当年他是为了守护藏剑山庄自愿放弃双眸,而花家这个孩子,却分明是被人戕害的!
除了追拿凶手,叶英能做的,便是教会了花满楼如何以心为眼,如今他的那一手江湖之中人人称奇的听声辨位的功夫,便是大庄主亲自传授的。
如今花满楼已经心境越发平和,他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身边的人安心,也让玉卿久不要再愧怍——是了,出事的时候她的确在他身边,可是谁也无法去责怪一个六岁的孩子没有保护好身边比她还稍稍年长的孩子。这一切本都与她无关,花满楼也不想让玉卿久觉得她亏欠了他什么。
而花家人更是没有责怪玉卿久的意思,他们只是觉得这两个孩子同样身处险境,玉卿久能够有自保能力,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花满楼能够养成这样平和温润的性格,他的家人自然也是十分明理而又内心柔软的,听到他家七童隐约提起隔壁的小姑娘的心结,花夫人还长叹一声,感慨于玉卿久的赤子纯良,花夫人曾经郑重的和玉卿久谈过一回,此后也对她更加疼爱了。
花家不是没有动过撮合花满楼和玉卿久的心思,不过花老爷阅人无数,一打眼就看出这两个孩子都没有这个意思,于是他们便也只当家里养了个小闺女,渐渐便索性将“久弟”这个传闻坐实了,花家和藏剑山庄比邻,平日里花家子弟有的,花家人也总要为玉卿久备上一份。
花满楼去年的时候从家里搬出来,为此花家兄长和二老险些要闹翻了天,花夫人拉着玉卿久一道过来,说“小久啊,你劝劝七童,他这么小就要搬出去,这不是瞎胡闹呢么?他大哥都娶妻了,也没说要搬出家里去的啊!”
玉卿久大概明白花满楼的心思,家人对他很好,甚至到了小心翼翼的程度,但是这种小心却终归让他有些不自在了。他不知道如何安抚家人,才能让他们对自己放心,于是就只能尝试着先独立起来,好渐渐让家里人明白,哪怕他双目失明,却也能够活得很好。
所以,玉卿久哪怕被花夫人掐了好几次腰间的小肉肉,却并没有劝花满楼留在花家。不过,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花满楼想要离开花家自己一人居住,玉卿久就帮他找了一个精致秀丽的小楼,更重要的是,花家在藏剑山庄的左侧,而那座小楼就在藏剑山庄的右侧,若是从藏剑山庄横穿而过,哪怕是花夫人那样的女子,也不过是一盏茶的脚程。
“姨姨就当疼疼我嘛,以后去看七童的时候顺便来看看我呀~”玉卿久窝在花夫人的怀里一个劲儿的撒娇,惹得原本有些因为两个孩子一起淘气的花夫人终于笑了出来——在花夫人看来,这两个孩子,一个吵着要搬,一个还暗搓搓的帮着他搬,可不就是一起淘气么?
对于玉卿久来说,花满楼搬出来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终于可以有一个地方自在的喝酒了。
藏剑都是“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的,再加上自家弟弟从小就酿的一手好酒,因此玉卿久的酒量还真就不差。然而叶英看她年纪还小,从来都约束她不许贪杯,花家上下就更不必说,虽然他们是半个江湖人,但是却也不能纵着一个小姑娘豪饮。在万梅山庄的时候自然是不错,可惜玉卿久一年之中能去那里的时间总是有限的。
“所以,还是七童这儿最好啦。”慢慢喝完了花满楼新酿的百花酿,玉卿久心满意足的喟叹一声。
花满楼失笑,只能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某日玉卿久在花满楼那里喝多了。
抱着一直在用小脑袋蹭他脖颈的小肥啾的大庄主:孩子不是这么惯的。
花满楼:道理我都懂,但是大庄主您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先等着您脸上被啃的那个牙印消下去再说吧。
喝醉了的小肥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么么啾~
☆、南天。
第十二章。南天。
这世上的父母,大概都是孩子拥有越多的东西,他们才能够越安心。花满楼自然是不愿意让爹娘为他担心的,因此他总是喜欢学习更多的东西。
如此这般,花满楼不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是总是知晓很多东西的,就譬如医术,虽然花满楼不比那些钻研多年的大夫,但是他至少知道,在玉卿久这个年纪,稍饮一点儿薄酒并不打紧,但是喝多了杯中之物终归伤身。
他也并不是那种全然看着朋友放纵自己不知节制的人,因此在玉卿久喝完了他给她端上的那么小小一壶之后,花满楼果断收起了酒壶,又冲着玉卿久摆了摆手,道:“就到这儿吧。”
花满楼神态温和,说起话来也是不疾不徐,玉卿久依稀在他身上看见几分自家师父的容止气度。
已然知道今天是不能再有酒喝了,玉卿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始动起了筷子。花满楼的小楼里并不时常有佣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位翩翩如玉的少年公子居然是要自己做饭的,只是玉卿久跟他一道学的厨艺,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花家和藏剑山庄到底身处江湖,江湖之中并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讲究,相反,这是一种基本的生存技能,只要是行走江湖的人,无论是什么门派高徒还是世家公子,总是要有能在无人照应的情况下将自己肚子填饱的本事的。
花满楼今日做了一道桃花鸡,这道菜凉了也不大打紧,因此玉卿久从一旁抽出一把银色小刀,几下便将这只鸡完整的剔去了骨头,又分成了均匀的小块,与花满楼一道分享。
她用膳的时候姿态优雅,然而却并不磨蹭。不一会儿的功夫,玉卿久和花满楼便都用完了饭。
花满楼坐在桌边,玉卿久自觉的去收拾碗筷。收拾到了一半,玉卿久眯了眯眼睛,拿起方才花满楼用膳的那只碗瞧了瞧,而后有些奇怪的道:“哎,这只碗也不是原来那一只啊。”
虽然样式都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到底不是一窑烧出来的瓷器,到底还是有细微的差别,而这差别,根本便瞒不过玉卿久的眼睛。
花满楼笑了笑,摇头失笑道:“有个冒失鬼,上一次洗碗的时候摔破了一只。”
花满楼不大爱洗碗,倒不是洗碗对于他来说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只不过花满楼并不喜欢皂粉和油污黏在手上的滑腻感觉罢了。原来在花家的时候自然也不是他洗碗,如今到了这座他的小楼之中,“谁来谁洗碗”便也成了花满楼自己的规矩。
玉卿久听见花满楼这样讲,也跟着笑了起来。她一副“儿大不中留”的欠揍表情,而后又一副操心的老母亲的口吻对花满楼说道:“哎呀,我们家七童终于有新的朋友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花满楼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人,只是玉卿久有的时候觉得,对所有人温柔和对所有人都不温柔,效果其实都是一样的。花家七童对每个人都不错,因此他对每一个人都少有不同。
可是,这个世界上终还是亲疏有别。如今听见小伙伴儿提起那人的时候的些许不同,玉卿久便忍不住好奇道:“那个冒失鬼是谁啊?”
花满楼也并不与玉卿久卖关子,他用折扇轻轻叩击了几下自己洁白的手掌,而后笑道:“他叫陆小凤,是个挺有意思的人,阿久你应该和他聊得来。”
“那有机会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啊。”玉卿久任劳任怨的用丝瓜络子将皂角粉搓出了沫子,然后认认真真的在碗筷上涂抹,又换了一遍又一面的水冲洗。
自己一定是七童的朋友里面,碗刷的最好的那个。想到这里,玉卿久就不由的骄傲的挺了挺胸,全然不知并没有人跟她去争这个好吧,有什么好骄傲的?
将碗筷收拾好,玉卿久忽然开口道:“七童,我要走了。”
以为玉卿久要回家,花满楼便是要出门送客。然而玉卿久却是补充道:“不是说要回去啦。”
被玉卿久这莫名其妙又分外沉重的话弄得一惊,花满楼停下手中的折扇,脸上自然不觉带出了几分惊诧和凝重。
玉卿久默了默,幽幽道:“你方才说,这西湖边儿上的少女都因为我的风姿而芳心错许,为了弥补这个错误,我决定远走他乡,再也……不~回~来~了~”
最后几个字,玉卿久终于还是憋不住,带出了几许气音。
花满楼一听就知道是这个破孩子故意作怪,于是他也对玉卿久道:“嗯,为了这西湖边儿上的所有姑娘的终生幸福,在她们还没有嫁人之前,阿久你便都不要回来了吧,便是一定要回来,也用黑布遮一下你那张脸,偷偷摸摸的不要叫人家姑娘发现了才是。”
花花切开果然是黑的,玉卿久被花满楼重锤两下,只差没有吐出一口老血了。抚了抚有些被气得一抽一抽疼的胸口,玉卿久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对花满楼解释道:“七童啊,我是真的要出庄历练一番了,江湖很险恶的,我一个女孩子真的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
虽然玉卿久摆出了一副谁看谁心软的小表情,但是……花满楼他看不到啊,因此,他直接无视掉玉卿久的装可怜,只是上前拍了怕玉卿久的肩膀,叹息道:“不用怕,你出了藏剑山庄,该怕的是别人。”
旁的不说,就是玉卿久那一双一轻一重的剑,就足够让无数江湖人胆寒了。毕竟他们哪怕行走江湖行走的再久,恐怕也没有见过有人用半个成年男子一样重的武器的。所以,若是把玉卿久放出去,那还真不一定要先担心谁。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花满楼还是皱了皱眉头,末了,他试探性的对玉卿久道:“你才这样小……”若想要去行走江湖,完全可以等到再大一些的年纪啊。
“早晚都是要有这么一遭的嘛,早历练完了我还能早些去陪我师父。”玉卿久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而后对花满楼道:“七童,告诉你哦,如今我和白云城主比剑,胜负各是半数。”
白云城主的名声,花满楼是听着他在白云城与中原之间做海运生意的三哥讲过的,当时他三哥对他说,那白云城主连挫数名挑衅之人,那些人都是南海的顶尖剑客,如今这位年纪还轻的白云城主,早晚是要成为南海群剑之首的人。
如今阿久能和这般人物战平,花满楼原本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而那另一半,则是在听说他的小伙伴儿在大庄主手底下也能过二十招之后彻底的放了下来。
“战平叶孤城”这件事对玉卿久的战斗力并没有给直观的体现,那么能在叶英手下走二十招,便足矣说明那许多问题了——毕竟,便是鼎盛时期的她家老头也被叶英三招便击败过。
虽然玉卿久的那二十招里有叶英故意给她喂招的嫌疑,但是却已足够证明玉卿久实力不俗。
若是搁在别家门派,拥有这样强悍实力的弟子已然可以出师了,搁在他们藏剑,虽然玉卿久距离出师还很远,但是出去历练一二,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花满楼自是知道,从小到大但凡是玉卿久想要做的事情,除却大庄主,旁人拦是肯定拦不住的。因此他无言半晌,最终还是对玉卿久道:“路上要万分小心。”
玉卿久自然应下,转而擦干了手上的痕迹,又捞了一块花满楼在方才她洗碗的功夫切好的瓜果,玉卿久转身往小楼之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含含糊糊的对花满楼道:“知道啦。我先回去了。”
玉卿久这一次要去江湖上闯荡一番,一是因为她和叶孤城已经摸透了彼此的剑招,就是再在这里比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二来便是玉卿久虽是一直在和叶孤城相斗,却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触摸到了一点儿东西。
只是那感觉来的突然,去的也十分突然,玉卿久到底没有抓住。这一次出庄,玉卿久决定将那种感觉彻底捉住,并且使之成为让自己剑法突破的契机。
玉卿久的初次江湖闯荡,其实玉卿久自己也没有确定好要去什么地方,她就骑着那匹她从藏剑山庄带出来的马,就这样不紧不慢的往城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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