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的小宫人,被挂在行刑架上,脸色苍白,半身是血。
曹吉居然已经下了手。
夏司廉捏紧了拳头,直接就朝着曹吉扑过去,借着狂怒之下的力将他摁在地上,拎着他的衣领,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不是知晓她与我的关系,想用这威胁我吗?你怎么还敢对她下手?”
曹吉被按在地上,面色在瞬间的惊慌后就冷静下来,带着森冷的笑回视,“我与夏公公结下的梁子也不少了,应该也不差这一星半点吧?”
他是想到自己这些时日的惶然,心里咽不下这口恶气。
刚出了承乾殿,他就与杨太后说了要审人,再强调一下要赶在夏司廉这个盛平帝的走狗之前,顺势再把海福拉下水,海福再护着这小奴才,也不能接二连三的忤逆,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不过是一个走得近的小奴才罢了,留下口气就行。
曹吉平日里对手下人的回护,也就是尽力救他们一命,将心比心,他觉得夏司廉会做的也就这么些,所以才为自己出了口气。
眼下夏司廉露出这幅模样,怕也是恼羞成怒罢了。
一瞬之后,夏司廉冷静下来的脸色,似乎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可夏司廉收了神情,压了一肚子的怒火,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袍,却不再转头去看挂在刑架上的人,露出个极度扭曲的笑。
“罢了,人毁成这样,我也下不了口了,曹公公留着自行处理吧。”
夏司廉说了这句话,转身就朝着门口而去,走了几步后停住,回过头来,想起什么,这会儿再朝曹吉笑,就灿烂了许多,“对了,我想起来,那狗胆包天的刺客的房里,搜出来张单子,好似与曹公公你关系匪浅呢。”
曹吉的脸色煞白。
过了两日,宫里的风声越来越紧,那边说那谋害那个廖妃宫里的老宫女的小奴才就是海福的人,原因就是海福想掩盖自己杀害了廖妃娘娘的事实。
另一边,曹吉指使小太监行刺万岁的事,也逐步被发现了证据。
一时之间,杨太后的两个得力心腹都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中。
就是这当口,夏司廉直接找了杨太后,让她放人。
“你弄了这么大的阵仗,目的就是救那个小太监?”
海福是绝不会透露小午的真实年龄的,那么杨太后知晓的,应该就是从曹吉那里知道的。
夏司廉勾了嘴角,却并不算是个笑,“一个小奴才罢了,哪里值当奴才花这么多的心思,也是曹公公做错事在先,还用错了手段,与奴才结了太多的仇,奴才眼下不过是要断绝与海公公的关系,才答应帮他一忙罢了。”
杨太后瞧着他,神情上看着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可她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左右她不能断了两只手。
去接珈以的,是海福。
带来时,小小的人已经只剩一口气了,睁眼没看到想见的人,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又闭上了眼睛。
这一闭,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半条命又没了。
再醒来,夏司廉就赶到了她跟前。
这么大的磨难,原本瘦弱的人都已经变成了人干。
夏司廉嗓子哽了许久,硬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
珈以像小时候那样,在他手上蹭了蹭。
夏司廉偏开脸,用袖子抹掉了眼泪,才似乎好受了点,开口,“小午,我护不住你了,这一次我就伤筋动骨,再有下次,怕是连我也要被你拖累。”
“我养了你五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就别再拖累我了。”
“阿兄,”珈以浑身无力,最初几声几乎都没叫出声来,等到夏司廉快走出房门,她才大喊了声,带着哭腔和眼泪,“阿兄!”
夏司廉走出门,抬头去看海福时,海福才发现,他满脸都是泪。
“海公公,”在众人面前已换了身份,夏司廉自然也换了称呼,朝海福最后一躬身,“我从未见过她哭成这般模样,公公日后照顾她,还请别让她再这般。”
海福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哼了声,“日后她如何,与你无关。”
夏司廉身子僵硬,觉着全身的力量都被那房里的哭声给耗光了,他点头,忽就觉得旁的事都没了兴趣,“好。”
可他回了承乾殿,还是要从盛平帝面前走过一遭,盛平帝瞧他那仍旧通红的眼睛,眼里就含了怒气,“怎么,离了你那干爹舍不得?”
“欠的一命,奴才已经还了,又哪能舍不得。”
海福当年救他一命,如今,他已经把和他性命一般的小午还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珈以长大,回到珈姐主场~~~
第119章 他不会说爱你(8)
曹吉死得无声无息。
锦衣卫那边证据都还没有出来,他就在牢狱里选择了自尽。
他这棵大树一倒,底下的猢狲立时就散得差不多,夏司廉时机抓得好,杨太后那边这次算是伤筋动骨,让出了整个内官监不说,连司礼监的人都折损了大半,剩下的人也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忠心。
海福得了杨太后的重用,可能施展的空间却比早前与曹吉争斗时还少。
他如今升为司礼监掌印,宫中遇见夏司廉,脸上的笑却无论如何都扯不出来,只瞅了眼,语调阴沉,“夏公公这升职升得,怕是连之前的老人都忘了。”
他们之间没了名分也算是了了关系,夏司廉目光扫过海福身后,没看见想见的人,凉着语调回了一句,“再无干系,不是海公公想要看见的吗?”
两人就此不欢而散。
也从这一次对阵开始,这曾经的养父子彻底撕破了脸面。
开始时,海福缓过劲来,借着多年在宫中打磨的经验,时不时还能压夏司廉一头,偶尔让他吃些小亏,但不到一年,这局面就再次反转。
夏司廉在宫里成长得飞快。
他“木面阎罗”的名声在宫中越发出名,整个人阴沉沉的不见半点表情,连盛平帝都有些瞧不下去,还曾亲口说起过此事,可夏司廉站得笔直,一句“奴才生来如此”,竟是不咸不淡地顶了回去。
以内官监为中心,夏司廉的势力在不断扩大。
但他却从未去打听过那个应该被海福特殊关照的小太监。
偶有一次,在分别两年之后,夏司廉听说御花园里淹死了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太监,走过去时的腿都如煮熟的面条一般,差点吓得跌进水中。
好在后来那尸体打捞上来,不是他猜测的人。
他已身处高位,这次惊慌失措,虽然面皮上绷得好,看着还没什么,可手底下跟得久且得用的几个小太监多少猜测到一些,本着讨好他的目的,开始关注其宫里的小太监来,偶尔提起几嘴,终于说到了珈以。
她还是留在针工局,但似乎升了点职位,不用再各宫奔走,而是管着几个专攻绣工的小宫女,偶尔去宫外采购。
外出采购,这对小宫人来说可是肥差。
珈以得了这个差事,身侧的人就多了,也不乏小意讨好想让她帮忙一二的,加之职位小并不惹眼,身后还有海福这个靠山在,也没人上赶着惹她。
夏司廉听到这些话,眉眼总算是松了。
他不点头也不开口,若是旁人来看,怕是半点看不出他的情绪,可就近的几个小太监却知道,他没露出不耐的神情,显然就已是一种默认了。
之后,那边的消息断断续续就报了过来。
就算是听见珈以那天累了耍嘴皮子偷懒,夏司廉都听得眉眼放松。
宫内他与海福的争斗越发激烈,海福日益老迈,爪牙渐弱,宫中内权已不断地向夏司廉迁移,而前朝,随着盛平帝大婚,盛平帝在众臣眼里也已能亲政。
万岁亲政,杨太后自然便再无借口掌控全局。
六岁登基,如今已近加冠之年,盛平帝终于手握重权。
重权再握,盛平帝倒是奇异地淡定下来,他非但没借着这阵亲政的风波让杨太后难堪,反而对其愈发的孝顺,除了换掉前朝之前站队杨太后的几个朝臣,竟是连杨家都没有动。
而就在亲政这年,秋猎之前,宫中还传出了杨德妃有孕的消息。
盛平帝大喜,竟是越过了皇后,将杨德妃交给了杨太后亲自照顾。
杨家大松了口气,感觉万岁还是亲近自家,对着出了皇后的丁家都和煦了许多,话里话外,都是多谢丁皇后照顾和承让。
这话酸得,丁家差点就咽不下这口气。
不但如此,盛平帝好似还信定了杨家,连带着皇家猎场的守卫权,都越过了将领辈出的丁家,而给了世代文职的杨家。
杨家一时风头正盛。
然后就是这波顺风时,迎面却迎来了一堆飓风。
先是盛平帝在猎场遇袭,被杨太后派来代替她出席的海福海公公救驾身亡,这边刺客还没查不来,宫里就传来了消息,杨德妃流产,口呼杨太后是凶手。
杨家先失职,又失了很可能竞争皇位的皇长子。
杨家家主急急喊了自己的妇人去看望杨德妃,宫里的杨德妃流产伤了身子,看见母亲就哭了一脸的泪,握着母亲的手喊着要她替外孙报仇,说了许多年来杨太后给她,给杨家下的套。
明面上帮她接近盛平帝,私底下却给了错误消息,让她故作清高惹了盛平帝的厌恶,才让丁皇后得了这个凤位,再接着又给她下了猛药怀上龙子,让她成为后宫中的众矢之的,被吓得胆战心惊后,又想让她担上“照顾龙胎不力”的罪名,连累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的杨家。
“太后,杨德芝她,从始至终,就不曾原谅过父亲当年的无奈之计!”
杨德妃这句话,骂得算是撕心裂肺。
她身子原本就虚弱,瞧见了母亲,又怒又委屈又狠,几种情绪交杂,竟又恶露不止,高烧不退,连着艰难喘息了三日,香消玉殒了。
杨夫人早早给杨国公送过信,守在女儿床头哭得撕心裂肺。
可此时的杨国公,完全无暇顾及枉死的女儿。
万岁那日遇刺,看着只是被刺客割伤了手臂,太医查验之后,只包扎了伤口,嘱咐万岁好好养伤,还给两日后梦多觉浅的盛平帝开了安神药。
那安神药,是夏司廉亲眼盯着人熬出来,给盛平帝递过去的。
可偏就是这碗安神药,放倒了盛平帝,让他倒在龙帐中,气息奄奄。
盛平帝膝下无子,这一倒下,对众臣而言,都是大事。
杨家尤为惊慌,下手就将那太医和夏司廉下了牢狱,第一日就上了刑,逼问幕后指使,目的就是为了逼出解药。
夏司廉咬死了这药除了他过手,就只剩三个小太监。
他半身是血,全是皮开肉绽的鞭伤,嘴都咬得流了血,这会儿却还笑得出来,“奴才早与太后跟前的海公公反目了,伤了万岁,奴才能得到什么?”
左不过也是个死。
可他话里有意无意的话,令审问此事的大理寺卿想到了一人。
夏司廉被送回了牢房。
他毕竟是重要的嫌疑人,大理寺也能让他死在狱中,还找了大夫帮他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夏司廉靠着墙坐着,仰着头望着从小小的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突然有些后悔。
不是后悔自己不够谨慎,他是后悔,没有在海福死后,立即去看小午一眼。
距今,都快九年了呢。
当年的小婴儿都长成少女了,前月怕是来了月信,他没敢做什么,只让人偷偷往她被子里藏了老姜和红糖,也不知她熬来喝了没有。
当年瘦瘦弱弱的小姑娘,长大了,应该不会这般柔弱了吧?
要是就这般死在这里,也不知鬼魂能否去看她一眼。
夏司廉靠着墙,仰着头,忽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在狱中待了七日,为了撇清干系,夏司廉没有动用任何人,相反,只要外面没主动递进消息来,就说明盛平帝没死。
没死,那很可能就说明,他们已经找到了人救活他。
如今海福倒了,杨太后深陷泥潭,内官监司礼监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再加迫在眉睫的“追查”谋害皇子一事,盛平帝就是出于稳定内宫的目的,也不得不将他从牢狱中捞出去。
他眼下需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又等了三日,他终于等到了牢房的门被打开了。
夏司廉看着面前摆开的仪仗,皱了眉头——他记得,宫中并无长公主,这仪仗……
两侧的宫女躬身而立,盛装华服的长公主款款而来。
美人琼鼻凤眼,樱桃小嘴,头上的珠翠点缀着乌发,大红色的宫装繁复而华丽,她站在破旧的牢狱里,弯下腰来,将脸凑到了夏司廉的面前。
她缓缓勾了嘴角,那正红色的唇色美得惑人。
“从你抛弃我的那一日,我就在等着今天。”
珈以站起身,理了理宽宽的衣袖,看着面前震惊得连眼睛都忘了眨的人,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心得叉腰狂笑了,脸上却还是要拿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她画了眼线,微微挑眉抬眼时,整个人的气势全然便是涅槃重生,展翅高飞的凤凰,“夏公公,如今这感觉,您可还受得住?”
夏司廉抖着嘴唇,手藏在袖间,手指握得死紧,连带着他全身都在痉挛,压抑着某些冲动,艰难而笃定地喊出一个名字,“小午?”
珈以看了他一眼,冷笑,“夏公公慎言。”
她一字一顿,“本宫乃是万岁亲妹,廖妃之女,如今的成安长公主,可不是夏公公口中那个被人随意抛弃,生如草芥的小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珈姐出场~~~~
第120章 他不会说爱你(9)
面前的人依稀还能看见年少时,带着婴儿肥的模样,可举止动作间,又是全然的陌生,夏司廉千言万语堵着说不出口,只能喊她,“小午……”
这声气虚弱而无力,是他从未在珈以面前露出过的模样。
夏天他悄无声息地往她床底下塞冰,冻得她半夜打哆嗦不说,冰块化了沾湿了床,瞧着还差点让人以为是她出了什么问题,大冬天的往她被窝里塞汤婆子,给她脚上烫出个水泡。
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蜂蜜、糕点、衣物、小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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