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周老师怎么大过年的回来了?”有几个乡亲认出了周季霖,看着他手里提着的包装精美的点心,问,“来找三丫吗?”
周季霖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过来看看,芝兰是回娘家了吗?”
“可不是,老林家现在可热闹了,三丫说不定忙得没空见你。”
周季霖奇道:“怎么?忙年货也应该是大嫂二嫂的事情,她一个出嫁的女儿……”
“什么年货呦,周老师,你不会还不知道呢吧,三丫现在可是咱河西村的大能人,能挣钱,模样俊,现在媒婆差点没把她家门槛踏破了,她林婶子正按着三丫在家里相亲呢。”
“这话说的,啥叫按着啊,我看那些小伙子条件都不错,有啥不愿意的,今天还有小伙子自己来的呢,说是拜年,眼睛就没从三丫身上移开过。”“谁知道是图钱还是图人呢,我看还是我娘家侄子跟三丫配,都是咱河西村的,知根知底。”
“等等,你们说什么图钱?”周季霖觉得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你还真不知道呀?三丫今年发财了,她做得那个兔子肉哦,在镇子里可受欢迎了,周老师你不是就在镇子里上班吗,没听说‘麻辣兔条’?”
“听说哦,她赚了不少钱,单给老林头两口子买的那叫啥,羽绒服,就是一两百块钱呢,别提别的了。”
“诶,诶,周老师,这就走了啊,不多聊一会儿?”
几个扯闲话的乡亲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这是找三丫去了吧,听说她发达了,反悔了呗。”“看他这样子,好像混得不咋地啊,不是说当老师工资挺高的嘛,怎么过年都没穿件新衣服?”
“当初他多牛啊,看不起咱乡下人,有了工作就和林家三丫离了婚,虽然老林头那啥了一点吧,但我看着他这样还挺解气的。”
……
林家果然和几个乡亲说的一样热闹,屋子里坐满了人,因为买的鞭炮足够多,院子里聚集了不少小孩子,林家大哥二哥家的孩子,大宝二宝和大妮,每隔几分钟就钻进屋子找大人要鞭炮。
林二嫂便从一整挂鞭炮里撕下来几个,交给孩子们,叫他们一个个点着玩儿,院子里霹雳吧啦的声音和淡淡的硫磺味道,混合着孩子们疯跑疯笑的童音,再夹杂着大人们偶尔的呵斥,年味儿十足。
周季霖跟着人群混进林家敞开的大院里,却没敢进屋,只隔着四周铺了层霜的玻璃往里看,恰好能见到林小酒的侧影。
她今天穿一件崭新的大红色薄棉衣,非常应景,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随意绑成辫子,坐在炕沿边上,即便是大红的衣裳,也不显得土气,反倒映衬得皮肤更白,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高.挺的鼻梁、长睫毛和向上弯起的唇角。
而林小酒对面,则坐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以周季霖的审美,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他:五官周正,土得掉渣。是断然配不上林小酒的,更加比不上自己温文儒雅。
可周季霖却生生不敢迈出去,阻止这一场相亲。他心里的滋味复杂极了,亲眼看到林家的确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比如这么多张扬的年货,他从前是没见过的,芝兰如果真的发达了,那他……
知识分子的清高,不是想丢就能丢掉,早已刻进了骨子里,他没办法面对村里人的闲言闲语,周季霖是发自内心的为难起来。
屋内,林小酒已经笑得僵硬,但她没有办法,如果自己不笑脸迎人,自己那位便宜老娘,就会当场哭出来,到时候场面一定更加难以控制,做一个拖家带口的人类,实在是辛苦,如果厂子真建得起来,有了买房的闲钱,她真想考虑从村子里搬出去。
这边林小酒思绪乱飘,那边的男孩子憨厚地开了口,“婶子,我觉得三丫挺好的。”
这是老林家上上下下和若干媒婆精挑细选出来的“候选人”之一,林老汉笑得满意,“好好好!”这小伙子是这些“候选人”里条件最好的,年轻,好像比林小酒还要小一岁,今天只有二十,没结过婚,身体健康,模样周正,家境殷实,怎么看都比从前那个姓周的好。
可林小酒迟迟没有要表态的意思,脸上虽然笑着,却显得心不在焉,不过那不重要,林老汉想,结婚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自由恋爱”都是扯淡,从前答应了闺女自由恋爱,结果怎么样?
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屁啊!还是父母看人的眼光准。
“那么……”林老汉决定硬气一回,就当着闺女的面,把事情定下来,以后三丫下半辈子有了依靠,等他蹬腿的那一天,也能放心地走。
“他婶子,这俩孩子的亲事,我看就定下吧。”
林小酒:??!
林小酒:“爸!你说啥呢?”
“我不同意!”
众人都看向门口,这句“我不同意”不是出自林小酒的口,门口站着个怒气冲冲的青年,嗓门挺大,中气十足,是刚过了变声期的低沉有力,目光锐利,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典型的不好惹的“二流子”气势,偏偏还带着一点点知识分子的书卷气,违和感十足。
“我说蒋家老二,我们老林家的事儿,你跟着掺和啥?”林老汉瞪了眼睛。
蒋卫东却不怕,三两步进门,拉起林小酒就走,屋里人来不及阻止,两人出门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到了杵在门外的周季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休年假了,去日本八天,因为陪要家人,所以旅途中无法码字,今后几天都是存稿箱君陪大家么么哒~
第83章
周季霖发出‘哎呦’一声痛呼, 却只得到少年一个凌厉的眼神,没有歉意,全是“你怎么又来了”的怒火。
周季霖没敢再出声。
林家有人也认出了周季霖,和林小酒关系更好一些的林家二嫂叉着腰问:“你怎么大过年的还有脸往我家跑?”
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跑出去的蒋家老二身上, 蒋卫东最近半年个子就像拔节的竹子, 一节节向上蹿, 身高腿长的,拉着林小酒大步就迈了出去。
偏偏力气还大,林小酒一时挣脱不开, 只能一边小跑着, 一边气喘吁吁地喊, “卫东,蒋卫东!”“蒋老二!你这是干嘛?发什么疯呀?”
蒋卫东不回答林小酒, 只闷着头往外跑,赌气似的。
林家人就在后面追, 可惜林老汉和林老太年纪大了, 腿脚不灵便, 哪里追的上年轻力壮的蒋卫东,而落后一步反应过来的林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 都被亲戚和媒婆围住, 七嘴八舌地问刚刚那个毛头小子到底是干什么的, 和林小酒是什么关系。
说话的功夫,蒋卫东早已拽着人跑出老远,等确认林老汉一行人追不上, 蒋卫东才喘着粗气,停了脚步,却没放开林小酒的手。
“我不同意。”他说。
林小酒跑得胃疼,捂着胸口大喘气,“你不同意什么?”
“我不要你和别人结婚。”蒋卫东倔强道。
林小酒终于喘匀了气,因为忽然剧烈运动而抽痛的胃部也缓了过来,她放开按住胸口的手,责怪:“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我又不是你亲妈。”她虽然只是在敷衍林老汉和林老太,根本没动算同意相亲,但也不喜欢蒋卫东的突然袭击,就算是亲妈改嫁,这么个大小伙子,也不应该再使性子了,太不成熟。
蒋卫东却是被林小酒这句“我又不是你亲妈”噎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激发出压在心底多时的情绪,一把将林小酒抱在怀里。
“林姐。”蒋卫东紧紧地勒着她,好像一松手,他的林姐就会被人领走,给别人做媳妇去。
林小酒被勒得发疼,正要挣扎着腾出手捶打这熊孩子,就听蒋卫东语出惊人:“我喜欢你。”
林小酒:???
蒋卫东抱着她:“你不要和别人结婚,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好不好。”
身体被蒋卫东紧紧搂住,即便隔着冬季的棉衣,林小酒也感受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而环住自己的手臂结实,不再是少年的青涩稚.嫩,肩膀宽厚,似乎可依赖,有担当。
这个拥抱好像只有几秒钟,又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林小酒惊讶于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长成了男人,更惊讶于他居然对自己存着这样的心思。
有时候,一句表白,就是戳破薄薄的窗户纸,透过裂开的缝隙,便可轻易看到被窗户纸遮住的、形形色.色的过往。
少年举着玉米面馍馍,塞进自己怀里,掉头就跑,眼睛干净澄澈,全是对恩人的感激,投桃报李的赤城,不知什么时候,那干净澄澈的眼里多了些让人看不懂,却被她忽略的复杂情绪。
少年天不亮就揣着她做好的肉干,披星戴月地往镇子里赶去,也不肯收合理的报酬,从一个被排挤的“外来人”,一点点成为“黑市”的“老大”,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但他从来报喜不报忧。
堂堂“蒋老大”,回到河西村,就甘愿做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弟,挑水砍柴,一次次献宝似的淘换各式各样的雪花膏、洁面香皂,只为博她一笑,村里人闲话多,以为他沾了她的光赚钱,是在巴结讨好,只有林小酒当他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以他“蒋老大”的身份地位,早就不需要靠着一味麻辣兔条来维持收入。
可现在想想,以他“蒋老大”的身份,又怎么需要亲力亲为地“报恩”呢?这些“亲力亲为”里,这些“乖巧贴心”背后,藏了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
林小酒心情有些复杂,自己白白修习了这么多年的魅术,居然也有“灯下黑”的一天。
“卫东……”林小酒刚说出两个字,就被一声尖叫打断。
不是林家人,却是蒋卫东的亲妈王丽春。
原来,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走亲戚串门,王丽刚好就在林家隔壁坐着嗑瓜子,正说着今天林家的八卦,猜林家三丫头究竟会花落谁家,就听到隔壁有动静,一看竟是自家亲儿子将今天的八卦焦点人物林家三丫掳了出去!
王丽春哪还有心情嗑瓜子,当即追了上去,脚步比林家几个人还要快,这才先一步见到了这“伤风败俗”的一幕。
王丽春气得火冒三藏,冲上去就一巴掌打在自家儿子后背上,可惜儿子高大结实,一巴掌不疼不痒,依旧抱着林小酒不放,她倒是白白打的手疼,王丽春声音都发着抖,不住捶打,“你这是光天化日耍流氓吗?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下作东西呦!”
而林小酒则趁机从蒋卫东怀里挣脱出来,站在不远处揉了揉自己被勒得发疼的肩膀。
王丽春更加笃定是自家儿子耍流氓。
“叫你跟着三丫帮忙讨生活,你这是干啥!你说你要干啥!”王丽春一边骂,一边偷瞄林小酒的神色,生怕她恼了,万一告发了儿子,现在“流氓罪”可是要枪毙的!
好在林小酒似安安静静的,似乎没有要声张的意思,王丽春在心里松口气,趁着她没反应过来,继续狠狠地教训儿子,巴望着林小酒看见儿子挨打挨得狠了,就能消了气。
也是这个时候,林家人终于追了上来,林小酒反应最快,及时拉住嘴里冒着“流氓”俩字的王丽春,又迅速瞪了蒋卫东一眼,勒令他老实听话。
河西村人多口杂,她倒是不怕人言,但蒋卫东怎么办?她不能由着小孩子胡闹。
林小酒当着大伙的面,落落大方地对那位来相亲的小伙子赔了不是,又把原本就准备说,但被蒋卫东打断的、婉拒相亲的话说完,刚刚收到林小酒警告眼神、内心忐忑的蒋卫东听得眼睛一亮。
林老太则强行把混乱中带过来的棉袄裹住林小酒,喋喋不休地抱怨“穿得这么少就往外跑,也不怕感冒!”眼睛却是瞪着蒋卫东,指桑骂槐。
蒋卫东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粗心大意,又是心疼,又是后悔,就听林小酒大声呵斥,“大过年的,你闹什么。进货的事,非要现在说吗?”
即便明知林小酒是在胡说八道,可在林家人和蒋家人共同的遮掩下,这场“闹剧”轰轰烈烈的开头后,还是简简单单的收尾,跟着看热闹的众人都意犹未尽。
不过,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后面的发展就再也控制不住,林家虽然发达了,可房子一直没有扩建,原主嫁出去之后,林大嫂、林二嫂接连添丁,她的房间便没了。
所以,即便是过年,林小酒也是白天在娘家,晚上依旧回自己的房子。亲是相不成了,林老汉和林老太都懊悔不已,将今天来捣乱的蒋卫东骂了个狗血淋头,林小酒却是大大松了口气,自己这算是因祸得福,他那么一闹,恐怕一段时间之内,都不会再有人给自己介绍对象了。
相亲真是一项可怕的活动。
林家这顿晚饭,大家吃得各怀心思,林家人没再林小酒嘴里套出什么关于蒋卫东的话,便由林大哥把妹子送回了她自己的家。
冬天天黑的早,林小酒回了房间,便往炉子里添了柴,确保今晚能睡得暖暖的,在温暖的屋子里,她开始洗漱,仔仔细细地涂了雪花膏,刚做完脸部按摩,正要躺下睡美容觉,就听到房门被敲响。
林小酒透过玻璃窗,看到院子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家家户户的院墙都不低,林小酒的房子也一样,却拦不住人高马大的蒋卫东。
蒋卫东很对得起青春期时,林小酒喂给他的大鱼大.肉,发育得非常健康强壮,生生比同村那些同龄的孩子们高出一大截来,翻墙自然不在话下。
此时,那高大的少年,却一点没有少年人英姿勃发的潇洒,搓.着手、跺着脚,哆哆嗦嗦地站着,显得可怜巴巴的,碰到林小酒的目光后,便一边发抖一边小心翼翼地,讨好地笑,露出自己两排整齐的白牙。
林小酒气也不是,心疼也不是,“砰”一声打开门,侧身把人让了进去,才叉腰开骂:“心眼变多了,故意穿这么少,赌我心疼?”
蒋卫东见林小酒猜中了自己的小心思,也不否认,大型犬似的杵在她面前,“白天我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我呢。”
林小酒:“你问什么了?”
蒋卫东臭不要脸地理所当然:“我已经说我喜欢你,那你呢,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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