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月华锦?”金鹰问。
不等云泱回答,姜琴娘自发说道:“回大人,这就是月华锦,锦缎以极品蚕丝织,盖因这蚕丝很特别,所以通体呈蚕丝本来的银色,光泽延展性极好,像是幕布苍穹下的月华,故而由此得名。”
云泱看了姜琴娘一眼,云家目下织造不出月华锦,自然他便不如姜琴娘了解。
金鹰斜睨姜琴娘一眼,金面下露出来的唇角微翘,他手
摸向腰间那枚金鹰坠子,摩挲几下,忽然说:“姜氏,你送的坠子,本官很满意。”
第41章 我有话说
本官很满意!
为数不说的几个字,舌音缱绻,说来竟有一种让人倍觉古怪的熟稔。
姜琴娘愣了下,她目光落在修长指上捻着的金鹰坠儿上,根根分明的指尖,指甲被细心的修剪过,圆润带着透,很是干净的味道。
最引姜琴娘注意的,还是那手背,不知为何,她觉得有点微红,就像是被烫伤过,才初初大好,皮肉都还嫩着。
金鹰视线顺势而下,蓦地一凛,他飞快放下金鹰坠儿,将手背身后:“上回公堂之后,可还有人嚼口舌坏你名声?”
姜琴娘收回多余情绪,轻轻勾了勾嘴角:“多谢大人关心,已经没有了。”
那一笑,柔弱如春风,面颊梨涡甜腻腻的,像是沾染了白砂糖的年糕,又软又甜。
金鹰骄矜点头,又看向高台侧头对云泱道:“拿一匹月华锦同本官看看。”
云泱应道:“喏。”
月华如水,轻薄朦胧,延展开来,清辉一泻千里,如梦如幻,当真叫人惊叹。
又有日头点光跳跃其上,折射出彩虹般的色彩,不同于染就的颜色,而是真真雨后耀色。
“好锦!”金鹰赞了声。“
云泱不欲让姜琴娘再出风头,引得金鹰注意,遂笑道:“大人谬赞,此锦制成成衣穿身上,那才漂亮。”
金鹰点头,他将月华锦送还给云泱,思忖了下道:“明年的新锦,本官定二十匹,想必宫里的贵人定然也会喜欢的。”
这话一落,满场哗然,月华锦要入了宫里贵人的眼,那可就一步登天,成为皇商了。
云泱眼底爆发出精光,心里狂热起来,然而紧接着他就犹豫起来。
金鹰睥睨他:“怎的?本官要定还有问题?”
“这……”这笔买卖,云泱自然是想成的,可唯有他才知道,明年云家能不能织出月华锦那还是未知,起先那样信誓旦旦,不过是先行稳住今个来竞买的主顾罢了,可面对金鹰,他哪里还敢忽悠。
姜琴娘一见他神色,心头就有数了,她冷笑一声开口道:“回大人,月华锦乃是民妇夫家苏家独有,今个锦绣坊竞卖的这几匹,并不是云家织造的,而是云四爷从他人手里买来的。”
她在“买”字上家中口吻,其中意味不用多说,众人也心知肚明。
云泱低头应道:“是,正如苏大夫人所说,不瞒大人,草民云家暂时织造不出月华锦。”
“哦?”流光粲然的金面将金鹰所有的表情遮掩住,没谁看得清,他似乎想了想,偏头看向姜琴娘:“只有你家能织?”
姜琴娘点头:“是,这等事,民妇不敢有半点隐瞒。”
“如此,”金鹰勾了勾嘴角,“本官代陛下同你家定个二十匹明年的新锦。”
说着,他在袖子里一掏,摸出个两指宽的红漆木令来,那令不长,也就手指长短,上头用黑色的墨迹篆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这是金鹰令,明年锦出来,你带上此令一并送到京城府尹,自然会有人给你结算银两。”金鹰语气平淡,仿佛这等小事不足挂齿。
姜琴娘神色一凛,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恭恭敬敬地接过金鹰令:“明年,民妇定然送最上乘的锦缎进京。”
金鹰点了点头,他环视一圈,特别是在云泱身上顿了顿目光:“本官亲自送出的金鹰令,唯尔可用,谁若想巧取豪夺,欺上瞒下,就等着抄家灭族!”
听闻这话,云泱身躯一震,赶紧低头,熄了心头刚才起的小心思。
姜琴娘慎之又慎的将金鹰令收好:“大人放心,民妇会妥善保管此令。”
金鹰冷淡应了声,他忽然问云泱:“你云家又有何锦?”
云泱心头一喜:“回大人,草民云家今年新织成了云霞锦,准备七月用来甄选御品之用。”
说完这话,他朝王管事挥手,管事机灵的双手奉上云霞锦。
所谓云霞锦,自然是色彩艳丽如云霞,层峦叠嶂,那颜色也是层层递进,或从云白到天蓝,亦或从金橙到透红。
那等瑰丽,仿佛仲夏时节,傍晚时分金乌西坠,云蒸霞蔚,暮光氤氲之景。
若说月华锦是集朗月清辉于一身的缥缈,那云霞锦便是昼日暮色最后一点粲然不肯将熄的艳霞。
一个清冷霜华,一个明艳无双。
姜琴娘不曾这样近的仔细看过云霞锦,此时她心头才生出强烈的危机感来,云家以后有了云霞锦,可谓如虎添翼,那苏家除却一个多年不曾改良过的月华锦,又能拿什么抗衡?
金鹰伸手摸了摸,锦缎入手顺滑,垂坠有形,然似乎比月华锦稍厚一些。
云泱笑意达眼底:“这便是云霞锦,取自云蒸霞蔚之意,大人您看如何?”
金鹰没时候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道了句:“尚可。”
云泱眸光微动:“那不若明年,草民也送一些?”
金鹰看他一眼:“再有十来日,京中就有命官过
来甄选御品,你既已准备好,那便依着从前安排,送去甄选便是,若是甄选上了,自然会有内府的人过来采买。”
云泱一愣,这话里头的意思便是拒绝了?
他看了看姜琴娘:“可……”
“嗯?”金鹰威仪不凡,“你有何异议?”
云泱反应过来,连忙说:“没有,草民没异议。”
金鹰似乎只是闲逛,他摆手往外走:“你们继续,本官还有其他要事。”
“恭送大人。”一众人又行礼,将金鹰送了出去。
见那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刺眼的日光中,众人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呵!”一声娇娇笑声蓦地响起,在安静的大堂里头回荡,所有人都听见了。
众人看向声源处,原是姜琴娘以袖掩唇,眉眼迤逦的在笑。
圆圆的黑眸弯着,恍若童颜的嫩脸娇艳软甜,在她身上,既有女人的媚色,又有仿佛幼齿少女才有的天真。
这种奇异的矛盾的气质,糅杂在一块,就成让人见之不忘的魅惑,一笑一颦都勾的人心痒难耐,恨不能按着她红绫被象牙床的放肆作弄一回。
云泱眯眼:“苏大夫人是在笑甚?”
姜琴娘眼波流转,宛如秋水薄暮:“金鹰大人瞧得上我苏家月华锦,我高兴。”
她扬着小下巴,一脸的明媚生辉。
云泱冷笑:“我倒要看看你能笑到几时。”
姜琴娘半点都不恼,她看了全高台上还没竞卖完的月华锦,扬袖大度的道:“这个就不劳云四爷操心了,今年这几匹旧锦,我苏家就大方的赏你了,随你怎么卖。”
说完这话,她又看了圈周遭:“明年我苏家月华锦吃紧,我姜氏还是那话,今日竞买了云家这几匹的,他年抱歉了。”
话毕,她冷着脸,穿过人群,挟裹香风的大步离去。
苏三爷苏武跟着起身,路过云泱面前之时重重地冷哼了声:“我家的月华锦,那是要供给宫里贵人的。”
见云泱表情不善,苏武心头痛快极了,他洋洋得意,昂首挺胸的在姜琴娘之后离去。
大堂里头三两相熟的主顾交头接耳起来,不多时便有一小半的人相继离开,剩下的全是和云家这边相熟的老主顾。
至于那几匹月华锦到头来,也没卖出多少的价钱,毕竟,谁都不想为了这几匹旧锦就将苏家得罪了,毕竟那是连金鹰大人都看好的苏家。
而且,云家并不能肯定明年就能织造出同样的月华锦来,商贾重利,这等摸不着看不见的许诺,哪里有实打实的月华锦来的可靠。
却说姜琴娘出了云家锦绣坊,她左右四望,瞥着一抹玄色身影在不远处掠过,当即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
“金鹰大人?”她提起裙摆,小跑起来,气喘吁吁的在条偏僻的小巷子里追上了那人。
玄色衣衫的人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姜琴娘站在两丈开外,鼓囊囊的胸口因为喘息起伏不定,她道:“金鹰大人慢一步,民妇有几句话想说。”
金鹰身形微动,他垂着的手里捏着金面,应当是盛夏太燥热,金面戴着不胜舒服,故而一进巷子,他就给摘了下来。
“何事?”他冷着声音问。
姜琴娘没再上前,她还晓得规矩,不能私窥金鹰大人圣颜:“我想问问大人,云锻之死的凶手可是查到了?”
时日都过去这般久了,她心里还记挂着这事,县衙那边她不便去打听,这会只有问金鹰了。
金鹰仍旧没回头:“有了眉目,但人还没抓到。”
姜琴娘松了口气,她伸手敛了下鬓角细发:“大人廉明,民妇钦佩,千言万语都没法表述万分之一的感情,故而斗胆在酒楼备上一桌好酒好菜,大人可否赏脸?”
金鹰没回答,他似乎在考虑。
姜琴娘又说;“大人不必担心,只管去用就是,民妇都会准备好,不会给大人带来任何麻烦。”
这意思,就是请他用膳,但她人不会出面。
“不必,”金鹰冷冰冰的拒绝,“本官身为金鹰,从不与任何人有私。”
姜琴娘一怔,脸皮热了起来:“是民妇逾越了,大人见谅。”
金鹰点了点头:“既是给了你金鹰令,你自当督促织女,好生织造月华锦,若是宫里贵人不喜,本官也不会留任何情面。”
姜琴娘抽了口冷气,小心翼翼应下:“民妇谨遵大人教诲。”
话毕,金鹰无甚可说的,只口吻有些不喜的道:“莫再跟着本官。”
姜琴娘还没来得及点头,金鹰已经大步流星离开,巷子不长,不过几步功夫拐进去,人就不见了踪影。
姜琴娘表情怔然,她摸了摸袖子里的金鹰令,熄了那点攀关系的心思。
赤朱很是不解:“大夫人,这金鹰大人怎的古里古怪的,脸上带着面具,是不能见人么?请他用顿膳,不去就不去,怎还教训起人来了。”
“慎言,”姜琴娘低喝道,
“金鹰大人是陛下耳目,不能让人晓得身份,唯有这样才能更好的帮陛下办事,他不用膳是对的,免得生了私心有所偏颇。”
赤朱歪头:“可是今日大人不是就为了给大夫人解围的么?”
姜琴娘沉默,今个金鹰出现的蹊跷,分明云霞锦不输月华锦,他去偏偏只给她金鹰令,还威慑了云泱一番。
“我也不知道。”她摇了摇头。
赤朱眼眸一亮:“不然大夫人问问扶风先生?先生博才多学,一定知道很多。”
闻言,姜琴娘心头一紧,话都说不顺畅了:“问……问问他?作甚要问他?”
那日那样后,她根本就没法直视楚辞好吧?
第42章 你吃味了
姜琴娘站在勤勉楼书房外头,好半晌都没进去。
隔着门窗,书房里头依稀传来苏重华奶气的诵读声,夹杂楚辞清朗嗓音,一教一学,颇为认真和谐。
姜琴娘透过菱花窗牖缝隙,悄悄地往里看了眼,肉包子脸的小孩儿端正地盘坐在长案前,案上整齐的摆着笔墨纸砚等学具。
身形修长如玉的男人半倚靠在书桌前,单臂环胸,一手摩挲下颌,正跟小孩儿讲解经义。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苏重华听的极为认真,圆溜溜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楚辞。
两刻钟后,楚辞摆手:“小憩一会,出去玩耍吧。”
小孩儿欢呼一声,当即起身奔向外头。
姜琴娘捏了捏帕子,往里瞥一眼,不期然就撞上深邃冷然的星目。
她心头一跳,忘了自个过来是为甚,转身就要朝外走。
“大夫人,来了好一会怎的不进来?”冷不丁楚辞声音响起。
姜琴娘驻足,她皱起娥眉,既是慌乱又是无措。
身后衣袂簌簌,眼前光影一晃,姜琴娘再定睛之时,楚辞已经站在了她面前,颀长的身高正正挡了她面前刺眼的日光。
“找我有事?”楚辞问。
姜琴娘努力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楚辞点了点头:“那进书房说,外头日头毒。”
说完这话,他率先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半点不提及那日的事,也没甚出格的举动。
姜琴娘稍稍松了口气,可心头隐隐又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那点异常的情绪来的快去的快,姜琴娘根本没放心上,她抬脚跟上,进了书房,不苟言笑的道:“我想问问,先生可是见过金鹰大人?”
楚辞眸子微动,他眨眼,端起豆青色冰裂纹茶盏啜了口:“出甚事了?”
姜琴娘将云家锦绣坊竞卖月华锦,遇上金鹰,又还收了金鹰令的事细细道了遍。
末了,她拿出金鹰令,垂眸道:“我实在想不明白金鹰大人到底想干什么?也没人可以商量这事,先生见多识广,所以才来问问。”
楚辞扫了眼金鹰令:“据我所知,整个朝廷,金鹰共有五人,每人手里握有三枚金鹰令,金鹰轻易不会给出令牌,毕竟要是出了甚事,头一个遭陛下问责的,便是金鹰。”
姜琴娘凛然,握着金鹰令的手不自觉抖了起来,仿佛是接了个荡手山芋,没法扔,也不敢再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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