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二话不说,抬脚就进了厢房,房间里头没明火,可有熏得让人没法睁眼的浓烟,还有那股子呛人的焦臭味。
“救命,救命啊……”屏风外间的绣架边,一团黑影在地上缓缓蠕动,并发出呼喊声。
楚辞没见着火星,微微放下心来,他挥袖掩唇,脚不转弯,径直往绣架去。
那团黑影抬起头来,认出来人,当即惊喜的喊道:“先生,扶风先生救救婢子……”
楚辞冷笑一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姜琴娘身边的婢女澄琉!
此时,她被机关球五花大绑着倒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浓烈的烟尘席卷口鼻,让她几欲晕厥过去。
楚辞靠近,他居高临下看了澄琉一眼,毫不犹豫地弯腰提拎起了那幅绣品。
“先生,救救我。”澄琉剧烈的咳嗽起来,软语哀求,脸上浸满湿润。
楚辞面无表情:“是该救你。”
他口吻浅淡的说着,澄琉心里的
狂喜还没逸出来,就见他捏起其中一块机关球,轻轻松松拖拽也像拉一条死狗般,将人拖了出来。
跨过门槛之时,他更是不管她,直接蛮横的将人撞上去。
“咚”头骨和门槛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澄琉眼冒金星,整个人差点没被撞晕过去。
步出房间,姜琴娘三两步冲上来:“怎么样?绣品怎么样?”
楚辞将绣品递给她,除却搁上头的机关球去了澄琉身上,绣品外包裹的冰蚕丝却是丝毫无损,里头的绣品自然也没任何损坏。
姜琴娘大大松了口气,她让赤朱抱好绣品,转头目光凌厉地射向澄琉。
“大夫人,房间里刚才烛火倒了,婢子担心走水烧起来,便想先行护着绣品,谁晓得这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将婢子绑住了。”
澄琉一张脸沾染了烟尘,黑黑白白,很是狼狈。
姜琴娘逼视着澄琉:“你给阿福的酸梅冰碗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澄琉心头一慌,眼神闪烁:“大夫人,什么酸梅冰碗,婢子不知道,定然是有人诬陷。”
姜琴娘不想听这些,澄琉跟了她八年,她自问待身边的人不薄,可到底还是出了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谁指使你干的?”姜琴娘开门见山,直接逼问,她也不想兜来兜去,起先澄琉就想碰绣品,不过是让她给拦住了。
澄琉不断摇头:“大夫人,婢子不晓得您说的什么,婢子什么都不知道。”
“哼,还嘴硬,”姜琴娘居高临下地睥睨过去,白皙侧脸冷酷无情极了,“你不说,我也省的,想坏了我绣品的,无非就是云家人而已,我只是想不到云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转头就卖主求荣!”
澄琉哭了起来,怎么都不承认。
姜琴娘懒得多费唇舌,明日甄选会还需要她操心,她挥手道:“来人,给我带去县衙,以偷盗主家的罪名告上去。”
澄琉脸色煞白:“不要啊大夫人,婢子说,婢子什么都说……”
“晚了!”姜琴娘吐出这两字,“卖主求荣的奴婢,在大殷可是要被流放三千里,你这样的脸蛋,约莫还走不到三千里。”
澄琉彻底怕了:“大夫人饶命,我愿意招供出云泱,是他给我银子让我干的,还拿婢子家中幼弟来威胁,婢子实在没法子了。”
姜琴娘怒极反笑:“你没法子?你就在重华吃食里下巴豆?你还有没有良心?”
和恶意损坏绣品比起来,姜琴娘最是不能容易苏重华有半点的好歹。
虽不是她亲生,可她当成眼珠子的小孩儿,就是她这辈子的希望。
她不顾澄琉的哭喊,冷面冷心道:“带下去,明日送去县衙。”
她是铁了心要杀鸡儆猴,不然日后是个阿猫阿狗的都敢在她和重华身上动手脚。
澄琉被护院拖了下去,整个汀兰阁清净下来,姜琴娘只觉脑子抽抽的疼,整个人疲惫得很。
赤朱差人进房间收拾起来,姜琴娘站在阼阶阴影里,伸手揉着眉心。
楚辞看着她,眼见没人注意,遂站到她身边,伸手揉上了她太阳穴。
微凉的指腹,不轻不重的力道,带来恰好到好处的舒适。
姜琴娘沉溺了一瞬,赶紧反应过来:“先生,不要这样。”
楚辞见有人从房间出来,他捉住她手腕,顺势将人带进了偏房里头,并关上了房门。
姜琴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瞬间紧张起来:“先生,你这是要作甚?”
楚辞看她一眼,没好气的道:“外头都是人,我能做甚?”
他说着,颀长如玉的身形站到她面前,将人悉数笼罩进自个的气息里,才又伸手给她揉着额角。
“不用费心,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没事的,安心明天的甄选会就是。”楚辞低声安抚道。
仿佛他这话带着莫名的力量,一入耳,姜琴娘心神就松弛下来。
她叹息一声,敛着眉目,苦兮兮的道:“还好先生未雨绸缪,不然就让澄琉得逞了。”
此时她想着这点,才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明日拿不出绣品,整个苏家都要吃罪。
她想着甄选会的事,就没注意楚辞和她的距离有多不妥当。
好一会,她忽的问:“我打听到,此次甄选会,是内府穿紫袍的秦臻大人亲自来的,先生可曾听说过此人?”
楚辞面无表情,他点了点头:“听过的,这人是个太监,生了长俊美的面皮,在京中很有势力。”
姜琴娘拧起了娥眉:“这人来县里的第一日就去了云家,和云泱关系不错的模样。”
楚辞嗤笑一声,眼梢带着明晃晃得讥诮和不屑:“这人好男色,最喜那等长相阴柔漂亮的。”
姜琴娘恍然,跟着她又觉得这话题不太好意思:“那其他的呢?”
楚辞眯起星目,想了想道:“你应当知道,当今陛下年仅十六,还不曾亲政,朝堂上有三股最大的势力,一是辅国大臣,二
是秦臻那一脉的奸佞宦臣,三则是陛下自个手里的,诸如金鹰。”
“所以,秦臻不是一般的势大,此次他亲自来安仁县,约莫是为了云泱的缘故。”
姜琴娘觉得更不乐观了:“那这样看来,云家几乎想当于内定,今年的甄选会没意思。”
她叹息一声:“只是可惜了那幅绣品。”
楚辞勾起嘴角,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一定。”
姜琴娘抬眸看他,不明所以:“以秦臻和云泱的关系,云家的云霞锦和绣品一定能中的。”
楚辞见她脸上疲惫淡了,似乎并不头疼了,才说:“你忘了,还有位金鹰也在安仁县的。”
乍听此言,姜琴娘黑眸一亮。
楚辞道:“一众宦臣当下胆大包天,企图将陛下架空成傀儡,故而和金鹰之间多争端,所以但凡是秦臻愿意的,金鹰定然会反驳。”
姜琴娘不自觉往深处去想:“可是,金鹰大人应允的,秦臻也同样不会选的。”
楚辞低笑了声,屈指刮了她小鼻尖一下:“那都是朝堂权臣之间的争斗,你管那么多做甚?安安心心去参选就是。”
“也是,”姜琴娘恍然大悟,浑然没反应过来刚才楚辞的小动作有多亲密,“我想多了。”
话头到这里就止住了,偏房里头瞬间安静,整个气氛好似一下凝滞了起来。
姜琴娘不自在地仿佛听到了自个心跳声,砰砰的,就想是无数只兔子在胸腔里头胡乱蹦跶。
楚辞垂眸看她,见她耳朵尖微微泛着薄粉,白面如玉,浓密长卷的睫毛颤着,丹朱红唇抿着,那娇弱勾人的身子暗香浮动,就能让人心猿意马。
他斟酌开口:“琴娘,往后莫要把我推给别人。”
姜琴娘不说话,头也没抬。
楚辞叹息一声,想着要如何说:“我在沙场那些年,若是要成家早便娶了,又何须等到现在?只因着那些人都不是你。”
姜琴娘心尖颤了几颤,就好像是有浮羽来来回回扫过。
“我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更心悦你。”楚辞绷着一张脸,认真说道。
姜琴娘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说和亲事的事,你若不喜就算了,我……”
她咬了咬唇,心头蔓延过一丝丝的甜蜜,又带着巨大的无措。
“我说过的,我不嫁人了。”她坚持道。
楚辞应了声,也没逼她:“没事,我等着,你什么时候想通我就什么娶。”
总是早些年就认定了,便是温水煮青蛙,他都要慢慢把她给炖了。
姜琴娘却是有些急了,又带着点烦躁不安:“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么?我说了我不嫁人不嫁人!”
楚辞反而笑了,看她跳脚的模样,甚是有趣。
“晓得,你不嫁人。”他敷衍的附和她,“我不逼你,日后再说。”
他都这样说了,姜琴娘也不好再追究,不然还显得她多在意。
两人又在偏房里等了会,外头没人了,才一前一后出来。
房间里头,赤朱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澄琉打翻烛火,本是想去点燃绣品上覆的冰蚕丝,哪知绣品没点燃,反而火星溅到地上,灼上厚厚的帷幔,一时之间没烧起来。
汀兰阁的事了了,可勤勉楼那头苏重华还病着。
“你回去休息,重华那边有我照看着,莫要担心。”楚辞提议道。
姜琴娘思忖了片刻,点头应允:“那便劳烦先生。”
见她这样客套,楚辞眼底叠起一抹幽深:“去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去双月湖。”
自此,一夜无话。
第二日辰时分,天光大明,风光旖旎的双月湖畔早早便人声鼎沸。
位于湖中心搭建了宽敞的台面,四周坠轻薄白纱,另上首位置摆放几把圈椅和长案几,外头一点,是一圈圈的黑漆矮脚案几。
盖因安仁县多丝绸商贾,即便只是个小小的县城,城中家境殷实的富户也不在少数。
故而,参选的人也很多,另外还有来看热闹的,一时间,整个双月湖不管是岸边还是湖心台面,放眼看去,都是人头在攒动。
御品甄选,分为两种,一种是珍稀布料的甄选,第二种是绣品甄选,两种甄选耗时耗力,故而一共分为三天。
今个第一天,是布料甄选,明后两天才会轮到绣品。
布料甄选,苏家本是准备拿月华锦来参选,可姜琴娘手里有了金鹰令,加之布帛坊的走水,苏家便果断放弃了这一项。
便是如此,姜琴娘今日也来了湖心台面。
她想看看秦臻是何许人,会不会是云家的云霞锦顺利入选。
辰时末,眼看时辰就要到了,上首位置的县令蒋明远翘首企盼,好似在等着什么人。
姜琴娘站在人堆里头,心知肚明等的应当就是内府大人秦臻。
陆陆续续有参选的丝绸商贾先行领了号牌,并按着号牌的位置将自个带来的布料裹着放到黑
漆矮墩案几上。
布料放好以后,场中不留人,所有人都退到后头等着。
一匹接一匹的布料摆满了场中黑漆矮墩案几,可仍旧不见秦臻人影。
蒋明远坐立不安,他抚着胡须,正准备差人去催一催,就听闻外圈传来骚动。
“来了,大人来了……”有人这样小声说着。
蒋明远神色一震,正了正衣冠,慌忙走出来相迎:“下官见过秦……金鹰大人?”
来人一袭玄色打底纹绣暗金色展翅金鹰的制式朝服,脸上带着鹰喙尖利的金子面具,通体金灿灿的,再是显眼不过。
金鹰跃众而出,站在蒋明远跟前:“怎的?本官不能来?”
蒋明远回神,连忙道:“没有,没有,大人能来监督参选,下官求之不得,大人请上座。”
金鹰一手搁腰腹,一手背身后,踱着步子上前,当然不让占了正中间的尊位。
蒋明远面露难色,这位置是给秦臻准备的,如今金鹰坐下了,他还真不敢将人请起来。
“看来,是本官来迟了。”
就在金鹰堪堪坐下的瞬间,一道略带阴柔的嗓音响起,紧接着一身紫袍人影徐徐走来,在他身后还跟着月白圆领窄袖锦衣的云泱。
那紫袍人,面容俊美妖异,长眉入鬓,狭长的凤眸凌厉,面白唇红,端是一副昳丽浓烈的相貌。
姜琴娘说不上来,她只觉得这人像是一朵红罂粟,映着点点黑蕊,美得邪气,而且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若说楚辞表面看是清隽的端方君子,时常绷着一脸正经认真的模样,举手投足也做足了君子的风仪,那这紫袍人便是世间少有的奸佞真小人。
一个是云端的仙鹤,一个则是深渊毒蟒。
常年身处高位,那一身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人大气都不敢出,且自发让开道来。
秦臻信步走来,他身后的云泱面带笑容,那派头十足的狐假虎威。
“是你,”秦臻看着金鹰挑眉,眼底闪过不加掩饰的狠辣,“我当你死在外头了,原来躲在这等小地方。
金鹰不为所动,只反讥回去:“放心,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秦臻冷笑,他也不计较位置,直接到过去,随意坐到另一头,离金鹰远远的。
他扫视一圈,凡在他目光下的,诸人无一不低头噤声。
“就这么个差事,金鹰你也要跟我抢?”秦臻掸了掸袖子,淡淡的问。
金鹰背脊笔直,坐姿十分赏心悦目:“何来抢一说?先来后到的道理,约莫秦公公是不明白的。”
一句“秦公公”像是踩着秦臻痛脚,让他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
“哼,”他冷笑一声,目光从金鹰腰间挂着的金鹰坠儿上滑过,“我当你这干什么,原来是会女人来了。”
金鹰波澜不惊,仿佛不管秦臻说什么他都刀木仓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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