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臻又看了一会,忽然偏头问云泱:“你家的绣品在何处?”
云泱拱手:“大人稍等,草民这就让胞妹云雒送上来。”
云家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只见云泱一挥手,四名姿色不俗的婢女抬着一红绸覆盖的东西款款走来。
位于四人之后的,是一身穿鹅黄色撒花烟罗衫的女子,那女子年约十七,生的花容月貌,桃腮雪面,端的是端方大方,气度不凡。
最为特别的,还是她那一双亮若水晶的黑眸,无论什么时候看过去,都很是精神。
如果说姜琴娘的眸子,因着眼瞳又黑又大,而水雾蒙蒙,透着勾人的清媚,而这女子的眼睛,则宛如宝石,被日光一照,能亮灿的让人无法忽视。
她站上前来,敛衽行礼,柔弱轻羽的道:“民女云雒,见过诸位大人。”
这话一落,场中诸人齐齐讶然,云家云雒养在深闺,轻易不得见,早就听闻容貌出尘,说是安仁县第一大美人儿都不为过。
今日众人一见,只觉名副其实,果不其然。
“你的绣品呢?”秦臻问。
云雒微微一笑,莲步轻移,亲手一扯红绸。
顿时,漫天红色之中,忽的闪现出一抹橘红霞色,那霞一点一点,由热烈的颜色转变为鎏金暖黄,最远处是一抹银光的白和苍穹的蓝。
整副绣品,正正就是一副盛夏傍晚图,西方天际云层叠峦,在云霞锦之上,又用细细密密的针脚缝制了一遍,不曾用让人眼花缭乱的针法,就只是平针。
大片大片的平针铺陈,在本就色彩绚丽的云霞锦上,又用浅色一度的颜色顺着锦缎纹理来纹绣,虽是没固定的花样描出,可那仿佛云絮流动的霞色,足以以假乱真,让人惊叹不已。
秦臻勉强打起精神,细细打量那绣品,抚掌笑了:“妙!此等绣工和锦缎,想来足以让后宫贵人爱不释手。”
云泱脸上浮起得色:“多谢大人赞赏,小妹当不得这样的赞誉。”
秦臻目光落云雒身上:“貌色倾城,这等偏远郡县,还能养出这样的美人儿,又还会一手精湛绣活,难得。”
他说着,甚是挑衅地看向从头至尾一声不吭的金鹰:“金鹰,你以为如何?”
金鹰讥诮轻笑:“不如何。”
“哦?”秦臻长眉一挑,“莫不是在你眼中,这样的绣品竟不好?”
金鹰道:“尚可。”
这样精妙绝伦的绣品只才得了个“尚可”的评价,秦臻当即冷笑出声:“本官就选云家的锦缎和绣品进内府成为御品,你又能如何?”
暑气太甚,秦臻已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趣。
金鹰冷冰冰地看他一眼:“不如何,秦公公要以权谋私徇私舞弊,目下我是没法奈何你的,不过我定然会上奏天听,请陛下定夺!”
这样的把柄,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可在眼下,以秦臻为首的宦臣集团和皇帝麾下的金鹰生了冲突,不用想,便是小事,皇帝也一定会当成大事来处置。
正好朝堂之中,皇帝正想削弱宦臣手中权力,送到手上来的刀,不用白不用。
秦臻明显也很清楚这一点,他脸色沉了下来,不善地盯着金鹰。
他冷笑一声:“金鹰莫说我不给你脸面,你要能找出超过云家的锦缎和绣品的,本官自然也能选,若不然,怕是以权谋私的人是你!”
言语中的狠厉,仿佛挟裹着刀片,又像是冰珠,冷的人浑身发抖。
金鹰半点不惧:“参选的绣品,不是还没看完么?”
秦臻怒极反笑,拂袖坐下来继续看:“所有参选绣品,全都给本官抬上来。”
话毕,蒋明远慌忙下去安排,让还没上的绣娘赶紧抱着绣品上去。
可有云雒的绣品珠玉在前,这些绣品再是出彩,也被比衬的犹如鱼目和珍珠的区别,差距甚是明显。
秦臻薄唇噙着冷笑,飞快看完一波又一波,不过片刻功夫,他竟是已然看完两天需要参选的所有绣品。
最后一幅绣品被撤下来,秦臻目若鹰隼地盯着金鹰:“所有参选绣品除却云家的,皆不入本官的眼,不知可否有入金鹰你的眼的?”
金鹰下颌紧绷,淡淡的道:“还有一幅绣品,秦公公没来得及看。”
秦臻冷哼:“不就是金鹰你姘头的绣品么,叫她快些出来,本官倒要看看到底是这绣品精妙还是人精妙!”
云泱和云雒对视一眼,脸上浮起浅笑:“秦大人莫要生气,毕竟有些人分明是绣花枕头,可却没有自知之明,尽走歪门邪道的路子,妄图一步登天。”
这话中暗讽不言而喻,金鹰面不改色,他屈指轻敲案几:“绣品还没看到,如何能断言?秦公公怕是被公狐狸迷得色令智庸,无法胜任陛下所托。”
何谓“公狐狸”再是明显不过,有听到这话的人当即低笑出声。
云泱面色难看,想发作被秦臻伸手一拦。
“废话少说,本官倒要看看是何等的绣品让你这样推崇。”秦臻眼底已经现杀意。
这话一落,不远处当即传来阵阵惊叹声。
“兰花,是真的兰花!”
“月下幽兰,快拧我一下,我是不是看错了……”
“没错,是兰花,真兰花怎能缝制在裙裾上?”
……
伴随着一声声的惊疑和赞叹声,众人分开道来。
刹那,清辉月下的空谷幽兰在妩媚如妖的饱满身段上肆意怒放生长!
这是一件裹胸曳动长裙,通体用月华锦裁成的,只见三层叠峦的裙裾上,真切堪比真实的兰花叶片舒展,颤巍巍的花苞被半藏在叶芯之中,将露未露,像是清媚如许的清雅幽兰。
那整株兰花,从鼓囊囊的胸口位置缓缓往下,纤长的叶片绕着一折堪断的腰姿,含羞带怯的花苞正正在左大腿的位置,随着裙裾摆动,就像是在随风飘摇。
至于根部则延伸到膝盖侧面,既是显眼,又带点缀,甚至于层层叠起的裙裾边缘,也绣着微末兰花瓣,随着走动,犹如已经盛开的兰花缤纷飞扬。
姜琴娘施施然走来,映着烈阳日光,面容娇娇,白嫩如乳,极为漂亮。
她唇色天生就很红,像是丹朱染就,透着一股子的妖媚劲,这会映着身上逼真的清兰,兰花的清正端庄中和那股子媚,糅杂成一种矛盾而奇特的气质浮在她眉宇间。
“民妇,见过诸位大人。”她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定,红唇轻启,声若鹂英。
湖心有风而起,吹拂起裙摆,层层叠起的边摆荡开一丝弧度,宛如湖中粼粼波光,众人才看清那裙摆边缘用极淡的湖水蓝纹绣着水波纹,就像那是拿兰花生长在水上一般。
满场寂静,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姜琴娘身上,这时候没谁吭声。
云雒不自觉捏紧了拳头,目光落在裙裾兰花上就挪不开了。
云泱表情也很难看,他隐晦的朝场中另外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猛地高呼起来:“姜氏舞弊,拿一朵真兰花缝裙裾上滥竽充数,算不得数!”
这话一落,秦臻目光锋利。
简直蠢货!
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姜琴娘裙裾上的兰花再是和真的一模一样,可谁都能想到,她决计不可能用一朵真兰花缝上去。
姜琴娘微微一笑,她身形转动,面对那人,扬起下颌说:“若我姜氏拿真兰花故弄玄虚,我不得好死,若不然,当着三位大人的面你张嘴就污蔑,当行仗刑!”
那人脸色一白,眼神闪烁,支吾着不自觉看向云泱。
云泱面色铁青,怒道:“狗东西,你看我作甚?还能是我让你说的,嗯?”
那人低着头,不敢再多呆,转身就跑了。
姜琴娘拂袖,轻薄而宽大的袖子拂动之间,有那眼尖的才看清通身裙裾上的颜色竟然是不一样的,分明裙摆位置的颜色要稍微暗灰一些,不细看根本不会注意。
有那颜色的衬托,那株兰花才越发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瞬就真的会盛开一样。
“啪啪啪”秦臻抚掌,脸上带着邪气的笑,“若是本官没看错,这绣品花样用的就不是大殷风格的画作,此等画法,乃是外族古波斯那边所有。”
姜琴娘也不隐瞒:“大人好眼力。”
秦臻指着姜琴娘:“你转两圈与本官看看。”
姜琴娘依言,她缓缓转动起来,曳地的裙摆赤朱连忙拢着,然后还帮忙理顺。
秦臻点了点头:“这衣裳很适合你身段。”
可不就是来着,本就已经十分亮眼的裹胸长裙,又是用的月华锦,这锦缎通透轻薄,垂坠缥缈,十分仙气儿。
如今包裹在那妩媚如妖的身段上,该俏挺的地方俏挺,该细直的地方细直。
瑰丽绝伦的衣裳,再加上娇美到让人移不开眼的身段,足以让人看上一眼就心猿意马,恨不能扑上去亲手剥开那身衣裳。
姜琴娘已经知晓绣品甄选完毕,云家的绣品她也看到了。
是以,她道:“事实上,民妇还有一件绣品。”
秦臻扬手,示意她端上来。
姜琴娘拍手,掌声一落,两名粗使婆子抬着一物进来,那东西约有半丈长,半人高,也不算大,被薄如蝉翼的轻纱盖着。
见着那轻纱,秦臻眼瞳骤然紧缩。
姜琴娘小心翼翼地去了那轻纱,并叠整齐放入怀里,她再挪开身形,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那绣品。
“这……”
“瑞兽临世啦,瑞兽临世!”
“瑞兽保佑,快赶紧磕头。”
……
一幅绣品,骤然引起骚乱,不过眨眼功夫,湖心台面上看热闹的百姓竟是挨个跪了下去,并不断朝着绣品磕头。
因着角度不对,秦臻并未看清那绣品模样。
他脸上闪过惊疑,云泱和云雒两兄妹已经迫不及待跑过去看那
绣品。
只一眼,云泱震慑当场,云雒更是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这……这不可能……”她死死咬着唇,一脸难以置信。
绣品总算是转了过来,能让秦臻看到正面。
然,只一眼他眸光就沉了,这等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心情很糟糕,甚至暴虐的隐隐想杀人。
“大人,这是苏家此次的参选绣品。”姜琴娘轻言细语道。
她这话一出,顿让所有人都吃惊了。
这……是绣品?
这样能以假乱真的绣品?
“呵,”秦臻反而笑了,笑意薄凉森寒,“你这寡妇,果然有两下能耐。”
他说完这话,斜眼看着金鹰,一字一句的又说:“这样有能耐,今晚戌时末到本官馆中来,本官要仔细验看这幅绣品。”
“秦臻,你敢!”金鹰倏地暴怒而起。
第50章 甜腻蜜桃
“秦臻,你敢!”金鹰拍桌暴怒而起,声色厉下!
秦臻斜睨过去:“我何以不敢?”
金鹰接连冷笑:“你一天残地缺的阉人,肖想的未免太多了。”
这话像是刀子,直直扎在秦臻痛脚,让他心头的杀机更盛:“金鹰,你找死!”
金鹰拂袖,大步而出,走到姜琴娘面前,拽着她手腕就往外走。
姜琴娘不防,被拉的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金鹰大人?”
金鹰不理会,他留给秦臻一个背影,丢下句话:“所有绣品看完,秦公公要如何定论,悉听尊便。”
秦臻凤眸轻眯,扬手道:“这副绣品本官还没看完,来人,把绣品和绣娘一并带回馆。”
光天化日的,他竟是这样明目张胆,丝毫不顾任何脸面,也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金鹰挥退涌上来的侍卫,冷冷盯着秦臻道:“不用,本官亲自送她过去。”
话毕,他带着姜琴娘,于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赤朱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只的远远坠在后头。
金鹰步子太大,姜琴娘有些跟不上,她只有小跑起来,娇喘着道:“大人,民妇的婢女……”
“让她先回去。”金鹰迸出几个字。
姜琴娘只得回头,朝赤朱摇了摇头,赤朱犹豫了会,驻足瞧着自家大夫人渐行渐远。
那飘扬的裙裾,叶片曳动的兰花,微扬的花苞,颤巍巍的,好似下一刻就会在迎风绽放。
秦臻盯着金鹰离开,狭长的凤眸之中泛过波澜,他勾起薄唇,脸沿显得冷漠无情至极。
云泱心头不安,姜琴娘的姿容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且作为男人,他哪里不明白男人的劣性根。
纵使已经是命根不在的阉人,可本质上还是个男人。
少了物件,若真是想要玩上一把,多的是手段。
他垂下眼睑,低声道:“大人,今晚上草民在府中设了宴,犒劳大人今日辛苦。”
秦臻淡淡看他一眼,掸了掸袖子:“不必,今晚本官有安排。”
这一句话,就让云泱心不断往下沉。
有安排?什么样的安排?
他脑子里划过姜琴娘穿着那身兰花衣裙的模样,妖娆丰腴的身段,只是想起都能让人火热起来。
他伸手,指腹轻轻搭在秦臻袖角,更小声的说:“那……草民今晚来馆里找大人……”
这话中之意,顿叫秦臻眼波微澜,他伸手掐住云泱下颌,指腹摩挲而过:“你的心思,本官再清楚不过,不过眼下还有更有意思的事等着本官去做。”
云泱睫羽微颤,那张阴柔漂亮的脸上,浮起一丝幽怨来:“大人,草民……”
“不必再说。”秦臻背着手,让人把姜琴娘的绣品抬着,抬脚就走。
云泱捏紧了拳头,秦臻竟然拒绝了他!
早年在京城第一次相遇之时,他就知道秦臻看上他了,这半年以来,他一直不远不近的吊着秦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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