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寅洲修士只有结丹期,纵然占着地利,但和元婴魔修比起来却是差了一大截。
“快去报与附近的元婴期城主,另外通过传送阵往宫内传消息,让他们派人来!”
……
南颜睡了很久,数度挣扎着醒来间,无论是睁眼,还是阖目,眼前都是一片昏暗。
体内的灵力被什么切断了一样,只能由着锁链拖往深渊……
似乎又过了半个夜晚,南颜感到那种慑人的深海幽寒开始减弱,然后被什么东西拖往了岸上吊起来。
最后,她是被热醒的。
南颜睁开眼的第一眼,就看到她现在好像被吊在一个海下的溶洞里,四周蛛网般吊着无数锁链。
在她面前不远处,就有一具三丈长的、宛如狮虎的巨大骨骸,被潜行镇灵锁死死困住,随着溶洞下方的岩浆翻滚,渐渐被炙烤碎裂落下。
身上的海水刚好一股从地底的岩浆中掀上来的热风蒸干,现在倒不觉得难受,只不过整个人肩膀以下被锁链捆得死紧……不过意外地不是很疼。
“……没想到刚刚惹恼了你,就落得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下场,该说上天待我不薄吗?”
南颜体内血刺萝的毒渐渐褪去,她低头一看,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被勒疼了。
她落海前被人抱住了,触动了潜行镇灵锁后,锁把他们两个捆在一起了。
南颜好一阵清醒,有点僵硬地转过头,余光瞥见嵇炀低着头埋在她肩上,双目闭合,黑而长的眼睫落下一圈阴影,一缕凌乱的发丝搭在眼前,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疲累。
好半天,南颜方道:“你怎么也下来了?”
嵇炀仍然闭着眼,轻声道:“自然是被魔修打进海里的。”
南颜道:“那二哥呢?”
嵇炀闷声笑起来:“死到临头有心思关心别人?”
南颜:“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会死?”
她刚问完,便听见一声妖兽的咆哮,只见铁链一阵震动不休,密密麻麻的铁链那头,南颜看见一头全身硬甲的巨龟发出哀嚎之声,捆缚它的足有上万条潜行镇灵锁,此时那锁链绑着巨龟缓缓下沉,直至沉入岩浆。
岩浆与龟壳相触,发出滋滋的燃烧声,而巨龟的惨嚎响彻整个溶洞,引气其他远处的兽类一阵哀鸣。
直至被淹了十几息,那巨龟才被锁链提升起来,但浑身焦黑,血肉和黑炭混合在一起掉了下去,身上还有部分鳞甲在灼烧。
南颜对比了一下,自认为身娇肉嫩比不过巨龟,便道:“这些锁链多久会下沉一次烧死我们?”
“不知。”
“那就是等死了?”
嵇炀不答,南颜也同样沉默,片刻后,方道:“你说二哥能不能及时醒过来?”
“不好说。”
嵇炀说话永远是不慌不忙的,南颜心里有些发梗,其实她与嵇炀之前就有些小隔阂,对方应该知道隐瞒魔修的身份会激怒她,却一直没透露出半点,还拿她给的银鲛珠骗她。
魔气……
纵然灵力全失,南颜还是能感受到随着身后人心跳声不断加重的魔气,简直就像是某种择人而噬的恶兽在她的怀中求着耳语。
而对方也察觉到了她的僵硬,缓缓抬起头,在她耳边道:“和魔修贴得这般近,菩萨很紧张?”
南颜不甘示弱道:“和佛修被绑在一起,你会比我好过?”
她听见嵇炀笑了起来:“倘若真这般结束,那也是我美梦成真。”
南颜一怔,她总觉得少苍的话语里,时常带着某种她所不解的隐衷。
“少苍,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你那一年……你在秽谷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成了魔修的?又为什么要装不记得我们?”
嵇炀低声道:“……就像话本上说的,我落在悬崖下,偶然得见一名高人,要我改修魔道方可获得他的绝学脱身。”
“……”
“我为了活下去,修了魔道,出去后一边杀人,一边找你。”
“……你找了我多久?”
“没多久。”
没有多久,想了六年,找了三年,如是而已。
嵇炀徐徐睁开眼,眼里浮动着看不透、说不明的情绪。
“那时第一次见你,我感到你的杀意,便匆忙离开了。你那般嫉恶如仇,我唯恐相认之后,察觉我面目全非,你会有所割舍……我们佛魔殊途,对吗?”
南颜一时间回想起过去,好似那个温柔明亮的少年人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字还是昨日。
那也是她除了同娘在一起时,最柔软的岁月。
“你看轻我了。”南颜轻抒一口气,道,“魔非正途,我不会疏远你,我会渡你往彼岸。”
嵇炀的声音格外虚弱,温沉中带着一丝靡哑,轻轻问道——
“菩萨要如何渡我?”
好在此时溶洞里火光明亮,看不到状似清圣的佛女耳尖涌出的那一抹粉红之色。
“若我们出的去,我自有法……”说着,南颜喉咙有些干,手指不安捻动着佛珠的动作不自觉加快。
她的不安并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嵇炀低首凝视着她半面看似端肃的侧脸,开口向她进一步祈求度化,殢云尤雨般轻喃。
“吾怀毗那夜迦之恶,愿观世音渡我。”
“……”
相传,毗那夜迦王作恶,受观世音女身相诱,一夜过后,自愿随观世音释恶归梵。
佛者的典故,在他说来,却好似反客为主。
究竟是魔者诱佛,还是佛者渡魔,南颜心尖上来回拉扯,往日出口即来的佛经慢慢变得破碎,字里行间笔画慢慢飞散组合成一个个混乱不堪的字眼。
守住心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漫长难熬的沉默过后,南颜强行稳住心神,道:“别玩了,你还有闲心说这些,应该有办法出去吧。”
“有是有。”嵇炀看上去颇为失望,“潜行镇灵锁乃偃甲一道的杰作,偃师这一道多出神匠,性情高傲,但凡有作,必留一道为解……要解这锁很简单,这些锁用同一种方式禁锢我们的灵气运转,只要打开任意一个锁眼,所有缠在我们身上的锁都会被解开。”
南颜皱眉道:“话是这么说,可钥匙呢?”
“没有钥匙也可,寻个尖锐的金石之物也可。”
南颜刚想说自己头上有插着支钗子,却发现自己刚刚掉进海里受海水旋搅,帷帽钗环都被海水卷散了,一时有些颓丧。
江湖经验不够,她若再细心些便好办了。
“我身上应没有金石之物,可有其他……”她转过头来,话说到一半,却发现嵇炀正盯着她的耳侧看。
南颜想起之前,殷琊买了一大堆耳环强行让她搭衣服,戴上之后连日赶路忘记取下来了。
天无绝人之路,但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有个问题。”南颜问道,“你双手被绑着,你怎么开锁?”
嵇炀看着那饱满莹润的耳垂上颤抖的耳坠,形状、大小都极合适咬着开锁,道:“我可取你这耳环一用,中间或许有违君子之礼,你可忍得?”
南颜瞬间懂了,绝望道:“贫尼要是忍无可忍呢?”
嵇炀从善如流道:“在下愿意同归于尽。”
溶洞中火焰灼灼,不时有铁链拖拽着妖兽落入岩浆中,一片此起彼伏的惨嚎间,独有一人,捻动佛珠,喃喃念祷着清心咒。
“稽首皈依苏悉帝,头面顶礼七俱胝……”
几度抵息后,耳垂被含进一个温暖濡湿的所在。
“我今称赞大准提,唯愿慈悲垂加护……”
耳环被咬住,耳垂后与脖颈的交界处,迎来一阵轻柔的舔舐。
“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藐三菩陀。”
好在嵇炀的动作并不慢,衔取下耳环后,就低头在她肩上捆着的那一节镇灵锁中试图开锁。
南颜念罢清心咒,手心已微微出汗。
……对不起佛祖,弟子心不诚,这一波魔考,怕是比结丹心魔关都难。
她的忏悔没有持续多久,就看见自己上方的锁链一阵异动,慢慢向下落去。
锁还是没有开。
南颜看着下方越来越靠近的岩浆,一开始还畏死的心,反倒是慢慢平静下来,落下去前,出声道:“少苍,算了吧,陪我说最后一句话。”
嵇炀还当真抬起头来,松开那耳环任它落入岩浆里:“你想说什么?”
南颜往后轻轻一靠,面露倦色:“我一直想说,就算你是魔修,也是我的责任,我不会把你推出去,更不会把你交给其他人。”
人常说,魔,终究是佛眼下的一滴红尘泪,现在她有所悟了。
“好,那我记着了。”
他说完,周围锁链一阵颤动,寸寸断开,周身灵力瞬间解放,二人相对沉默了一息,同时拉着对方逃离岩浆的范围。
落到实地上时,嵇炀接着道:“我们还可以说最后两句话,最后三句话,和最后无数句话,现在你可以说第二句了。”
南颜转过身,找了处岩壁盘膝坐下。
“我要结丹了,你随意。”
“结丹要面壁吗?”
“我们佛修就这种讲究,请尊重我们,谢谢。”
第五十一章 结丹
深海溶洞里, 南颜面壁而坐,服下手头能服下的丹药, 让灵力处于一个满溢的状态。
修士在晋升阶位之前, 往往会选择出外历练,或锻炼切磋, 了解某种风波会后, 修士的心境会趋于平静,这种时机最适合结丹。
溶洞内阴邪妖气浓厚,南颜一脱离镇灵锁,七佛造业书的心法就自行运转不休,丝丝缕缕的灵力被抽往气海位置。
炼气时灵力如云, 云化为雨, 便是筑基, 筑基后再不断修行,使水渐稠如泥壤,修至气海渐不能容,便是时机精炼为丹。
到了结丹这一步,所修灵力剔除了杂质, 就有了质变。
南颜心神渐入渊微, 周天流转间, 不断将灵力挤压, 片刻后, 她感到气海身处, 浮出一缕丹火。
丹火是结丹修士的标志, 结丹之后,可运用丹火炼药炼器,甚至操纵伤敌。有些精于此道的修士们互相切磋,比的就是丹火对撞。
丹火的颜色一般与灵根相同,南颜曾经见过穆战霆出手时,丹火如赤霞灼海,他天生就是极强的火灵根,对丹火有所增益,同阶位中应无人能出其右。
她的灵根有点奇怪,别人的灵根如韧草,金木水火土一眼即名,她的灵根却看不出来,只感到形如一块顽石,五行皆可修,却又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废灵根。
随着灵力进一步挤压,原本烟波浩渺的气海,如今灵力不断注入中央,凝练成一个拳头般大小的灵力团,又过了半个时辰,凝炼为核桃般大小,灵力团的外表渐渐浮出一些驳杂的灵气,在白色的丹火包围下,不断被焚烧淬炼。
再来,就是不断提供丹火所需的灵力了。
南颜面上不断有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她没想到她这白色的丹火这么消耗灵力,如今她的灵力只余三成,灵力耗尽前如果丹火不足以让灵气团质变结为金丹,她这次便会失败。
时间一点点过去,灵力几近枯竭,南颜不免有两分焦躁。
而南颜打坐冲击结丹时,一侧不远处,同样调息完的嵇炀抬眸看向南颜。
修士晋升阶位时,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嵇炀凝望了许久,取出病酒琴,随手一抚,这一次并非是静夜谣,而是他以前时常听师者自奏的无名曲。
这无名曲并无特殊之处,对安定心绪却有殊效。
琴声虽为宁心,却无端有一丝怅然若失之意,嵇炀抚奏间,南颜渐渐入定。
结丹最后一关,敲心魔考。
她此刻五识封闭,只能依靠自己才能挺过这一关。
嵇炀渐停弹奏,忽然他听见远处似有人出声。
“……抚琴的道友,可否前来一见!”
这声音有些耳熟,嵇炀回想片刻,想起之前还有被潜行镇灵锁拖进深海,便唇角微勾,双目闭合,周身气息渐渐消失。下一刻,他身下的影子如有了自己的灵智一般浮现而出,化作一个披着斗篷的神秘人。
本体仍在,只是外人看来五识均陷入沉睡,宛如进入了深度调息。他伸手拉低了帽檐,袖中露出的右手,残指处已被偃甲机关接上,正是那日南颜曾在鲸舟上看到的。
他最后看了一眼南颜,料想还有一个时辰才会结束,在原地留了张符箓,便向远处发声的地方走去。
这片溶洞极为宽阔,岩浆流出的地方是一座火山口,越是往上走,上方还残留在溶洞壁上的的妖兽尸骨越是骇人。
嵇炀一路上避开那些垂落下来的镇灵锁,有几具焦黑的骨骸,离得极远仍能感受得到那骨骸的威压,不知是何种妖兽。
“道友!我在这里!”那声音就在不远处。
嵇炀转过一排钟乳石后,便看见几条长长的吊索,正把什么淹进了岩浆里,十数息后,才慢慢往上提。
提上来的修士右臂被断,一脸狰狞,但肉身还完好无损,细一看,他脖颈上系着一枚黑色玉蝉,好似是他护身之宝,颇有特异之处,纵然身体灵力被切断,玉蝉仍散发着一圈乌光,保护主人不受岩浆浸透。
正是之前被他扔下海中的厉迟。
那厉迟得玉蝉保护才苟活到此时,可玉蝉中蕴含的灵力似乎已经耗尽,乌光十分暗淡,应抵不过下一次的岩浆浴。
厉迟醒来后发现被困在此地,大骂了半日,发现无人来救,连仇人凶手也没见到,从愤怒到绝望,正在等死时,忽然听见一阵琴声,心道这是唯一生机,便疯狂呼救。
此时他看见有一个黑衣人竟从溶洞那头循声而来,心头大喜,又看他一身魔气,显然是个魔修,连声道:“本……我乃巳洲帝子,道友,不管你是谁,你只要有办法救我脱困,巳洲的法宝炉鼎任你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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