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抱着臂,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半晌,转念便编造好了一套说辞。一开口,竟是中年人嘶哑难听的声音:“原来是巳洲帝子……巳洲,一别已有数十年了,也不知现在是什么年份?”
厉迟一时拿捏不住这人是什么来历,急于脱困,忙答道:“现在是苍延二十七年,这海底乃封妖大阵,不知道友怎来到此地的?”
嵇炀边走边道:“吾乃为寻救家师而来,当年年少气盛,擅自闯入封妖大阵,被潜行镇灵锁所捕拖往海底,不过所幸我辅修偃甲道统,机缘巧合之下脱出束缚,但又无法寻到出路,是以多年以来便徘徊于此……罢了,既然同为巳洲之人,我这便放你下来。”
他说完,从乾坤囊中取出两根铜签般的物事,飞上去忙活一阵,在潜行镇灵锁再次落下前,解开了厉迟的束缚。
厉迟一脱困,立马飞离岩浆的范围,落在一处安全的岩石上,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枚蜡丸,揭开蜡封后,取出里面一颗散发着异香的丹药服下打坐调息,随后他被断去的右手,骨肉渐渐生出,不多时,整个手臂就恢复如初。
这一番波折,他颇有死里逃生之感,恢复了一成灵力后,对黑衣人道:“这潜行镇灵锁集偃甲之道大成,洞内之锁密如繁星,千年来不知多少大妖丧生于此,能解此锁的人,除了酉洲鲁氏的几个大师,世上也找不出几个。你刚刚说你是为解救恩师而来,却不知你的恩师是何人?”
“家师并非主修偃甲之道,而是巳洲第一大宗天邪道的副宗主,我幼时曾蒙恩师相救,收为弟子,后来恩师赴辰洲相斗,夺舍求生后被正法殿打压于封妖大阵……”嵇炀说到这,故意低叹一声,“正法殿判决不公,我曾叩于天道碑前,却被打了出去。”
他言之凿凿,话语中既提到辰洲相斗,又提到正法殿天道碑,加之厉迟曾去过正法殿,对殿前天道碑印象极其深刻,顿时信了九分。
“那可太好了!”厉迟大喜,“我乃狱邪侯独子,天邪道副宗主祸无极正是我师叔,这么说来我还要喊你一声师兄。既然是天意让我来此,那师兄也合该到了脱困的时候,我来此之前持有道生天的释令,只不过半路被夺去,待我解救出师叔,倒要看看这些辰洲废物往哪儿躲!”
这句话他说得戾气十足,嵇炀道:“只要能救得师尊怎样都好,只是帝子既然说半路被夺去释令,怎会还有释令可解开封妖大阵的罚罪铜柱?”
厉迟一时沉默,素来嚣张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一抹惊惧之色:“我来此之前,曾隔帘见过那位子洲的玄宰,他随手折了支梨花,以花卜卦,说我此行必有波折,这第二道释令烙在我神识之中,总会用得上。”
那位……还是这般算无遗策。
所以帝天光之下,他只能假托失忆,唯恐那位玄宰循天道而来发现了他。
厉迟见他不言不语,道:“你留在此地几十年,可见对师叔心诚,目下辰巳之战、山海禁决都是用人之际,待接回师叔后,你索性随我回天邪道本宗。”
厉迟根本不怕他抱有什么异心,只要见到祸无极,不论他是什么人,都会原形毕露。
“好,只是我在此地逗留多年,开辟的洞府内尚有些东西需要收拾,帝子在此调息,我去去就回。”
嵇炀消失在厉迟神识探查范围后,整个人如化流沙般消失,片刻后,回到本体中。
他正想着事情,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眸。
嵇炀:“……”
只见南颜半跪在他面前,一张脸板得极其严肃,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嵇炀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细一看,她双眼没有神采,灵息还未平复,显然还在心魔关窍中。
修士晋升素来都是孤身一人处于洞府秘地,极少有旁人在场,嵇炀夺舍前后算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少苍。”南颜好似受了什么刺激,一脸清圣庄严道,“我刚刚一直在想你。”
嵇炀:“……”
南颜:“我慎重的思考了一下,我对你现在很有些想法。”
嵇炀:“你有什么想法?”
南颜:“我对你的头发很有想法。”
嵇炀:“……”
南颜:“那年,我们分开之后,我找了个和尚师父,师父说,顶上光明者,才可放心大自在。”
嵇炀:“……”
南颜:“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我想让你跟我皈依佛门,从此放下一切,四大皆空,体味人间的一饮一啄,感受世上的美好。”
……她这心魔关,症状当真不轻。
修士晋升时的心魔来源于过去的经历,如果心魔关渡过后,认定了什么东西,就算晋升成功了,往后也会潜意识地执着于此。
“阿颜。”嵇炀自知这会儿不能逆着毛捋,牵着她的手坐下,循循善诱道,“你想破碎虚空得证大道吗?”
南颜直愣愣地看着他,摇头道:“我不想,我愿效仿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嵇炀道:“你可是视我如地狱?”
南颜:“你走正道飞升,我无话可说,你行魔道,不管去哪儿我都会把你扯下来,栓在我身边度化,我死之前,你休想离开。”
嵇炀拂开她额前散落的发丝,轻声道:“我和那些魔修是一样的,你从没想过要杀我?”
南颜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似的,低下头道:“……我独待你,持分别之心。”
……真可爱。
嵇炀闭目抵住她的额头,尽量压下心头涌上的过于诱人的悸动,哑声道:“那你可记住了,你的分别之心已许给我了,总有一日,我是要反过来向你要的。”
“嗯……”
他这话一出,南颜眉目间那一丝不安慢慢散去,只听气海处一声裂开般的轻响,她周身的散发的筑基修士之气烟消云散,随之而出的,是结丹修士的气息。
尚需一刻钟,待她五识回归,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就在她五识昏迷间,远处传来另一股魔修之气,只见厉迟已恢复了全部修为,正驾着一头五阶角蟒疾驰而来,神识放肆朝他们扫去时,大笑出声,恶狠狠道——
“我就说这鬼地方怎会有丹火之气,原来是在结丹,这女修被我两次遇到,合该归我!至于你,与辰洲同行就是你最大的不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第五十二章 隐
当时见到南颜时, 第一眼没看仔细,此番靠近了看,厉迟越发心潮澎湃。
他这些年搜罗美人无数, 断不会再有第二个同南芳主如此相像的女人, 在他看来,这必是与他有缘。
厉迟有备而来,身后浮出一片紫青色的雾气,细一看, 那并非雾气,而是一根根如牛毛般的细针, 乍一看足有上万之数。
法器越小越难操控得精准,这上万牛毛细针根根散发着中品灵宝的波动, 这般大的规模,合起来足可媲美极品灵宝,正是巳洲帝子的本命之宝,转眼间包围住嵇炀二人。
嵇炀抬眸看向厉迟:“鸩云针?”
“倒算是有点见识,那你也应该知道, 就算被这一万根鸩云针被刺破一点皮, 也是骨朽肉烂的下场!”厉迟在上洲帝子中,实力在上游,也正是因这本命之宝的缘故。只是他越看, 越觉得嵇炀那副风轻云淡的姿态不顺眼, 他让厉迟想起一个厌恶的故人。
——哼, 等到山海禁绝之后, 他于正法殿登基,就把那高高在上的人留下的什么劳什子书库全烧了,改成酒池肉林。
嵇炀不慌不忙地起身,打量了一下左右逼命围来的鸩云针,道:“你同我动手之前,有没有想过如何出去?”
“哼,我自有办法出去,至于你,就埋骨在此吧!”
厉迟目露杀机,一指点去,上万的鸩云针围向嵇炀,瞬间将他埋没在其中,角蛇兴奋地围过去,它对修士残余的血肉垂涎已久。
“敢跟帝子相争,是你最大的不智!”厉迟冷笑一声,笃定他撑不过片刻,甚至都没有用神识细察,身形一闪,从角蛇背上消失,向仍然五识封闭中的南颜抓去。
他已结过丹,当然是看得出来南颜此刻毫无抵抗之力,他有一种能强行在低阶修士身上烙下奴印的秘术,只要被烙下了奴印,奴隶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尤其是这美人还是个佛修,佛修身心皆净,最是可口。
脑中正充斥着种种臆想,就在厉迟离南颜还有三丈时,蓦然心头生出一股危机感,厉迟飞身朝一侧躲去。
下一刻,他原先站的地方,叮叮当当落了一地鸩云针。
被紫雾包围的所在,传出一声淡漠。
“非礼勿视。”
……他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厉迟愕然间,忽然心神被一撞,只见他的鸩云针被一股莫大威压震散。
他心中愕然,瞬间拔地而起,取出一把三叉戟防在身前,又将鸩云针重新操控,意图再次围向嵇炀。
然而嵇炀却一步不动,朝着厉迟的方向轻轻抬手。
“非礼勿动。”
他说话时带着一种训教般的语调,说完后,海底岩浆开始沸腾不休,厉迟愕然间,只见下方伸出一只岩浆组成的大手向他狠狠一抓。
“这……掌上五行!”
此招虽不及道生天亲传妙道,却也是大名鼎鼎的子洲术法,能将因地制宜,将风雷雨电等自然伟力化掌攻敌,乃是少有的可模仿化神修士出手的神通之一。
“你是道生天的门徒?!”
厉迟面色巨变,瞬间倒退,足下角蛇没来得及逃窜,被那岩浆巨掌一把抓住拖进岩浆里,顿时皮肉焦黑,尖叫着沉入岩浆底。
厉迟一连三度瞬移,逃出百丈外,神色阴晴不定……他自信手段层出不穷,但和杀了他比起来,他更不想惹出什么意外死在这溶洞里。
……若是刚刚那位黑衣神秘修士还在就好了。
只是刚刚那救了他的修士此时已经不知何处去了,如果他们二人联手,绝对可以将此人击杀之。
僵持之际,蓦然整座溶洞一阵异动,挂在溶洞上方的无数锁链摇晃不已,一阵隆动中,溶洞中央的一块不明显的区域徐徐分开,露出的海水竟悬而不落,不多时,有一头臂下生着鳞片的巨猿怒吼着被镇灵锁拖入溶洞中。洞内其他镇灵锁被巨猿挣扎时甩出的海水溅到,立时便动起来,将巨猿缠得密不透风,同时,周围一部分的镇灵锁也从裂开的海水入口离开了。
原来些镇灵锁看着都是死的,实则遇水即活。
厉迟犹豫了片刻,心中有了决断,恰好此时他身后一些钟乳岩后浮现一个黑衣人影。
“你来了。”
黑衣人和刚刚似有些不同,一身气息让人感到更为阴冷一些,声音粗哑道:“我刚刚听到此地有打斗声,那二人是?”
厉迟此刻已离嵇炀二人远了许多,不甘地看了一眼那边,道:“我们先脱困,待救出师叔,再回来擒下这二人!”
黑衣人不言不语,和厉迟趁通道还未关闭,匆匆离开。
厉迟一进入海中,立马放出一块晶莹薄纱,这块薄纱足有丈长,围起他们的瞬间形成一道薄薄蓝色光晕,周围潜行镇灵锁本是感受到灵气围过来,碰到那蓝光后却都纷纷散开。
“银鲛纱?”
见所带之物起效,厉迟面露得色:“这一块银鲛纱是我巳洲宝殿中所藏,本为取那海底燬铁所用,现在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他们迅速从海底往上浮去,途中遇到的镇灵锁均都无视之,平安到得海面,破水而出的瞬间,厉迟骤感一股炎流扑面而来。
“嗯?大日精火现在就在熄灭?”
厉迟飞上半空,只见面前不远处的海域里,一片百丈大的旋涡不断涌出炽烈炎气,烧得海面蒸腾,一片虚空。
“看来正逢燬铁出世,来得好!”
也正是同时,他身后远处,急急驰来数名魔修身影。
“帝子!帝子!”七名魔修持厉绵给予的血符,已在这附近徘徊多时,总算找到厉迟,顿时各自心头一松,“究竟发生何事?帝子怎会失去联系?”
“被几个辰洲的肖小谋害了。”一想起穆战霆,厉迟的牙齿就咬得咯咯响,“现在只怕他们拿着我们的释令放出其他化神修士,我须得立即放师叔脱出禁锢,至于这里的燬铁……我妹妹没进来吗?”
魔修们低头道:“小姐在阵外同寅洲的巡逻修士周旋,主持大局,只派了我们几个来。”
厉迟颇为不满,但也无从计较,随后看向黑衣人道:“还未请问你叫什么?”
黑衣人随口道:“我无父无母,师尊曾为我起名,单字一个‘隐’。”
“你既是师叔的帝子,按理说也该是我天邪道的人,我交办你一项事情,你可愿做?”
“我只愿尽快见到师尊,帝子但有所托尽管言来。”
“好。”厉迟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样紫色珠子,里面封着一块冰,“我需得马上解开我师叔的禁锢,你在此等待燬铁出世,一旦此物出世,你催动这‘寒冰尘’将燬铁封印,取得燬铁乃大功一件,你又正好是结丹后期,若证明实力,我可求父亲给你一个山海禁决的名额。”
他此言一出,周围魔修顿时惊怒:“帝子,山海禁决中一个帝子只能带四人,原先都是给巳洲各宗定好的,你怎可随意将名额许与他人?”
每个合格的帝子都有参与山海禁决的资格,帝子并不是单打独斗,也可以带其他四人,五人一队,于诸洲帝子共同竞逐最后的帝君。
山海禁决是结丹期中最高秘地,天材地宝自不用说,在里面待得时间越长,灵台受洗练越彻底,就算最后被淘汰传送出去,对结丹修士冲击元婴也有莫大助益。
厉迟怒道:“一群废物,连个结丹初期的穆战霆都拿不下,还想要山海禁决的资格?!要不是隐兄解救,我看你们此行向父侯如何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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