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赵玺到底心疼轻城辛苦,催着她先回去歇息,晚上再说。
轻城在外面折腾了一圈,也确实感到乏了,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回了分配给她的营帐。
营帐里面颇大,布谷她们没有跟着她去围猎,一早就在营帐中按她的习惯陈设起来。地面铺上柔软的毛毡,角落里摆上花架,放上几盆开得正艳的芍药,显得生机勃勃。一架鸡翅木四季花卉绣屏隔开内外,里面锦帐香帷,富丽舒适。
热水、胰子、帕子等都是早就备好的,她梳洗过后,正要换上寝衣,外面通报道:“公主,英王殿下有请。”
轻城微愣:她和英王上次的见面可并不愉快,他怎么又要见她了?
可英王是长辈,她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得忍住疲惫匆匆过去。
英王的营帐紧挨着宣武帝的大帐,和女眷是分开的。轻城到时,他正在和幕僚下棋。轻城在外间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托着腮,头开始一点一点的。
她每日雷打不动,都要午睡半个时辰,今日又格外累,这会儿实在困得慌。等到英王一局棋完,她已经趴在桌上沉沉入睡。
英王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副美人春睡图。她身上搭着一件银鼠皮内里绯色妆花缎斗篷,侧着头,枕在交错的玉臂之上,呼吸绵长。蓬松松的乌发垂落肩头,衬得微微泛红的面颊如春日芙蓉般娇艳无匹,红润的嘴儿微微堵起,仿佛带着不满,呼吸间,长睫颤动,宛若蝶翼。
就这么困,这样也能睡着?
布谷在旁边解释道:“公主身子弱,每日需午休才能恢复精神。王爷请公主过来时,她原本正要休息。”
这么娇?英王皱起眉来,他最怕的就是对上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轻不得,重不得,一不当心就要哭鼻子,叫人手足无措,竟不知该从何下手。
可有些话,他不得不和她说。
他吩咐布谷道:“把人叫醒吧。”走出去,负手在外面等。
里面隐约传来少女抱怨的娇声,片刻后,布谷出来请他进去。他便看到轻城一手托腮,懒懒地坐在那边。她半边脸上还有刚刚趴睡压出的印子,潋滟的桃花眼带着迷离,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见到他进来,她眨了眨眼,有些迟钝地站起身向他行礼,纤弱的身姿袅袅婷婷,那一张令人心跳加速的娇艳面容却显出了几分憨态可掬。
饶是英王,见到她这个模样,冷硬的心也不由柔软几分,随即心中越发不安:荣恩这样的姿色,这样的娇态,蛮奴看惯了,其他女子还能入眼吗?
他对她点了点头:“坐。”
轻城没睡醒,正当脑袋混沌,全身乏力,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坐了下来,就听对面英王开口道:“我找你,是想问问蛮奴的情况。”
轻城揉了揉太阳穴,心中了然:他当初给她交代下任务,还给了一个碧玉扳指作为报酬,如今是来验收成果了。
轻城道:“西岭书院很适合他。他在里面,武技考核年年第一,经义之类虽然学得不是顶好,但考核过关总是没问题的,他……”
英王打断她:“这些我都知道。”
轻城诧异:那他还要问什么情况?
英王有些迟疑,终究还是开口问道:“蛮奴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啥?轻城呆愣,总觉得这种问题不像是英王这样的人能问出的。
英王有些烦躁:“你是他姐姐,总不会不知道吧?”
轻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应该没有。”赵玺那家伙从小就只知舞枪弄棒,身边连个服侍的侍女都没有,就在不久前,他还什么都不懂,连秘戏图都要她教,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细腻的心思?更休提心仪的姑娘了。
英王观她神色,略松了口气:看来她并不知道。所以,蛮奴不是不敢说,就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事情还没到最糟的地步。
但,既有这种危险,不得不防。
他正色道:“蛮奴已经十五,该考虑成亲的事了。我知道你们俩感情好,他的婚姻大事还要劳烦你多多帮他留意,为他挑个合适的好姑娘。”
少年慕艾,会对亲近的姑娘产生绮念也算正常,等娶了亲,自然会把不该有的念头斩断。
轻城惊讶地看向他:“我不过是他的姐姐,这事只怕不好插手。”婚姻大事,自该父母做主,宣武帝和褚皇后还在呢,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弟弟的婚事给点建议尚可,直接插手算什么事?英王未免也太会为难人了吧。
英王道:“我会与皇兄说。”他自然清楚,让个姑娘家帮赵玺挑婚事并不妥当,可只有这么做,才能让蛮奴认清现实,打消不该有的念头。
轻城没有说话。
英王道:“再不会有人像你一样对蛮奴上心,难道你要让别人摆布蛮奴的婚事?”
这个理由轻城没有办法拒绝,可心中到底还是不平。英王一心为赵玺考虑,根本不在意她会受人诟病吧?
她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抬眼看他:“皇叔,这是你交给我的第二个任务吗?”
英王许诺:“此事若办得好,我可以再许你一个要求。”
轻城静静凝视他许久,英王任她打量,毫无动摇。轻城的心冷了下去,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等到轻城告辞离开,英王冷定的表情这才松下,苦笑着捏了捏眉心:他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这样逼迫一个小姑娘。这事做得实在不地道,可为了蛮奴,他必须做,只有对不住小侄女了。
他正要离开,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一处,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到了什么?
轻城刚刚坐过的交椅下,赫然多了半卷陈旧的竹简,那般眼熟。应该是她熟睡时从她身上滑落,掉落在地。地上铺着毛毡,竹简落地无声,所以她并没有发觉。
英王捡起竹简,目光落到上面,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慢慢靠近另一手拿着的竹简。赫然是又一个半卷的竹简,大小、颜色、竹片宽窄和他捡起的那个一模一样!
*
轻城今日的午觉注定歇不安稳。
回到营帐,她换好寝衣,正要上榻歇息,外面扰人的通报声再次响起。门帘一晃,夏淑妃直接闯了进来。
轻城正懒洋洋地趴坐在妆台前,由布谷服侍着卸耳环,听到动静也不回头,示意布谷继续。
夏淑妃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卸什么卸?别卸了,给我重新穿戴起来。”
轻城脑袋突突地跳,心中哀号一声:怎么一个两个都不知体恤人?她对布谷做了个手势,布谷退到一边。她这才转向夏淑妃,打了个呵欠,苦着脸道:“娘娘,你挑这个时候过来,就是为了发脾气的吗?”
夏淑妃一噎,被她气个半死:“这个时候你还犯困?你知不知道你父皇马上就要召见你了?”
轻城不以为意地道:“父皇这会儿召见我做什么?”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夏淑妃厉声质问道,“郑潇和荣庆那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轻城奇道:“郑公子和荣庆妹妹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夏淑妃怒道:“你装什么傻?荣庆向你父皇告状,口口声声说是你不愿意嫁郑潇,才设计害她。”
轻城嗤了一声,秀眉微蹙:“娘娘该不会信了她吧?”
夏淑妃一愣,她自然是相信了荣庆的话,才会气急败坏地来找轻城的。这桩婚事是怎么回事,她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更心虚。换了她要嫁这么一个人,她也不会甘心。因此,荣庆一开口,她立刻就信了是轻城捣的鬼。
轻城脸色冷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娘娘没问她要证据?”
夏淑妃被她说得怔住:“你是说……荣庆撒谎?”
轻城没好气:“郑潇怎么说?”
夏淑妃道:“他失血过多,被吊得时间太长,又从高空坠下,一时半会醒不了。”
轻城道:“难怪荣庆敢胡说八道。”
夏淑妃见她一派笃定,动摇起来:“真不是你做的?”
轻城问:“娘娘觉得我有这样的本事?”
夏淑妃顿时偃旗息鼓,这个女儿素来软弱无用,的确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喃喃而道,“也不知丽妃那贱人会不会信你。”
轻城心中雪亮:说到底,她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害怕丽妃会把她的秘密说出去。
如今,夏淑妃再怎样她都不会失望了,只是,到底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好心建议道:“你若真怕秘密泄露,还是自己先和父皇说了为好。这样,就不会一直被丽妃挟持了。”
夏淑妃失神地摇头:“不能说,说了陛下也保不了我。”
轻城心中疑惑更深:究竟什么秘密,连宣武帝都不能护住她吗?
营帐外传来通传声:“公主,陛下召见。”
夏淑妃又焦灼起来:“荣恩,”她道,“荣庆那小蹄子疯魔了,她不想嫁给郑潇,铁了心要咬你下水,你千万小心。”
第71章
前来传旨的小内监直接将轻城引去了旁边荣庆所居的营帐。
里面的布置和轻城那边相差无几,只不过用的荣庆自己花大力气运来的四连扇紫檀木镶大理石屏风,屏风前,一个三足螭首鎏金古董香炉袅袅生香。
荣庆的外家是皇商,供养丰厚,又有张贵嫔留下的全部家当,比轻城有钱得多。明面上,她不敢铺张,暗地里却喜欢动些小心思,处处想压轻城一头。
无奈对轻城来说,紫檀也好,鸡翅木也好,只要做得漂亮她就喜欢,根本无所谓木材贵贱,完全不明白荣庆在这上面有什么好得意的?荣庆的一番心思等于给瞎子抛媚眼,全白费了。
屏风后,人影幢幢,似乎有不少人在。
轻城转过屏风,发现宣武帝和褚皇后都在,脸色都不是很美妙的样子。她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向两人行过礼,目光这才落到荣庆身上,不由一怔。
这是荣庆?看起来好惨的样子!
荣庆躺在床上,披头散发,面如金纸,嘴唇青肿,差点让人认不出来。她在小树林中被郑潇砸中,肋骨断了两根,嘴唇也被那一个对嘴儿撞得肿了起来,模样格外狼狈。
轻城暗暗感慨:看来姜重真是恨毒了荣庆,居然把她折腾成这个模样!
她柔声道:“妹妹怎么伤得这么重?”心里却一点儿也同情不起荣庆来。若不是荣庆作恶太多,姜重怎么可能下这样的死手?
“假惺惺!”荣庆的目光怨毒地落在轻城姣好的面容上,激动起来,脸上的神情异常狰狞,“装什么好人?是你,都是你害我!”
她原就模样可怖,如今这声嘶力竭,面容扭曲的模样更是状如疯魔,恐怖异常。
轻城被她骇得后退一步,又是委屈又是担心:“妹妹这是怎么了,疼迷糊了吗?”荣庆平时可没这么沉不住气,看来是真气得发疯了。
荣庆一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就来气,越发咬牙切齿,含泪叫道:“父皇,母后,你们看看她,女儿都这样了,她还在说风凉话。”
宣武帝头痛地按了按额角,对褚皇后努了努下巴:“这事皇后来处理吧。”涉及两位公主,还是由皇后出面更妥当。
褚皇后应下。
荣庆哀求道:“母后,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褚皇后一派雍容大方的模样,安抚她道:“勿急,母后自会还你们公道。”转向轻城,“荣庆说,你不想嫁郑潇,故意引她去那片树林。”
轻城又是惊讶又是气愤:“荣庆妹妹竟这样说?”
她倒是真的有点佩服了,荣庆该是何等恨她?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都不忘栽赃给她,实在是精神可嘉,不过,“荣庆妹妹既说是我引她去的小树林,总该有证据吧?”
褚皇后道:“当时和她一起的有许多贵女,本宫叫人盘问过了,她们都听到是你请荣庆过去的。”
轻城心中一个咯噔。
人是姜重安排的,她相信,姜重绝不会甩黑锅给她,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荣庆当时就存心要坑害她,所以说了谎!
荣庆对她,还真是处心积虑,欲除之而后快啊。
她斩钉截铁地否认道:“我并没有派过人。”
褚皇后问:“何以证明?”
轻城想了想,开口问道:“前去传信带路的人可有人认得?我身边能用的总共就那么几个人,若是他们传的信,荣庆妹妹应该能认得人。”
褚皇后示意韩有德。
韩有德跨前一步答道:“奴才亲自问过几位在场的小姐,那人面孔陌生,她们都不认得。”
轻城冷笑:“既然这样,她们如何确定去的是我的人?”
韩有德迟疑道:“在场的大家都听到说,您邀他们前去。”
轻城道:“总有第一个说起的。”
“倒不知是谁先说起的。”
轻城气笑了:“连谁先说的都不知道,这就定了我的罪了?”
韩有德苦笑:“众口铄金,大家都说是您,奴才也无法为公主辩解。”
轻城道:“人不是我派的,却有人硬栽到我头上,显然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在说谎。只要抓住她,自然就可以洗清我的嫌疑。”
韩有德道:“老奴无能,没有问出是谁。”
“我知道是谁。”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娇俏的女音。众人循声看去,看到一个正当韶龄的碧衣娇俏少女搀扶着一个面容威严,头发全白的老太太从屏风后转了过来。
宣武帝和褚皇后都站了起来,惊道:“母后,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鲜少露面的贾太后。贾太后素来不喜见人,虽然也前来参加了春猎,但一直呆在自己的营帐中潜心修道,深居简出,谁也没想到她竟会忽然来这里。
太后沉默地扫视一圈,韩有德赶紧用袖子掸了掸椅子,恭敬地道:“太后娘娘,请坐这边。”
太后坐了下来,这才开口:“单丫头告诉了我几件事,哀家觉得有趣,就过来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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