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玺见她不说话,又问道:“姐姐定下前两位驸马,是因为对他们心生倾慕,有男女之思吗?”
轻城无言以对。当然不是,她只是觉得他们是合适的驸马人选。
杜琮看上去老实温厚,单世良则温暖有趣,可以给她想要的平静安定的生活。她对嫁人最大的期待便是能获得自主,不必留在宫中看人脸色,对驸马的要求其实一直不高。至于对两情相悦的期待,早就死在前世的新婚夜了。
那么,既然前两任驸马她都没提过感情方面的要求,怎么轮到赵玺,她就对他格外苛求?若不考虑年纪因素,他明明比前两任驸马更加出色,更有担待,她仅仅是因为害怕他变心后会翻脸无情吗?
轻城怔住,忽然不敢深想答案。
赵玺委屈:“姐姐既然当初愿意嫁给他们,为什么不能考虑嫁给我?他们能给姐姐的,我都可以给。他们不能给姐姐的,我也可以给。”除了年纪比她小这一点无可辩驳,其他的,他就不信比不过她的两任前驸马。
轻城道:“太子……”
赵玺不屑道:“他也就那点下作手段,别人怕他,我却不怕。横竖我早就得罪他了,再多一样也一样。”
轻城想到赵玺和太子的那些恩怨,心中叹气。知道这个理由说服不了他,又道:“你我姐弟一场……”
赵玺截断她:“若能成为夫妻,必会成为佳话。”
佳什么话?轻城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这小子固执起来真是要命。
赵玺又道:“姐姐就当我是前两任驸马一样对待不就好了?”
轻城脱口而出:“你和他们怎么能一样?”无论是杜琮还是单世良,他们和她定亲前后,不过只见了几面,说到底,对彼此来说,还是陌生人。他们负了她,她会难过一阵子,可终究不会太伤心。可赵玺是不同的。这么多年的感情,若是最后落得反目成仇,情何以堪?
赵玺蛮不讲理地道:“我不管,你得一视同仁才行。”
轻城气道:“他们两个都和我解除婚约了。”要一视同仁的话,这个也得一视同仁。
赵玺哑火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暴躁地抓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轻城刚想说那是你最不喜欢的甜糯米糕,赵玺就一口吐了出来,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饶是轻城刚刚还满腹心事,这一刻也被他逗笑了,摇头道:“好好的糕都被你糟蹋了。”
见他犹自拧着眉,她顺手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道:“快漱漱口。”赵玺也不接过去,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这才气鼓鼓地看向她:“不许再笑。”
轻城笑得越发厉害,赵玺气不过:“还笑!”瞪向她,瞪着瞪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气氛松快起来。
舱外传来船家恭敬的请示声:“客官,大家已经准备好了,是否开始?”
轻城不明所以,赵玺显然知道怎么回事,开口道:“开始吧。”
但闻“铮”的一声,如裂石穿云,银瓶乍破,骤然响起,随即乐声淙淙,或如珠落玉盘,或似清泉流石,悠扬而起。
这是……轻城惊讶地看向赵玺。
一声弦响一曲终,轻城霍地起立,现出激动之色,快步走出船舱。
船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徐娘半老的女子,手抱琵琶,坐姿优雅,她的眉心眼角已有明显的细纹,却犹自风韵无限。
“文大家。”如此精绝的琵琶技艺,果然是她,琵琶与琴双绝的文大家!
半年前,轻城由姜羡鱼领着去拜访对方,却中途遇到赵玺,出了岔子,错过了向对方请教的机会。轻城一直引为憾事,没想到自己今日生辰,赵玺竟能请动她!这份生辰礼可太和她的心意了。
文大家抱着琵琶站起身来,优雅行礼:“祝小姐芳辰永享,喜乐安康。”
轻城笑意盈盈:“文大家客气了,请进舱说话。”
*
轻城从不知道,赵玺要讨人欢心时,竟能让人如此开心。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亲事,吃喝玩乐,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看到日渐西移时,才惊觉时候已经不早了。
两人赶在宫门下钥前回了宫。
金乌西坠,天边金红一片,古老的宫殿沐浴在暮色中,庄严而美丽。金水桥边有人在等他们。
赵玺先看到,纵马冲了过去,欢喜叫道:“皇叔。”
轻城心头一颤,掀帘看去,就见暮色中一人立于马旁,披一件玄色绣金狼皮斗篷,身姿笔挺,气势沉沉,巍然有山岳之势。半年不见,他的面容染上了风霜之色,杀伐之气愈重,目光远远投来,恰与她对上,沉甸甸的让人心惊。
轻城不敢再看,遥遥向他行了一礼,放下车帘。
英王是昨日回到京师的,为表礼遇,宣武帝特命太子领文武百官郊迎三十里。彼时人多,赵玺虽然也去迎接了,却没能和他说上几句话。今日他又一早过来接轻城游玩,还没来得及拜访英王。
没想到他竟会在这里等赵玺。
轻城正想着,得得马蹄声向她的车驾而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外面掀开车帘,递了一个匣子进来。
轻城惊讶,转头,再次对上英王的眼眸。英王向来凌厉的眸中带着几许复杂,开口道:“生辰贺礼。”
他居然会给她准备生辰贺礼?轻城意外,接过匣子。还好匣子不重,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英王却没有多说,转身要走。轻城忍不住叫道:“皇叔。”
他停下来,沉默地看向她。
轻城忽然又感到了不安,弱弱地道:“我的竹简……”他既回来了,也该把竹简还她了吧。
英王道:“抱歉。”
轻城一怔:“怎么了?”
英王道:“当初我答应了要把竹简还给你,却出了点意外。没有来得及和你交代一声。”
轻城道:“没关系,只要竹简好好的就成。”
英王不说话。
轻城心里一紧:“竹简怎么了?”
英王看向她兀自抱在手中的匣子,开口道:“你回去看了就知道了。”
咦?他的意思,给她的生辰礼物就是竹简吗?这么小气的?不对不对,她的重点似乎歪了,重点应该是,她的竹简究竟怎么了?
第94章
铜鹤宫灯光影摇曳,噼啪一声,爆出一朵灯花。鎏金飞燕穿云铜帐钩下,镂银双层香薰球无风自动,滴溜溜地转动着,散发出淡淡的馨香。
布谷轻手轻脚地走近,正要将帷帐放下,轻城的吩咐声响起:“先不用,让我一个人坐会儿。”此时,她换上了素白的杭绸寝衣,如缎的秀发随意披散在身后,正懒洋洋地倚在床头。
布谷领命,带着小宫女退了出去。轻城这才拿起英王给她的匣子,盯着看了半晌,才缓缓打开。
她的目光骤然一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匣子中静静躺着的,似是她的竹简,又像不是。竹简卷成一卷,放在大红绸布上,比原先粗了许多,竹片的颜色也淡了,光洁异常,隐隐竟仿佛带着玉石的润泽。
她拿起竹简,看到了封面上熟悉的“暴君催化系统”六个篆体字。
翻过来,右上角依旧是营养液栏,数量却莫名涨到了六百多。第二根竹片上写着“剧情进度完成百分之七十,奖励营养液五百”;第三根竹片上则是“是否升级竹简”的提示;第四根竹片上,代表着预言的小圆点还在,轻城点了点,依旧和从前一样,圆点能点出预言来,也能收回。
最大的不同,是后面比从前又多了四根竹片,却还是空白的。
轻城反复查看,暗暗称奇,多出来的竹片和原先的竹片之间韦编完整如初,仿佛从未断裂过,连绳结都和原来一模一样。
竹简完整了?
轻城惊讶莫名:原来这就是英王说的变故吗?究竟怎么回事,是英王本身就有另半边竹简,找人重新编好了,还是竹简自己长出来了?可看英王的态度,显然竹简变完整的过程并不寻常。
她算不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非但得回了竹简,而且升级竹简的两项必要条件,一下子全都实现了。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是否升级竹简”那列字,选了“是”。营养液的数量一下子少了五百瓶,其余的却没发现什么变化。
轻城正奇怪着,后面空白的四片竹片上密密麻麻地浮现了许多小字,开头便是一列字:暴君催化系统使用说明。
许久,她长出一口气,心中震惊莫名。
原来,竹简并不是此间之物,而是来自九重天外一名为“晋江天”的神秘所在。竹简的本名乃叫“系统”,上有世界法则之力,在空白的竹简上写下几个关键的情节点与主要人物生平,法则之力就会生效,自动补全细节,生成一个小世界,营养液则是供小世界运转的能量。
他们所在的,就是这样一个小世界。世界之子便是赵玺,整个世界的主线便是他如何一步步从卑贱的胡女之子成为至高无上的残暴君王,而如她,如楚国公府姜家,以及许许多多的其他人,都是赵玺在成为暴君之路上的垫脚石。
竹简上的“主线剧情”,“重要剧情”之所以几乎不可更改,是因为会与早就设定好的关键情节点,也就是这个小世界的设定基础冲突,在竹简等级不够的情况下,可能会导致小世界的崩溃。
只有竹简升级到最高级别,竹简的主人才可以查看全部剧情和人物命运,并获得用营养液兑换删除剧情的权限。甚至,如果有足够的营养液,还可以改写或续写剧情。
但问题是,删除主线剧情所需的营养液数量就已经够恐怖,更勿论要改写或续写。而得到营养液的方法却只有一种:配合完成剧情。
剧情的完成度越高,她在其中的参与度越高,她得到的营养液奖励就会越多。此前,无论是引来太子的爱慕和引起赵玺的愤怒,其实都和完成剧情有关,因此她才会得到营养液的奖励。
作为注定要死亡的剧情人物,想要扭转命运,摆脱竹简的“预言”,赢得一线生机,她就得先按照竹简上的“预言”,一步步将赵玺推上暴君之路。
轻城:“……”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所在的世界竟是这样来的。如果竹简上所说的一切皆是真的,岂不是这个竹简竟有创世灭世之能?
她得到的,竟是这样一个了不得的东西吗?只是,再了不得的东西,如果不能保住自己的命,也是无用。可要赵玺变作暴君,她也是万万不愿的。
所以,她究竟该怎么做?
*
数日后,宣武帝痊愈,下旨于太一殿大宴群臣,封赏西北有功之士,为英王庆功。
长乐宫偏殿,轻城端坐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如花娇颜,心中有些忐忑:按照竹简提示,今日的庆功宴便是一个关键的情节点,赵玺和太子的矛盾会在今日之后白热化,埋下日后不死不休局面的根源。
可惜竹简的叙述实在太简略,寥寥几字,叫人完全看不出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她便是为了营养液想参与其中,也有无从下手之感。
她暗暗叹了口气: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这些天,她已想明白,如果既想自己活命,又想改变赵玺成为暴君的命运,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收集到足够的营养液,改写关键剧情。
轻城掐好时间出发,刚刚走到通往太一殿的拐弯处,便看到郑潇和荣庆一前一后走了过来。两人的脸色都极不好,也不知是不是刚刚吵了一架。
轻城想起百灵跟她说起的八卦。自从那日荣庆在皇后宫中哭诉,被郑丽妃轻描淡写地扭转了局面,责罚了荣庆身边的管事嬷嬷,回去荣庆就和郑潇圆了房。
一开始两人倒也还好。可没多久,郑潇就故态复萌,招惹了荣庆身边的宫女。荣庆岂肯吃这种亏?转头就把宫女发卖了。两人又一次大打出手,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连宣武帝都听说了,把两人叫进宫呵斥了一顿,才算又安稳了几天。
这会儿看两人脸色,也不知是不是又大战过。轻城懒得和他们招呼,正要躲开。郑潇眼尖,看见了她,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看向她,涎着脸招呼道:“这不是二皇姐吗?真是巧。”
轻城今日穿了一件樱花白的留仙裙,外罩粉色蜀锦镶斓边交领大袖衫,娇嫩的颜色越发衬得肤色晶莹,眼若含波,唇似樱桃,身姿袅袅地站在那里,鲜艳水灵得如同枝头初绽的带露桃花。
荣庆的目光也投了过来,目中妒恨交织。她消瘦了许多,原本圆润的脸上连颧骨都露了出来,目中满是怨气,脸上厚厚的脂粉都挡不住眼底的青色。明明是和轻城同样的年纪,甚至还比轻城小几个月,此时却像是长了好几岁,显露了老态。
她的容色原就逊于轻城,此时两相对比,更是被比到了尘埃中。
荣庆的脸色更差了,目中闪过怨毒。再回头看到郑潇的丑态,脸都青了。她跨步挡住郑潇的视线,恶狠狠地道:“你这对招子往哪里看?还嫌闹的笑话不够吗?”
郑潇嬉皮笑脸地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要紧的?”
荣庆气得要命,一时拿他没办法,越发迁怒轻城,恨不得将她一张勾人的脸挠花。转而想到自己刚刚知道的消息,又得意起来:长了一张狐媚的脸又怎么样?待会儿等人多了,自己嚷出来,总能要她好看。
轻城皱了皱眉,暗道运气不好,碰到谁不好,偏偏碰到了这对夫妻。
郑潇在荣庆后面笑嘻嘻地道:“既然碰到了,也是有缘,二皇姐不如和我们一起进去。”
轻城脸色冷了下来:“不必了。郑驸马和荣庆妹妹只管自便,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郑潇兀自不死心,嘿嘿笑道:“不打扰,不打扰,二皇姐天仙般的人物儿……”
话还没说完,一道淡漠威严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本王与郑驸马在这里碰到,也是有缘,不如一道进去?”
三人循声看去,就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拐角处大步走来,先看到玄色刺绣斗篷的一角,随即整个人现身,露出一张冷峻异常的脸,身后只跟一个亲卫。
随着话音,他森冷的目光冷电般投向郑潇。
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郑潇吓了一大跳,没出息地退了一步,讪笑道:“见过皇叔。不,不必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悄悄拉了拉荣庆,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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